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抬头四顾,心烦意乱。
不想儿子娶一个寡妇,儿子那么出色,有的是未婚出色小娘相配。
这只是表面理由,真实的原因藏在心里没有宣诸于口。
——她不想儿子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
推己及人,她自己心中藏着心上人,对陶骏没半分情意,夫妻情淡,也便不想儿子娶一个不爱他的人。
陶骏还有姚氏,他儿子可没有,娶崔扶风,崔扶风心中想着齐明睿,活人无法和死人相争,儿子岂不痛苦一生。
沈氏思量些时,等不及出正月,让陶乐同找来许多个湖州城媒人,托她们说亲。
她说的是为陶瑞铮和陶柏年说亲,然而大家都知道,陶瑞铮只是陪衬,陶柏年才是正主。
陶家的风光并不逊齐家,陶柏年还是陶家未来家主,湖州城的媒人很卖力,比齐明毓那时择亲还热闹。
崔锦绣听说,死了的心又荡漾起来。
二十一岁了,过去这一年,到崔家向她提亲的越来越少,媒人提起的男子从人才到家境,也比以前差了许多。
眼看着再拖下去,嫁不出去都有可能。
崔锦绣急红了眼。
肖氏也自着急。
倒是崔百信对此完全不担心,自信满满他的女儿定能嫁得绝好人家。
去年上半年崔百信绝迹肖氏的院子,后来肖氏几次装可怜,崔百信到底还是到她房间歇息了,只是一个月给肖氏拿五十金的好事再没有了。
肖氏失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听女儿又打起陶柏年的主意,肖氏道:“不然我找媒人,许给好处,让媒人在陶夫人面前提你。”
“提也白提,陶夫人又不是不认识我,若有意,还用得着让媒人向她提起吗?”崔锦绣冷哼。
“那如何是好?”肖氏着急。
“走正路,不拘陶二郎还是陶夫人都不可能选择我。”崔锦绣咬牙,眯起杏眼,红唇抿了抿,招手肖氏凑近,低低吩咐。
“这能行吗?”肖氏惊叫,“若是不能成事,你的名声也完了。”
“富贵险中求,若什么都按规矩来,二姐一个女人也不能当家主了。”崔锦绣冷笑。
肖氏还是害怕,搓手,“不然,也别求什么富贵荣华了,小夫妻和和美美便成,找个人才可以家境还过得去的人家嫁了算了。”
“大姐那个废物都能嫁得制镜大家,我却嫁普通人家,亏得你说得出来。”崔锦绣猛地抬脚踹向矮案。
砰一声,接着叮当脆响。
几案倾,案上茶具散落一地。
“是我错了,别生气。”肖氏叹气,过去扶几案,收拾碎瓷片。
“离花朝节虽说还有些时日,可要办赏花宴得作准备,晚上你就跟阿耶说。”崔锦绣道。
肖氏不敢再反对,低低应下。
罗氏这阵子服侍起来心不在焉的,比起来,还是肖氏妩媚可人,崔百信又偏宠肖氏了,这晚还到肖氏房中歇息。
红浪翻滚,柔情蜜意。
事毕,肖氏枕在崔百信手臂上,手指软软地摩挲崔百信胸膛,忧心忡忡道:“锦娘二十一岁了亲事还没着落,听说陶家在为陶二郎择亲,陶二郎人中俊杰,若能做成这门亲事,崔家就光采了。”
“锦娘配陶二郎!”崔百信半闭的眼睛睁开,眼角看爱妾,忍不住笑,“癞□□想吃天鹅肉,你可真敢想。”
肖氏脸热了热,嗲声道:“怎就不能想了,陶二郎优秀,咱们锦娘也不差啊,大娘二嫁都能嫁费家家主,锦娘怎么就嫁不得陶二郎。”
崔百信心头一动。
废物大女儿都能嫁得制镜大家家主,庶出的三女儿未曾就不能嫁陶柏年。
三女儿聪明漂亮,差的只是出身。
若是三个女儿都嫁得湖州城制镜大家家主,那崔家的风光真真无人可比了。
“可惜锦娘是庶出,陶家怕是不肯结亲。”崔百信叹道。
肖氏听出他心动,倒呆了,心道果然如女儿所料,让崔百信帮着她们设局一点不难。
“锦娘就除了出身,别的都不差,只要让陶二郎见到她,一准就着迷,婚事就成了。”肖氏道。
“见面?这个容易,我假借风娘的名义约陶二郎出来,你再带锦娘来跟他碰面。”崔百信道。
“郎君……妾说的是不一般的见面。”肖氏拉长嗓子,贴进崔百信怀里,一只手动作起来。
崔百信惊呆了,“你是说……让他们……”
肖氏小声道:“崔家可不是小门小户,陶二郎做了就得认,这门亲事就成了。”
“这……这……”崔百信结巴起来。
“郎君不想要陶二郎那么优秀的儿郎做女婿吗?”肖氏轻嗔。
“想是想,可是……可是……”崔百信纠结,大唐虽然民风开放,可也没开放到这种地步。
“陶家正在大张旗鼓为陶二郎说亲,迟了,这个女婿可就飞了。”肖氏道。
“要是不成呢,锦娘的名声岂不是完了,崔家的名声也完了。”崔百信道。
肖氏其实也担心这点,然而女儿执意为之,无可奈何,只好按崔锦绣教的说,“名声向来都是只拘着没用的人,二娘那会儿被传跟陶二郎有染,传的那么难听,对她可有影响?”
