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花月——程一诺
时间:2022-01-27 07:32:41

“自家亲姐妹讲究什么。”崔扶风笑道,很喜欢费张氏对崔梅蕊体贴入微。
费张氏端着粥走到崔梅蕊面前,矮案上搁下托盘,端起粥,汤勺搅了搅,要使粥凉些之意,搅了十几下,方递到崔梅蕊手上。
“劳张姐姐了。”崔梅蕊冲费张氏笑。
“先小口尝一下,不烫再大口吃。”费张氏嘱道。
崔扶风一旁看着,跟第一回见相比,费张氏对崔梅蕊少了一丝敬重,却多了几分长者对晚辈的疼爱,看姐姐跟她眼神言语交流,很是亲昵无间,不由得更欢喜。
中午费家设宴,崔扶风在费家用过午膳方离开。
这一趟看着,崔梅蕊在费家过的还不错。
崔扶风心情沉重。
寻思着,费易平也许真个喜欢崔梅蕊,虽然品性不佳,却不失为一个好丈夫。
要不要找陶柏年商量,撤回跟镜商订下的契约,给费家镜一条生路。
崔扶风拿不定主意。
陶柏年定不会同意。
亦且,商场上最忌出尔反尔,自己既与陶家约好了,便不能反悔。
想到这里,崔扶风激凌凌打了个寒颤。
自己竟然想置约定于不顾跟陶柏年商量悔约,将交情置于契约之上,其中仗的什么?
她竟然不知不觉中,并不把陶柏年当同行对手,而是……什么都不能是。
崔扶风狠狠甩头。
不能悔约,崔扶风只好咬牙撑下去。
陶家在迦陵频纹镜之外,又制了一款命名游鱼戏荷贴金银背镜,荷叶田田,数尾大肚圆眼鱼儿摆尾游动,构图饱满生动,朴实清新。
两家四面新款铜镜都极受欢迎,因着制作技艺要求极高,其他制镜人家许久没仿制出来,费家因制出来没镜商订货也没仿制,这四款铜镜销量甚高,风头无两。
值此如日当空之际,湖州城的人一听齐姜氏托媒婆为齐明毓说亲,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人家都透露了想与齐家结亲之意。
媒婆每日出入齐家,几乎把齐家门槛踏平。
齐姜氏听各个媒婆介绍过,属意开车马行的杨起昌的独生女儿杨九娘。
杨九娘今年十八岁,母亲体弱长年生病,自十岁起便开始打理家中事务,再年长些,也帮父亲管理马车行,外传行事容貌极美,风风火火泼辣豪爽,据说能一口气喝三瓶酒,教训起手下伙计,能把人训得哭耶喊娘,私底下有母老虎称呼,外头打理生意凶悍,内里行事却颇软和,对母亲很孝顺,得空时经常带母亲外头走动散心。
杨家车马行生意极好,江南道各州郡都有杨家车马行的分行,家业百倍于齐家,求亲者甚众,杨九娘颇挑剔,故而迟迟没定下亲事,听说齐家寡妇媳妇当家主,杨九娘自己就在外行走打理生意,倒是很欣赏齐家。
杨起昌对发妻深情一片,没有儿子也不纳妾,家中没妾侍没庶子女,杨九娘行九,乃是与叔伯家的姐妹一起排行。
齐姜氏不在意杨家家财,只是觉得这样的人家门风端正,结亲极好。
女大三抱金砖,大三岁也不错。
齐家多灾多难,也正需要能干强硬的媳妇帮着支撑门庭。
这晚崔扶风和齐明毓从镜坊回家,一家子吃饭时,齐姜氏便把这事提出来。
“杨九娘既经常在外行走帮忙打理车马行,当没有男女避讳,不然,约个时间,给毓郎跟她见个面。”崔扶风觉得,好不好不能只道听途说,也不想齐明毓盲婚哑嫁错娶,看齐明毓,“毓郎,你觉得呢。”
齐明毓夹菜的箸子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好。”
“说着你的亲事呢,一点不上心。”齐姜氏嗔道。
“毓郎越发沉稳了,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呢。”崔扶风笑道,齐明毓和齐明睿越来越像了,只是齐明睿不笑时也眼带春风,和煦温柔,齐明毓却是隐约有些沉暗,似乎无限心事。
齐明毓笑了笑没接话。
其实心中并不想订亲娶妻,经历过家变,大难来时,亲朋故旧避之唯恐不及,都是只可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尝遍人情冷暖,对情爱也没了渴望,不能想像家中来了个陌生人是什么样子,更加不想跟一个陌生女子同床共寝。
母亲和大嫂操心,娶妻生儿育女乃人生必经的,找不到拒绝理由,又不想她们担忧,只好应下。
媒人传话,杨九娘很爽快,答应相看,双方定在归林居碰面。
 
第94章 谈崩
 
大家都很准时,齐明毓这边崔扶风和齐姜氏陪同,杨九娘那边父女俩,加上媒人,六个人在归林居外面下马时碰上。
杨九娘果如传言一般,容貌极美,一身红色劲装,俊眉乌眸,英姿勃发。
