“都以为齐家要完,谁知一次一次平安度过,崔二娘虽是女人,一点不比男人逊色。她当家主后,齐家的铜镜那叫一个美,陶家和费家都走在齐家后头了。”
马西永原先以为制镜很简单,听了路人的话倒愣了。
路人走了,马西永掏出怀里镜背画图,打开一张一张看了看,越看心中疑惑越大。
如果制镜很难,王骏怎么能想出镜工们想不出的制镜办法?
王骏鼓励他送画图过来,说一定能得到不菲的谢礼。如果能得到重谢,那便是说,这些画图很精美。
一个世家子弟为什么能绘出制镜世家的镜工都绘不出的精美镜背画图?
马西永微感不安。
想不送图了,又不舍得谢礼。
纠结了些时,马西永到画廊,找了一个画师,花钱让画师临摹齐明睿绘下的画图。
“这些画的构图都极好,画工也妙,不过这一幅怎地如此奇怪。”画师指着其中一幅画道。
那幅图像是两个镜背画图合成一个的,明显的分裂,一边是瑶池玉阁,一边是荒野枯岭。
马西永拿起那幅图看了看,收起,“这幅不摹了。”
那幅镜背画图,瑶池玉阁就是齐家献给王皇后的明逾琼台镜的镜背纹饰,齐安看到会一眼认出来,而荒野枯岭,则是齐明睿想传递自己眼下被流放的消息。
王皇后、管流放下人的差拔,加上他还活着的暗示,给出的线索不多,却都是极有用极重要的信息,足以让崔扶风发现隐藏的真相。
马西永这一收,这幅画没有到崔扶风手里。
让画师临摹完后,马西永毁了齐明睿绘的画图,拿着临摹品来到齐家。
画工一般,构图和寓意却很是不错。
相比上回高深的制镜方法,这些图逊色了不少。
然而,那人想得出那样高深的制镜方法,又画出这么好看的镜背画图,当是制镜高手。
崔扶风拿了十金答谢马西永,又设宴款待,想从马西永口里探出那人来。
“不瞒夫人,没有这么一个人,这些都是我从一本古籍残本上看到的。”马西永道,不等崔扶风追问古籍,又道:“可惜这本古籍残缺不全,能看清的,我都告诉夫人了。”
崔扶风失望不已。
马西永显然很爱钱,不然不会千里迢迢送了画图过来,若还有其他,当会告诉自己。
不是齐明睿的原图,那幅带着暗示的画图又没到崔扶风手里,崔扶风把图拿给大家参详时,齐安没认出画图是齐明睿所绘。
齐家镜坊用齐明睿的画图作纹饰,推出鸳鸯戏水镜,白鹤仙子镜等,纹饰精美,构图巧妙,大受欢迎。
如海兽葡萄镜一般,齐家又与镜坊订下独家售镜契约。
虽然费家镜坊紧接着又仿制,然而,如崔扶风所言,一回两回,齐家都走在前头,慢慢的,镜商们推崇齐家镜,瞧不起跟风仿制的铜镜了。
费家镜之前的大好形势顿消。
费易平焦躁,怨崔梅蕊,若是她肯去找崔扶风打探,费家镜坊与齐家镜坊同时推出铜镜,风光就少不了费家镜的。
看看崔梅蕊不会找崔扶风诉说委屈的,无所顾忌,对崔梅蕊不是打就是骂,因怕被看出来,骂是破口大骂,打却是打得很刁钻,专捡崔梅蕊身上外人看不到的肚子胸膛后背踹踢。
陶家没仿制,不久也推出几款纹饰精美的新铜镜,碧涧寻春镜,紫电白虹镜等。
崔扶风看着陶家新出的铜镜,又是恼怒又是敬佩。
