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风心头一沉。
“你自己找,不羞。”齐姜氏道。
“我就自己找怎么啦。”齐妙昂头,一点不羞涩。
“行,你自己找,母亲就不插手了。”齐姜氏意味深长笑,看了崔扶风一眼。
崔扶风心脏沉进谷底。
是了,哪有做母亲的看不出女儿心事,齐妙又是不善掩饰不会掩饰的人。
亲上加亲,她阿兄又一表人才,看来,齐姜氏是乐见其成的。
也难怪齐妙十七岁了,她一点不着急。
那什么忘了,忘了的只是齐明毓的亲事而不是齐妙的。
崔扶风满嘴黄莲,又无法反对。
心情郁郁,膳罢,崔扶风也不陪齐姜氏闲话了,招手齐明毓到拂荫筑。
齐明毓听崔扶风讲完,看罢合约,若有所思道:“跟陶家联手,这倒不失一个售镜又打压费家的好办法。同乐镜和双鸾贴金银背镜本就精美,再挤掉费家镜,其他制镜人家便是仿制也是小打小闹,动摇不了齐家镜,接下来咱们镜坊会形势大好。”
崔扶风点头,眉眼间却没有喜色。
“大嫂担心你大姐?”齐明毓敏感问。
“是啊!”崔扶风叹气,“往日咱们齐家跟费家不和也只是在暗里,此番跟陶家联手,便是公开对立了,姐姐夹在中间怕是很为难。”
“费易平若是小奸,大嫂也能顾及一下亲戚面子,可他是大恶,今日能害死陶家那么多人,他日也能害我们齐家人,甚至其他无辜的人,这种人不能放纵。”齐明毓道。
“我明白。”崔扶风道。
心里明白应该怎么做一回事,能不能看开却又是另一回事。
“不然,大嫂去看看你大姐,费易平作恶多端迟早会遭报应,不如劝你姐姐跟他和离。”齐明毓沉吟。
崔扶风微动心。
费易平这些日子打骂崔梅蕊越来越狠,崔梅蕊此前挨打还强忍着只是抽抽噎噎哭,后来再也忍不住,被打时惨叫哭唤,嗓子都哑了。
费张氏原来只是图崔梅蕊这个主母好性子,后来见崔梅蕊心善,渐渐的真心喜欢她,当下见她这么惨,恻隐之心起,心疼起来。
费张氏决定带崔梅蕊外出散心,这日一早,唤了香附,准备了马车,把崔梅蕊扶上马车。
到哪里她也没目的,心中只想着给崔梅蕊出去走一走,心情好些。
“张姐姐,你这么带着我走,郎君回来怕是要冲你发火。”崔梅蕊担心,不想走。
费张氏听着,感慨不已,费家一家子,费易平已故的母亲,费易平,还有罗纭,没一个把他人放眼里的,心中只有他们自个利益,再不似崔梅蕊关心她人胜过关心自身,身处污浊中,更爱那股清流,流泪道:“好夫人,你就别担心奴了,你都这样子了,奴就是死也不能袖手旁观。”
崔扶风到费家时,费张氏带着崔梅蕊走了半个时辰了。
“姐姐外出了?有没有说去哪里?去多久?”崔扶风问。
费张氏带崔梅蕊外出乃临时起意,去哪里没跟人说,费家下人都不知道。
崔扶风暗暗起疑,回娘家找董氏探问。
“蕊娘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她外出了。”董氏白了脸,“蕊娘不可能一声不响外出,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崔扶风也担心。
种种不祥念头脑子里闪过。
崔扶风纵马回齐家,点了二十几个下人,疾奔费府。
费家守门人听得崔扶风要搜府,呆住了。
“不想我搜府,就把我姐姐请出来与我相见。”崔扶风寒声道,大门前站着,气势凛凛。
“夫人……确是……由张管事……陪着外出了。”守门人结结巴巴道。
崔扶风沉了脸,抬下巴,“留四个守着大门不给人进出,两个去把角门锁了,锁完角门后沿着围墙巡视,其他人进去搜。”
费家也是制镜大家,崔扶风居然说搜就搜!
