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积雪压断了梅花枝,宿鸟扑簌簌惊飞。
茶珠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的视线,她可以涌出泪花卖惨,也可以接连致歉再骗他自己全是受怡郡王胁迫,逼不得已。但她往后缩了一寸,垂眸道:“之前说的亲事,你可再仔细考虑清楚,反正也只有严府的人知道这事。你就是此刻赶我出去,也是我咎由自取。”
严铮抓着她的手腕,沉默了许久才说:“年三十那晚,岁星赶到皇宫门口告诉我,你被怡郡王带走了。她那夜翻窗出去后,不放心你,又绕到你房外的院墙边聆听,她听到怡郡王说,‘与你自小情意’,你又央求他带你回西北。”
他说完,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抓着她的手腕微微使劲,“你此刻与我说的话,是你们发现岁星逃跑之后,担心被我察觉到什么,以退为进的计谋吗?”
茶珠霎时瞪圆了眼睛,她脱口而出:“不是!你误会了!”
“我这几日去惜玉楼找了英妈妈,问她,晚秋那日在后门带你离去的,她口中的‘都是富贵的主’,是指的谁。我过往曾误以为是宸宸,但见他也不得你欢喜,你应付他也并不如英妈妈口中说的辛苦。我这才从英妈妈那里得知,年姑姑是怡郡王的人,晚秋那日你在城东府邸匆匆住了一夜,一早回惜玉楼便被年姑姑接走,是去向怡郡王回禀与我的事吗?”
“回禀这点小事,那也用不上一日,所以我又想起小陆曾说和你同游湖心亭的事,我便让阿健去找杜昔喝酒,杜昔喝醉了,便将你假借温玲玲的身份勾引陆公子的事告诉了阿健。”
他蹙着眉头讥讽地笑了笑,“温玲玲,我听过这个名字,在门龙镇那日,温玲玲身怀六甲,年姑姑见到你惊慌失措,那一百多位佩戴统一短刀的护卫也曾吸引我的注目……”
“小陆看到怡郡王时,不自觉地站起来援护你,看来他是知道实情的。”他说着凉薄的轻笑出声,“就我不知道。”
“其实你过往的作为有很多露馅之处,但美色惑人,我被迷住了双眼,待冷静下来稍一思虑,便会轻易地发现你是怡郡王派来的人。”
严铮放开了她的手,眼中尽是落寞,他又转身背对着她,不想再看她泫然欲泣的姿容,“你回去告诉他,他实在是多虑,皇上如果想杀他,早在怡亲王死的时候就将他杀了,随便一个幼子早逝的借口便能草草处置了他。何必等他长大成人,再对他痛下杀手。”
“你走吧,他也不用再弄什么美人计了,没人想害他,如果他再来招惹我……”他抬手挥了挥拳头,“我就替天行道,让他病上加病。”
茶珠的心随着他的话不断坠落,悲伤的情绪弥漫在胸腔,脑海里竟响起了许多哀婉凄凉、情人话别的曲调,她真想哭的时候,却哭不出来了。
但她迫切地知道,自己不想要离开世子,如果这个时候就这样“体面”的走了,她会后悔一辈子,“牡丹间那夜,我当时本是想引诱你与我云雨,但是我露出了不愿意的神色,所以你走了。后来你说愿意娶我,如果我一心想着任务,便会立刻答应你,但我求你多考虑。赏梅宴之后,我就和怡郡王断了联系,但他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却突然对我穷追不舍。我答应你求亲,是因为我真心欣赏你、爱慕你,而不是因为别的。”
茶珠听到他哼笑了一声,她轻咬下唇鼓起勇气,一把抱住他的肩膀,他惊慌地回头看向她,她顺势将他按在罗汉床上,四目相对,本该饱受欺骗愤怒的他眼里却带着惊讶,而骗人的她反而气愤地说:“你只去问了英妈妈,可曾问过千九,问问三十那天我是怎么从怡郡王马车上滚下来的,又是怎么用金钗刺伤了怡郡王!我在雪地里匍匐着向千九求救,他带着惜玉楼的人救了我,我又派小翠去国公府搬救兵。”
“我这些日子一直等着你回来,好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你自己去调查了也好,是我不对,我……”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上,看着他英俊的容颜,想到若之后不能再与他相见,她的一片真情又要再次无疾而终,她“呜呜”地干哭了两声,泪水才从眼角艰难地流了出来,温凉的泪珠从鼻尖滚到他的脸上。
一滴又一滴咸苦的泪水滴了严铮满脸,他心头的那股怨气顿时消散了许多,他这几日其实日日都回来看她,他从母亲的梅花园里摘了新鲜的梅花插在她桌边的瓷瓶里。他狠不下心与她说破实情,每天看到她沉睡的容颜,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小骗子,害得他心疼难忍、悲愤交加,她竟然还能日日安睡!