“陶二郎的本事,真真不能小觑。”
“大嫂可比他厉害多了,他是从小学的制镜,管理镜坊那么多年,却只跟咱家打成平手。”齐明毓不以为然。
“就是,家主英明神武睿智通达,又岂是陶二郎能比的。”齐安附和,三十多岁的汉子,如今张口就是马屁,浑然天成。
崔扶风被拍得难为情。
年关到,这一年虽然镜坊关了三个月,盈利还是很不错,一年下来有一万五千金之数。
镜坊歇工,镜工们领了丰厚的节赏,喜气洋洋回家过年。
偷得浮生半日闲,崔扶风接连几日睡到近午方起身。
年二十八这日,崔扶风醒了没起身,懒洋洋躺着,忽听院外齐妙叽哩呱啦说话。
“这是送亲家的礼,母亲说,让大嫂瞧瞧要不要添什么。”
“二娘还没起床,我瞧瞧。”雪沫道,稍停,哎一声,“这么多贵重物品,会不会多了些。”
“这有什么,大嫂危难中不离不弃,齐家不能怠慢亲家,送再多再贵重的东西也不多。”齐妙道。
她阿耶连她应得的嫁妆都不肯给,何需给他送重礼。
崔扶风在心中嗤笑。
“郎君那人可不……”雪沫说了一半顿住,显然脱口而出后又不想说主子坏话。
“我们知道。”齐妙却是领会了,脆生生道:“亲家翁不仗义,当日还得大嫂差人偷偷传话才能嫁过来,不过,母亲说,再怎么说亲家翁也是大嫂阿耶,崔家是大嫂娘家,不能薄待。”
“传话?传什么话?”雪沫讶然问。
崔扶风也觉奇怪,起身下床。
“当日大嫂差人过来……”齐妙哔叭说。
原来还有这等隐情,崔扶风至此才明白,当日那样的情势,齐姜氏为何偏提出要她嫁进齐家。
齐妙走了,雪沫风一样冲进房,看崔扶风沉着脸床沿坐着,喘着气问:“二娘你醒了,听到说话没?”
“听到了。”崔扶风道。
“传话那个人我听着像二管事。”雪沫道。
“是他,除了他,也没旁的人。”崔扶风咬牙。
崔贵一个下奴,自是听命行事罢,崔府里头,想让她陷入绝境而玩阴招的,除了肖氏与崔锦绣再无旁人。
特特地交待到崔家提亲时别说开,今日若不是齐妙快嘴说开,她被暗算还不自知呢。
她不会在齐家出事时独善自身,然,被人设计着出嫁又是另一回事。
雪沫也想到了,咬牙切齿骂:“好狠毒的心。”想着崔扶风因此被算计而守寡,愤愤难平:“二娘,不能放过肖姨娘和三娘。”
“自然不放过。”崔扶风道。
“二娘想怎么办?”雪沫问。
“告诉阿耶。”崔扶风凉凉一笑。
“二管事跑了,没有证据,肖姨娘和三娘怕是不会承认。”雪沫有些担心。
“没证据有什么要紧的。”崔扶风淡淡道,又不是要呈官府,让她阿耶知道就足够了,吩咐雪沫,“你去跟妙娘说,礼稍等让齐平送,让齐平先过来见我。”
年关,湖州城的制镜人家都往崔家送礼。
轰轰烈烈的群殴事件以湖州城的制镜第一家陶家赔偿齐家了结,各家不知其中隐情,却都觉得——没了齐明睿的齐家站稳了。
其后齐家镜坊再次推出新铜镜,尽扫颓势,大家眼红眼热跟风之余,对崔扶风敬佩不已。
家中有年轻未婚子弟的,不约而同起了跟崔家结亲之意。
崔扶风是寡妇,可寡妇又怎么了,那么能干的女人,娶进门了,自己的家族便上一个台阶了。