虽则个头高了些,五官刚硬了些,略略有些女生男相,然齐明毓个子也高,俊美不凡,两人倒也相衬。
崔扶风脸上浮起笑意。
齐姜氏也是十分满意,满面笑容。
杨起昌和杨九娘下马时脸上就带着笑容。
大家打过招呼,寒喧几句,长辈们和媒人心照不宣走到前头,留两个年轻人落在后头。
陶瑞铮窗前坐着,脸色阴沉。
上回在陶家镜坊弄出铜液锅炉炸开事件,本以为陶家镜工定会以为是齐家所为,因而跟齐家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谁知齐明毓以身为质稳住局面。
他行事之初便思量的一石三鸟,已安排好给陶柏年查到费易平身上的线索,打量着陶柏年即便不出告官府,跟费家也免不了起摩擦,他便能混水摸鱼了。
谁知陶柏年并不对费易平动武力,却联合崔扶风在商场上发动商战,对费家镜围追堵截。
迦陵频纹镜和游鱼戏荷贴金银背铜镜着实精美,又没费家镜分一杯羹,与齐家镜又是共赢,陶家镜着实风光。
费心劳力设局,反倒成就陶家镜不凡的地位。
齐杨两家人笑吟吟说着话,陶瑞铮看在眼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九娘在外行走,陶瑞铮认得她。
看看几人神色,若无意外,这门亲事是定下来了。
杨家财势在整个江南道都排得上名号,齐家跟杨家结亲,不啻如虎添翼,陶家镜坊也无力跟齐家镜坊相争了。
他要让陶家镜坊乱,却不想陶家镜坊落下齐家镜坊许多。
一定要阻止齐家跟杨家结亲。
陶瑞铮朝王平招手,王平飞快走过去。
“让他们坐大堂。”
坐大堂才能知道谈什么,要做什么也方便。
“齐平昨日过来预订包厢了。”王平为难。
“就说伙计不知道,弄错了,包厢已安排了人,其他包厢也满了。”陶瑞铮道。
这么对待客人有损归林居信誉,可他又不在意归林居生意好坏。
听说包厢满了,崔扶风意欲到别的酒楼去,杨九娘却不在意,扬眉一笑,“大堂便大堂,我又不是长得不能见人。”看齐明毓,“齐二郎,你说是吧。”
齐明毓笑笑点头。
一行人在大堂坐了下来。
陶瑞铮飞快思量怎么破坏齐杨两家结亲。
王平凑了过来等着指示。
陶瑞铮决定还是借刀杀人,“写一份礼券,让人到费家镜坊去找费易平,就说归林居年底酬宾,从今日起在归林居宴客九折优惠,闲谈中再把齐杨两家现在在归林居,看来要订下亲事的消息透露给费易平。”
“这两家我瞧着彼此有意,怕是很快就要纳采问名了,费易平能来得及阻止吗?”王平有些担心。
“就看他的手段了。”陶瑞铮笑。
费家镜坊苟延残喘,费易平无计可施,这日没在工房中制镜,厅中闲坐。
归林居伙计到来,费易平对优惠无动于衷,礼券接了随手扔到一边。
那伙计却很是健谈,滔滔不绝夸自家酒楼,又说,齐杨两家要结亲,婚礼时肯定大宴宾客,礼席服务八成也会订在自家酒楼。
费易平对齐姓很敏感,当即问:“齐杨?哪个齐家?哪个杨家?”
“制镜世家的齐家,开车马行的杨家,齐二郎跟杨九娘,两家此时就在我家酒楼中商议亲事。”伙计道。
杨家财势湖州城乃至整个江南道无人不知。
费易平如被当胸插了一刀。
归林居伙计走了,费易平痴痴呆呆不能动弹。
杨九娘是独生女儿,杨家家财便是没全部给她带到齐家也是不少,齐明毓娶杨九娘,费家岂不是只能活在齐家的阴影下了。
再也别想出头了,更不说兼并齐家镜坊了。
费祥敦也懵了,愣了许久方说得出话来,“家主,要不要破坏?”
“破坏!”费易平眼睛一亮。
是了,两家眼下还没订亲,只是在商议,还有挽回余地。
破坏一宗婚事,最简单的就是败坏一方名誉,使另一方反悔。
杨家财大气粗,费易平不敢惹,想了想,决定齐明毓这边动脑筋。
“要不传齐二郎跟崔二娘叔嫂有染,既破坏齐二郎的亲事,又败坏崔二娘名声,一举两得。”费祥敦道。
“不顶用,上回传过崔二娘跟陶二的绯闻,差不多同样的事再传一遍,没人相信,而且要破坏齐杨两家结亲,宜速战速决,等不及造谣了。”费易平道。
“那怎么办?”费祥敦发愁。
费易平细眼睛眯了些时,拍手大笑:“有了。”
“家主有何妙计?”费祥敦欢喜问。
“你找个人现在就去归林居,若齐明毓挨着走道坐,便如此……若不是,则这么办……”
齐杨两家人相谈甚欢。
齐姜氏怕新妇进门后才得知生气,把齐明毓以后的长子要过继给崔扶风一事先说了。
“这是应该的。”杨九娘也爽快,知齐姜氏这话便是将她当准媳妇看待了。
齐姜氏很满意。
崔扶风也是一脸笑容。
倒是齐明毓自始至终只是礼貌地微笑,唇角挑起的弧度没变过。
杨起昌看在眼里,忽地问齐明毓,“齐二郎对这桩亲事有什么看法?”