没影响,二女儿后来还好好地当着家主,而且跟陶柏年往来无忌。
崔百信被说动了,道:“行,那你就想办法给锦娘和陶二郎见面。”
“这还得郎君帮忙。”肖氏细细说崔锦绣的计划。
“在自己家里……”崔百信为难。
“外头不好行事。”肖氏道。
崔百信皱眉思索半晌,到底眼馋有陶柏年那样的女婿,应了下来。
第97章 失算
崔百信跟董氏说,崔镇之年纪不小了,得赶紧把亲事定下来,让她在二月十二日花朝节那日办赏花宴,邀请各府夫人小娘,悄悄相看各家小娘,有合适的替崔镇之把亲事订下来。
“别只请有女儿的人家,忒明显,像陶家那样没女儿的也请上几位。”
董氏正为儿子亲事发愁着,忙不叠应好。
转头让苏暖云安排。
苏暖云听说崔百信交待的,迟疑了一下。
崔百信从来不关心崔镇之的,如何就操心起来了?
想了想,去找崔扶风。
“为阿兄是假,为锦绣是真,随便了,要办就办。”崔扶风嗤道。
苏暖云应下,又问:“陶夫人请不请?”
“请,陶二郎瞧不上她。陶大郎么,锦绣约摸又嫌弃人家庶出。”崔扶风晒笑。
花朝节,崔府美丽缤纷,树上用红绳结了五色彩笺,小径两旁,回廊过道各种鲜花妆点,园子里亭阁挂着花神灯,交相辉映。
宴席办在园子里。
接到崔家请柬的各家夫人都来了,不过,除了齐姜氏带着齐妙,其他人都没带女儿。
董氏很是失望,悄悄问苏暖云,“大家都看不上镇之吗?”
“夫人多心了。”苏暖云笑道。
大家不愿带女儿来的原因在崔锦绣,崔家如今只有崔锦绣一个女儿未出阁,二十一岁委实是大龄了,还是庶出,都不愿女儿跟她来往,怕掉身价。
齐姜氏和齐妙来的最早,齐妙陪在齐姜氏身旁听她与董氏说了会儿话,无聊,对齐姜氏和董氏道:“我去镇之哥哥院子走走。”不等两人说话,径自走了。
董氏一呆,看着齐妙的背影愣神。
苏暖云陪着沈氏到园子,董氏还在呆愣,看着沈氏木呆呆点了下头,也不说话。
“陶夫人您来了。”崔锦绣热情迎了过来,一袭浅粉色襦衫,外头半臂飘着,结深绿色缨带,下面白色丝绣红色梅花长裙,行走间轻轻摇曳,臂上挽浅绿色帔帛,粉绿互相点缀,腰间香囊不装香料倒装了茶叶,袖子滑动间,手腕泛着浅浅茶叶香,头上螺髻斜插一朵红梅,盈盈清雅中那抹鲜艳的红别出心裁,映着她精心妆扮过的脸庞,美色灼目。
沈氏不冷不热笑了笑,心道若不是听儿子说过她的言行,倒真给骗过去了。
“陶夫人请坐。”崔锦绣看出她的冷淡,也没粘着,招呼沈氏坐下,接着便去招待其他人了。
沈氏心道:虽说不要脸,倒也识相。
也便丢开了,跟其他夫人说笑。
崔锦绣脸上堆笑跟众人说话,心中却是恨恨不已,以前不知自己是庶出那么热情,一挨知道了便换了脸色,主意更定,若不冒险,根本不可能嫁给陶柏年。
中午,宴席开。
因着园子里设宴,坐床几案不便,安排的四足长板食案,食案两侧两张条凳,一侧四人,每张食案八人,共四张食案。
大家言笑晏晏,很是热闹。
都是家有儿女,宴席就是打探别人家儿女好赖和推销自家儿女的好机会。
各家夫人用着责备的口气,不着痕迹地夸自己的儿女。
董氏作为主人,反倒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她不善言辞,又总是盯着崔镇之不顾家爱外出的毛病,搜肠刮肚不知怎么夸儿子。
崔锦绣周旋众夫人中,得体大方,不时举杯向众人敬酒。
席开没多久,崔锦绣眼睛迷朦,脸颊红扑扑,一脸醉意。
来的这些夫人里头,也有不少真心想替儿子求娶崔锦绣的,一人看崔锦绣脸庞红晕罩染,像是喝多了,关切道:“崔三娘是不是醉了?用不用去歇一歇?”