费府守门人惊呆了。
崔扶风心急如焚,明知不妥,也顾不得了。
费家人口简单,婢仆也不多,费祥敦陪着费易平去镜坊了,费张氏之下再无管事,费张氏不在,下头没有主事之人,群龙无首,虽然人数比崔扶风带来的人多,却无人敢阻拦。
搜了一遍不见人,又搜第二遍,边角旮旯也没放过,还是没搜到。
崔扶风又逼问费家下人,众口一辞,崔梅蕊由费张氏陪着外出了,香附也带上了。
会不会原先在府里,自己去娘家询问时把崔梅蕊转移了?
崔扶风更担心了,带了人转身,打算直奔云巢山,去费家镜坊逼费易平交出崔梅蕊。
一行人离费府没多远,崔福奔了来。
原来崔梅蕊出城时,正好陶石去镜坊,她认得陶石,马车里唤住陶石,托他给董氏送口信,陶石想着到齐家镜坊告诉崔扶风,由崔扶风通知董氏便是,于是上云巢山齐家镜坊,崔扶风却没在镜坊,便又下山回城,直接去崔家报信。
崔福接消息后,因手里还不少事儿要办,先办事,办完事后才去禀报董氏,听说崔扶风来问过,又去齐家,去了齐家方知崔扶风带人到费家了,又急奔费家。
若是别的人传口信,崔扶风还会以为费易平使诈,陶石传的话,自是不需怀疑的。
误会了,给费易平好一番没脸。
崔扶风后悔不已,怕崔梅蕊以后在费家难做。
虽则不齿费易平为人,错了便是错了,崔扶风带着人回了齐家后,备了礼物,登费家道歉。
费府下人在崔扶风带人走后急报费易平,崔扶风到时,费易平回来了,怒冲冲正要奔齐家问责。
大门口,一人欲上马,一人打马到来欲下马。
“姐夫。”崔扶风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喊姐夫,下马,行礼致歉,“是扶风莽撞了,还望姐夫原谅。”
费易平跟崔梅蕊成亲许久,这是成亲后第一回与崔扶风碰面,以往崔扶风何等气势,陶柏年在她跟前都吃瘪,居然折腰赔笑,怒火顿消,笑道:“不知者不罪,二妹跟蕊娘姐妹情深,着急也是情有可原,无甚。”
“多谢姐夫!”崔扶风递了礼物过去,告辞。
费易平热情道:“二妹既来了,进来稍坐些时用了午膳再回去不迟。”
崔扶风拒绝,“姐夫大忙人,就不叨扰了。”
说着便上马,走了。
费易平返身回府,细问费张氏怎么带了崔梅蕊走了。
下人也不清楚,费易平只当费张氏事先得了风声,知崔扶风要过来,怕被看出崔梅蕊不对劲,急忙带崔梅蕊躲了出去,倒暗赞费张氏机灵。
崔扶风来过,以为崔梅蕊外出了,短时间不会再到费家。
费易平回到镜坊,交待费祥敦追上去把崔梅蕊叫回来。
费张氏一向内宅中转,还没出过湖州城,崔梅蕊虽说曾远嫁台州,在台州时却是连陈家大门都不曾出去过,在湖州也只是城里转转。两人两眼抹黑,费张氏不敢走远,出湖州城二十几里,经过一个小镇,官道边酒楼停下用膳。
小酒楼没有后院,一排十几个房间,马厩就在房屋一侧,木栅栏围起来。
费祥敦追了来,一眼看到费家的马车。
听说费张氏不是为躲崔扶风带崔梅蕊走,费祥敦吓了一跳,拉了费张氏到一旁,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被家主知道,连我也落不着好儿。”
“我有什么办法,夫人郁郁寡欢,不带她出来散散心怎么行。”费张氏也恼怒。
费祥敦无奈,“罢了,这回就算了,正巧家主误会了,倒不会责难。”
“以后家主还打夫人怎么办?”费张氏不愿意。