崔家还有一个未订亲的女儿,娶了,跟齐家就成姻亲,多少能沾一些光。
大家虽然暂时没求亲,攀关系套近乎却是一点不含糊。
崔百信收礼收到手软,乐得合不拢嘴。
齐平带着人送礼过来。
整块羊脂玉雕的玉壶,壶身薄如蝉翼,散发着幽幽光芒。尺来高的红玉雕成的百岁老翁,嵌了碧玉、松石,珍珠玛瑙的如意摆件等等。
崔百信眼直,许久方回神,笑得见牙不见眼,“回去跟风娘说,有心了。”
齐平应下,左右看了看,“说来多得当日贵府的那位管事替家主传话,让我家夫人向贵府提出请家主即日嫁进齐家,不然,晚得一两日,大郎的死讯传回来,这亲也成不了,夫人一直想向那位管事道谢,不知能否请他过来。”说着,比划形容长相。
崔百信听得前面的话沉了脸,寻思原来当日齐家仓促中要求女儿即时嫁进齐家,原来是女儿使人暗里传了话,待听齐平说起传话之人,听着是崔贵,崔贵听命肖氏跟崔锦绣自是知道的,犹疑起来。
齐平接着又道:“那位管事千叮万嘱,家主女儿家脸皮薄,让我们不要在家主面前提起这事,我们也不好问家主,其实大家都奇怪,当时那种情况,齐家要求家主嫁,家主碍于情义只好嫁也罢了,怎么会主动传话提出要嫁过去呢。”
崔百信脸色有些僵。
齐平合上嘴,讪讪道:“我今日多话了。”
崔百信强笑,“无碍。”又道:“你说的那人出去办事了不在府里。”
“既不在,只好他日再道谢了。”齐平道,告辞。
第83章 筹谋
崔百信强撑的笑容在齐平走后消失。
崔扶风要差人给齐家传话,哪会使唤崔贵,雪沫、苏暖云都可以,再不然还有崔福。
特特地交待不要在崔扶风面前提起,要说没鬼谁相信。
会是谁让崔贵传那样的话不难猜。
当日崔扶风若是不肯嫁进齐家,崔家可就背信弃义千夫所指,面子落到泥地里了。
崔百信在齐家危难之时想悔亲,过了这几年,得了崔扶风嫁进齐家的诸多好处,却是很庆幸当时没悔亲。
忽然间又想起崔扶风说的崔贵把苏暖云扔深山里一事,那日只是吩咐赶苏暖云出府,崔贵却私自妄为,崔家差点沾上人命官司。
崔百信气恼更甚,出了大厅,怒冲冲往肖氏院落去。
肖氏在镜台前精心妆扮。
罗氏许久不见害喜,崔百信渐渐失望,歇在肖氏房里的时候越来越多,每月雷打不动给肖氏拿五十金。苏暖云打理着庶务也没亏待肖氏,肖氏的吃食日用跟董氏一般,肖氏心知这是因为崔百信偏宠自己,苏暖云不想崔宅不宁迁就自己,暗暗得意。
崔百信进门,肖氏搁下手里香脂盒子,殷勤迎了过去,“天冷,郎君怎么不加披风。”一面说,一面拉过崔百信的手,温柔柔揉搓。
“我有话问你。”崔百信粗暴地抽回手,恶声问:“当日齐家出事,你为何要让崔贵假传风娘的话,让齐家要求风娘即日嫁进齐家。”
肖氏不料过去那么久的事居然掀了出来,惊得大张嘴。
崔百信看着,证实了心中猜测,暴怒:“我待你不薄,为何要害我崔家。”
肖氏还不曾被崔百信如此凶神恶煞对待过,慌乱间忘了矢口否认,急切道:“不是的,郎君你听我说,我没想着害崔家,你看,二娘嫁进齐家后,不是一切很好吗?”