齐明毓笑笑,启唇:“我自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有一个人毛毛躁躁走路经过他身边时撞了上来,啪哒地上落下一个小瓶子。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连道歉,捡起小瓶子递给齐明毓,“撞掉小郎君的东西,实在抱歉。”
白色小瓷瓶,隐隐约约药味。
“这不是我的。”齐明毓没接。
“从小郎君身上掉下来的,不是你的?”那人十分惊讶,拔开瓶塞闻了一下,道:“这是救心丸,治心疾的,可是很贵重的药。”
治心疾的药几乎就是救命药,掉的人想必很着急。
齐明毓问邻近座位食客:“可是你们掉的?”
众人摇头。
“明明你掉的,为何不认?”那人疑惑地咕哝,看一眼杨九娘,忽地一脸醒悟之色,陪笑道:“是我糊涂了,这本是家父的药。”
说着,把瓶子收起走了。
“这个人这是怎么了?”崔扶风奇怪。
齐姜氏也是莫名其妙。
杨家父女相视一眼,杨起昌道:“车马行里还有事,今日便先散了罢。”
齐姜氏和崔扶风自是无话。
大家见过了,接下来,纳采问名等事托媒人便成。
晚上崔扶风和齐姜氏问齐明毓意见,齐明毓道很好,崔扶风和齐姜氏婆媳两个大喜,兴致勃勃讨论纳采时准备什么礼物合适。
杨家这边,父女俩也在交谈。
“那齐明毓怕是有心疾。”杨起昌道。
杨九娘沉默。
之前听了齐家欲择媳的消息后,偷偷去看过齐明毓,芳心暗喜,媒人是她和父亲商议后托了去齐家的。
“齐明毓父亲去世那么早,阿兄说是自绝,焉知不是心疾发作痛不欲生才跳太湖的。”杨起昌道。
杨九娘还是不说话。
杨起昌长叹,“你娘身子骨不好,家里有个病人的苦你心里清楚,若能一直撑着,夫妻能得相伴也还行,最怕年纪轻轻就去了,你瞧崔二娘的境况,妙龄守寡,一辈子那么长呢,着实令人唏嘘。”
杨九娘眼眶微红。
“齐明毓笑容很勉强,看来也不喜欢你,只是迫于母命跟嫂命不得已答应,这亲事便是做成了,只怕不是很如意。”杨起昌又道。
杨九娘咬唇,许久,艰难道:“回绝了吧。”
听媒人传话,道杨家还想留女儿几年亲事作罢时,崔扶风和齐姜氏很是意外。
“昨日明明大家交谈甚欢啊。”崔扶风道。
“毓郎今年刚十五,订亲后也不会马上成亲,杨家想留女儿在家几年,不是正合适吗?”齐姜氏道。
媒人叹气,“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嘴皮子说破了,杨当家很坚定,道不会改变主意。”
绝好的亲事,崔扶风很是惋惜。
“再看看别的,还有不少不错的。”齐姜氏道。
费易平让费祥敦密切打探,听说齐姜氏又在物色媳妇人选,知齐明毓与杨九娘亲事不成,很是高兴。
齐明毓随后的说亲人家,虽说没杨家巨富,家财却也都甚是傲人的,女儿容貌也极好。
“不能让齐明毓有一门助力很强的岳家。”费易平恨恨道。
“齐家制镜大家,齐二郎绝好容貌,等闲男人比不上,媒人给他说亲的女方都是容貌家世极好的也不奇怪。”费祥敦道。
“再破坏。”费易平道。
费祥敦为难。
那日事出突然兵行险着,同样的招数使多了崔扶风就起疑了。
“一家一家破坏太麻烦。”费易平阴阴笑。
湖州城传开齐明毓有心疾年寿不永的消息,编得有鼻子有眼睛,甚至还说齐父和齐明睿都是心疾死的。
与齐家门当户对的人家都家资饶富,齐姜氏看上的又都是品貌出众不愁嫁的,如此,到年底,齐明毓的亲事还是没说成。
原先婆人蜂拥上门要给齐明毓说亲,后来都不来了。
崔扶风觉得奇怪,找媒婆逼问,一问之下,方听说了传言。
湖州城几乎人人知道了,只齐家人不知。
无缘无故不会有这样的传言。
崔扶风猛然间想起杨家的突然拒亲,想起那日归林居与杨家人吃饭谈笑时,那撞了齐明毓的汉子从地上捡起的小瓷瓶。
当时没有意,原来在那时就被人算计了。
崔扶风气青了脸,要追寻那人,湖州城那么多的人,要找出那人谈何容易,况且当时没留意,过去许久,那人的样貌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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