“我劝劝家主。”费祥敦咬牙,“你这边也劝劝夫人,夫人那么美,但凡善媚点,又有个家主妹子,家主也不至于那样对她。”
“难道还怪夫人。”费张氏不平。话虽这么说,却心动起来,决定回去后找了一些颜色鲜艳轻薄透明的绉纱,给崔梅蕊裁几件惹火的衣裳,再把艳情话本买几本来给崔梅蕊看看。
崔梅蕊听说要回去,本就煞白的脸更白,身体打颤。
费张氏看得心疼,“夫人要是不想回,咱们就先不回。”
“回吧,不然郎君会责怪你们。”崔梅蕊细细声道,不要费张氏扶,自个儿出门上马车。
费张氏叹气,落后了一步,瞪费祥敦,无声说:“以后不劝家主别打夫人,我跟你没完。”
费祥敦塌了脸,后背更驼了。
第93章 悚然
八月初十,齐陶两家同时推出四款新品铜镜,费易平听说,急使费祥敦买了几面回来,就要仿制。
“这回仿制不了了。”费祥敦愁眉苦脸,“齐陶两家跟各镜条订了契约……”
“什么!你没弄错吧?”费易平脸皮颤动,细小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得浑圆。
“没弄错,镜行的掌柜拿了咱们家的好处,毫无保留,他们也都恼着,镜行不能售咱们家的铜镜,他们就没好处了。”费祥敦道。
“完了!这回完了!”费易平喃喃,跌坐地上,痴痴呆呆,失魂落魄。
心中明白,只齐家一家或者陶家一家,镜商们也许还敢阳奉阴违,齐陶两家联手,没有镜商有胆子对抗。费家镜本就在齐家镜与陶家镜之下,镜商们更推崇齐陶两家铜镜,绝不会为费家镜与齐陶两家反目。
“家主也别太着急,齐陶两家与镜商订下的契约只是约定不许镜商售这四款新品铜镜的仿制品,咱们家还可以制其他铜镜,不至于山穷水尽。”费祥敦道。
费易平看一眼费祥敦刚带回来的那几面铜镜,满心绝望,“这四款新品如此精美,其他铜镜如何与它们相争,便是没限制,也售不动了。”
费祥敦深有同感,泄气之余,深怕费易平不顺心又去找崔梅蕊撒气。
费张氏带着崔梅蕊回来后,给崔梅蕊弄了许多惹火的衣裳,他很是劝着费易平,费易平因崔扶风折礼道歉,心情颇好,这些日子没打崔梅蕊,只是有时骂几句,费张氏却还不平,在他耳边不停叨念,言语间竟是连骂都不愿意让费易平骂崔梅蕊了,费祥敦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脑筋转了转,费祥敦道:“齐陶两家联手,咱们费家再怎么也无力还手,不如和解。陶家也罢了,齐家是崔二娘当家,那可是夫人的同母妹妹,要和解,却也简单。”
“同母妹妹又怎么样,崔扶风何曾顾及一下亲戚情面。”费易平高声怒骂,霎地站起来,往外冲,“都是那废物没用,我去揍死她。”
“家主且慢。”费祥敦急拦人,“家主先别急,听下奴把话说完。”
费易平粗喘,气恨不已,费祥敦的话却是听的,停了下来。
“下奴瞧着,夫人性情虽弱,却并非没有原则之人,善良温柔,处处为他人着想,她不肯打探齐家的事,也不过心中那点坚持,不想损害妹妹的利益。家主对夫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又如何?不如换个方式,对夫人柔情蜜意宠着疼着,姐妹感情再深总不及夫妻之情,夫人慢慢的心里就倾向费家倾向郎君了,到那时,不用郎君说,夫人就用心帮郎君打探消息了。”费祥敦道。
费易平喘气渐缓。