“很好!”崔百信厉声咆哮:“那是风娘能干,不是你算计的好。”
肖氏说不出反驳的话,一向计拙听女儿的,女儿不在跟前不知怎么办,只好使媚,挤了两滴泪出来,扑到崔百信身上,又是亲又是摸,一面抽泣着分辩:“齐家大富之家,二娘嫁给齐家又有什么不好的。”
的确没什么不好,只是……崔百信一想到被宠爱的寝边人暗算了,心中就说不出的恼怒。
肖氏梨花带雨,可怜巴巴看着他。
崔百信咬牙半晌,道:“都是我太惯着你惹的祸,之前许诺你的我要收回,以后不给你每月拿金子了。”
语毕,拂袖离去。
崔锦绣随后得知,崔百信责问之时还可狡辩,已经过去无可奈何,只有劝肖氏暂且忍着,不要寻事,免得再激怒崔百信。
“总是齐家势盛的缘故,你若是能嫁得一个强胜齐家的婆家,你阿耶就不会这样对我了。”肖氏怅然。
“我能不知道,可上哪找齐家那样的婆家。”崔锦绣恨恨道。
“费家虽说不如齐家陶家,财势也不容小觑,早知道……”肖氏欲言又止。
崔锦绣也是烦躁,有些后悔了,这些日子登崔家门有意求亲的人家不少,可家世都差了些,费易平只是生得不好看,家财却不差,只比齐家陶家略逊。
“过了年你就二十岁了,要不,瞧着差不多的就订下吧。”肖氏觑着女儿脸色小心翼翼道。
“不成。”崔锦绣断然否认,咬牙半晌,道:“总有好的,再瞧瞧。”
这边详细情形崔扶风不知,不过,崔百信过年时大多歇在董氏房中,偶尔去罗氏房中,绝迹肖氏的院子,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雪沫解气,跟苏暖云一起闲谈时,嘲道:“三娘跟肖姨娘满心算计,只是没想到,二娘虽说嫁的不是时候,却干出了另一番天地。”
“是啊,谁又想得到,二娘一个女儿家居然当了家主,而且还做的那么好。”苏暖云赞同。
雪沫又不快活了,叹道:“二娘怕是要在齐家守一辈子了。”
苏暖云沉默,半晌,悄声道:“二娘跟陶二郎还有没有往来?”
“没有,两家水火不容呢,当家人怎么可能还来往。”雪沫道。
果真水火不容,陶柏年就不会在崔扶风被传唤去府衙路上冒险把她拉走,帮她避开孙奎的迫害了。
崔扶风后来没再提起不见踪迹那些时躲在何处,也没说是跟陶柏年在一起,苏暖云心中却是门儿清。
娘家安宁,镜坊顺利,崔扶风又思量起扳倒孙奎的事。
害夫之仇不共戴天,况孙奎立身不正处事不公,这样的人当着湖州城父母官,不啻于悬着一把利剑在齐家头上。
一个微不足道的商户想扳倒一州刺史不容易,崔扶风让齐安许给张阔更大好处,孙奎缺德事做了不少,收了好处乱判人命案,纵容地方恶霸欺男霸女,甚至在地方赋税上动手脚,瞒报本应上缴朝廷的钱粮数目,张阔细心查察,终于拿到证据,把孙奎的中饱私囊的暗账誉写了一本交给崔扶风。
证据确凿,只要朝廷追查,孙奎官位不保。
朝堂如无底寒潭,浑且深,齐家参与谋逆一案,她和陶柏年托了武皇后跟前的红人袁公瑜,尚且只是结案而没问孙奎失职之罪,贸然出告,朝廷派来的人若是被孙奎收买,没能扳倒孙奎,齐家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崔扶风一番思量后,决定徐徐图之,先在官场攀关系,时机成熟再出告。
长孙无忌自杀关陇士族一撅不振,侧面表明武皇后地位稳固,她之前曾下旨献镜,想来固然有与王皇后较劲的想法,也因对精美的铜镜感兴趣。
武皇后当日点了陶家镜凤用,不过时势,有精美的铜镜晋献到跟前应是不拒绝的。
若有精美镜子,托袁公瑜献上讨好武后,再来扳孙奎,就无惧官场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