“倒是有点。”崔锦绣身体晃了晃,朝众人歉然一笑,退席离去。
“都说女儿家喝醉了风情万种,瞧崔三娘这样,可不是。”另一人笑道,有些酸,这人的儿子向崔锦绣求过亲,被拒绝了。
其他人笑着附和。
沈氏心道这星眼微饧香腮带赤样子,倒也说得上风情万种,不过跟崔扶风的潋滟澹然相比,却落了下乘了。
崔锦绣出园子时脚步虚软,到了外头,顷刻间变了样,走得稳且快,双目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此时午时中,婢子们来回往园子里送酒送肉菜果点,园门口服侍崔锦绣的婢子如烟朝崔锦绣迎过来,托起崔锦绣手肘,口中道:“三娘小心点。”低头间,小声道:“按三娘的吩咐,刚开席便让崔博去陶家镜坊找陶二郎了。”
崔锦绣点头,“好好看着,看到崔博带陶二郎来了往西跨院去,你马上把各家夫人引过去。”
陶柏年在镜坊中制镜,忽然崔家来人,道沈氏突然不舒服,让他亲自过去接她。
“我母亲哪里不舒服?”陶柏年问,暗暗奇怪,他母亲不舒服,陶府就在城里离得近,让府里去个人接她便是,怎么反舍近求远跑镜坊来找他,还强调要他亲自去接。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没进里头,里面这样传话出来,便这样传给陶二郎。”崔博道。
陶柏年沉吟片刻道:“行,我知道了,随后就过去。”
“里头的人传话时口气甚急,怕是陶夫人很不好,还请陶二郎现在就跟小的走。”崔博急切道。
非要自己马上前往,还是要看着自己去才放心,前头若只是怀疑,听了来人这话,陶柏年确认无误,其中有诈。
是什么样的圈套等着自己?
应是与崔锦绣有关。
具体会是什么,陶柏年却是想不明白。
欲要不理会,究竟放心不下沈氏。
心思转了转,陶柏年道:“你且等等,我这几日过敏,脸吹不得风,我去拿顶帽子遮一遮脸。”
入内,并不进歇息的房间,而是进工房,挨个看镜工,招了一个名唤陶江的年轻人近前,陶江跟他身高相仿,胖瘦差不多,脸庞轮廓接近,皮肤颜色差不多,低低嘱咐了一番。
陶江领命,悄悄出去,坐进外面马车里等陶柏年。
陶柏年少时从里面出来,头上戴了顶帷帽,黑纱垂到颈部,遮住了脸,衣服没换,还有沉沉铜液味,对崔家来人说:“走吧。”带头往外走,出门,却不骑马,高喊驾马车。
马夫驾了马车过来,陶柏年撩起车厢帘子闪身坐了进去。
崔博是下人,自然没资格跟陶柏年一起坐马车,他骑马过来的,也不需坐马车,骑着马跟在马车一侧走。
陶柏年摘下帷帽,飞快脱下衣服,与陶江交换了,又让陶江把头发梳成他束发的样子,头上乌木簪拔下来给陶江插上,帷帽给陶江戴上,低低交待:“你到了崔家,若真只是夫人不舒服,接了夫人就走,若不是,见机行事。”
陶江应下。
两人换好衣服,陶柏年隔着车厢,不时问崔博一两句。
崔府大门到,下马车前,陶柏年又问了崔博一句:“我母亲今日过来,可有婢子陪同?”
“小的不知。”崔博道。
陶柏年不满地哼了一声,揭起车帘下马车。
其实说话的是陶柏年,下车的,却是陶江。
崔博一毫不察。
陶柏年目送陶江进去,沉吟些时,没有马上走,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到一侧,车厢里头坐着,默默看着崔府大门。
如烟躲在大门后,看得崔博领人进府,虽然有些奇怪陶柏年怎么大男人戴帷帽,不过往日见过陶柏年的,那高挑挺拔的身姿看着没错,眼看崔博带人往西跨院去了,忙往园子里跑。
路上,按崔锦绣的计划扯了扯发髻,在花丛里跪下,让裙子蹭了些泥沙,跑到众家夫人面前时,整个人看起来又急又狼狈。
“这是怎么啦?”董氏惊问。
“……”如烟喘气,扑咚跪到地上,大气不接下气,手指往园外指。
“怎么回事快说。”董氏急了。
如烟还只是喘,站起来,拉着董氏往外奔。
“怎么回事?”众人奇怪,面面相觑。
齐姜氏作为崔家亲家,好奇之余有些心急,追了上去。
“咱们也去瞧瞧。”一人道。
其他和附和,众人一齐跟了上去。
陶江随着崔博走进西跨院,跨院一般是各府宴客时给女客暂歇和需要更衣补妆时的所在,陶江只当沈氏真个不舒服在此歇息,倒急了。
“陶夫人在里面,小的就不陪陶二郎进去了。”崔博往里指了指,退了出去。
陶江门口站定,他又不是陶柏年,不便往里走,迟疑着,刚要喊“夫人”,外面纷纷乱乱脚步声,夹杂着急切的问话,“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