今夜仗着喝了酒,本想对她说破了,借着醉酒翻身就睡,不再搭理她的欺骗之语。听岁星那日带回来的话,怡郡王对她也是有几分情意的,这两人情投意合,他这个遭受瞒骗的可怜虫离开了她,也能再回归自己的生活。
“我不敢告诉你,你正直善良,对人又坦诚,最接受不了欺骗。我可以对陆公子说实情,然后利用他保护我,我不想被怡郡王抓回去。但我无法开口告诉你,我想到对你说了实情之后,你眼神冰冷地盯着我,满脸怒容地叫我滚,我无法面对你的指责。我卑鄙又怀着一丝庆幸,寄希望于能够骗你一辈子,这样我就不用面对你的怒火,只用贪心地享受你的好。”
“我错了……”茶珠双手立在他的肩头,望了他一眼,不敢再看他的神色,她埋头在他的脖颈里放声痛哭,她牢牢地抱着他,身体随着哭泣止不住地颤抖。
“放手。”严铮假装推了一下,却一点力气也没用,棱角分明的唇抽了抽,她温热的呼吸一直在他脖上荡漾,温热的泪珠浸湿了他的衣领,她使了浑身力气紧紧地拥着他,那股对他的不舍之情,与他心头的不舍是一样的。
他抬手在空中,最后轻放在她的头上,“以后不要再骗我。”
第57章 第五十七折 山间别话
严铮的手顺着她顺滑的青丝往下,轻抚她的背,替哭得哽咽的她顺气,轻盈软腻的娇躯压在身上,他咽了咽口水,侧头呼了两口凉气,心里的躁动被理智劝住了。
他想到年三十夜里的事,问她如何刺伤了怡郡王,自己可有受伤,茶珠说自己运气好,连从马车上摔下来,都是拉着怡郡王摔在了下面。
他心里还有诸多不解,一一问道:“匪徒是怡郡王的人扮演的,难道许老太爷也是怡郡王的人?否则他怎会刚好在那个时候请你去扬城演奏。”
提到初见的事,茶珠把头往他怀里挤了挤,侧脸睡在他的胸膛上,用袖子擦拭着泪水,嘟哝道:“是的,许老太爷怜惜郡王茕茕孑立,又因和怡亲王曾有十几年交情,所以会帮衬郡王一二。我认识陆公子,也是借了许六公子的相助。”
严铮轻“嗯”了一声,许老太爷曾追随怡亲王,但后来也跟随皇上屡立战功,如今荣归故里,许家后代有出息的子弟皆是武将……他来不及深思,茶珠躺在他的身上,他浑身比醉酒还热了几分。
他搂着她的腰,将她轻轻地放在了身侧,压在他胸口的温软消散了,他才觉得呼吸顺畅了几分。他又抬手把她环在怀中,下巴在她的前额磨蹭,问了几句她和怡郡王是如何决裂的。
茶珠想到郡王想要强迫她欢好的事,实在不堪不雅,难以启齿,她便只挑了自己受郡王蒙骗,后来发现自己是殷姑娘的替身之事说了,“与你相处了一些时日,我觉得你待人处事颇为正道,不像是坏人。但他非要让我坏你名声,他觉得我像是一滩烂泥,你沾染上了我,便会失去其他人的尊重。我被他这样轻贱,逐渐升起了反叛之心。他察觉到了我想要逃走的意图,所以又以情诱我……后来我发现连情都是假的,便再没了任何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