费祥敦眼看他听进去了,暗喜,接着又道:“便是夫人还是坚持原则不肯打探齐家镜坊的事,家主也只管对夫人好,只要夫人在崔二娘面前流露出夫妻情深来,崔二娘念及姐妹之情,自然不用夫人和家主开口,也会想着照顾费家镜坊一二。”
费易平皱眉思量,慢慢坐回坐榻。
费祥敦趁热打铁,“齐家跟陶家的合作不过利益,姻亲关系才是最牢不可破的,家主打骂夫人,小心被崔二娘发现逼夫人跟家主和离。不是下奴说的难听,到那时,外头瞧着,费家可就是落水狗了。”
费易平咬牙。
齐家如今如日中天,他若跟崔梅蕊和离,外人会怎么看他不难想像。
有个能干的家主妹妹,和离,面子难看的不是崔梅蕊和崔家,而是他和费家。
沉默许久,费易平悻悻道:“还是你看的透,罢了,我就按你说的办,好好哄着那废物。”
费祥敦暗吁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听妻子叨念了。
费易平这晚回家后,进房,崔梅蕊迎了过来,身上一件大红肚兜,亮绸绿色亵裤,外面薄如蝉翼粉色轻纱大袖衫,费易平假装眼直,痴痴迷迷看。
崔梅蕊红了脸,甚不习惯不庄重的打扮,费张氏非要她穿,要她善媚些哄费易平欢喜,不得不为之,很是难为情。
“蕊娘这么美,我以往真浑,居然骂你打你。”费易平揉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红,吸吸鼻子,要哭了的嗓子。
崔梅蕊呆了呆,成亲之初也曾夫妻浓情蜜意恩爱过的,费易平又有好些日子没打她了,虽则不敢置信,心中却还是盼着是真的,半抬头,羞涩看费易平。
“好蕊娘,为夫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将功折罪。”费易平深情道,抱住崔梅蕊亲了下去。
这晚鸳鸯交颈,好不恩爱。
崔扶风跟陶柏年联手抵制费家镜,有些担心崔梅蕊会不会受费易平的气,翌日上午没去镜坊,到费家找崔梅蕊。
“夫人还没起床。”费张氏满面笑容请崔扶风上座,又命婢子煮茶待客,悄声道:“崔二娘若是不急,可否等些时?”半隐半露道:“我家家主没妾侍,又是个粗人,夫人受罪了,听香附说,昨晚快天明时才歇的。”
崔扶风成亲多年,却还是黄花闺女,闻言不由得脸红,掩饰着端起茶喝了一口,方道:“我不急,等等无妨。”
这一等直等到午时。
崔梅蕊进厅,带进来一股香风,扑面春色。
崔扶风恍惚间又见到刚成亲时的崔梅蕊。
“风娘,你来啦。”崔梅蕊拉住崔扶风手,声音无限欢喜,轻轻软软。
“姐姐可还好?”崔扶风问,细看,崔梅蕊消瘦了许多,气色倒是极不错。
“挺好的,张姐姐极好,下奴们也都听话,郎君对我很好。”崔梅蕊细声道,低眉,红晕染上脸颊。
两年了,费易平若只是假装,当装不了这么久。
难道他真是姐姐良配。
崔扶风有些焦躁,觉得自己跟陶家联手挤兑费家镜的决定太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你要操心镜坊,就不用担心我了。”崔梅蕊软声道。
崔扶风强笑:“姐姐过的好,我就放心了。”
费张氏退了出去,少时又回来,端着红漆木托盘,盘里一碗红枣枸杞粥,朝崔扶风歉然一笑,“夫人听说二娘过来很高兴,梳洗了就过来了,奴怕夫人饿着,先请夫人吃点垫垫肚子,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