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
ps:还有一章就完结啦。
大家想看谁的番外呢,没有的话我就不写番外啦。
下本续传《长恨歌》正在存稿,讲的是慕成哥哥的故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啦!(鞠躬)
第45章 死当长相思(五)
容将军薨逝,举国皆悲,元徽帝辍朝三日已示哀痛之情,追谥忠烈,并调遣全国十万兵士回京,着玄甲,排阵成列,一路护送衣冠葬至先皇霸陵。
送葬那日,天色阴沉,程念扶着棺椁,几度晕厥。
容策去世半月后,尚挂着白灯笼白幡的定江侯府却办起了喜事,京城人闻风而动,纷纷前来观礼。
程念不顾众人阻挠,执意要去与死去的未婚夫拜天地之礼。
她穿上亲手缝制的嫁衣,头蒙流苏红盖头,抱着一块灵牌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踏进正堂,高堂之上,坐着天子。
元徽帝看着那倔强的女子抱着灵牌一步一步走来,幽深平静的眼波下是深沉的痛意。
她当真要为他空守余生?明明,他们并未认识多久。
……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夜风穿缝而过,檐下白色灯笼摇摇晃晃,洒下一片朦胧光影。
光滑的金钻地板上烛影摇曳,映红了眼帘。程念身披霞帔坐在榻沿上,身侧花梨木桌上摆着红枣和桂圆,还有,一块灵牌。
此时已是夜半,她双目微阖,神思逐渐模糊。
忽闻一阵轻微脚步声响起,紧接着盖头被人轻轻掀起,那张熟悉而俊美的面容映入眼帘,那人唇畔挂着温柔缱绻的笑意,“念念,让你久等了。”
程念愣愣看着他,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阿,阿策……”
那人俯下身来,银甲犹有腥味,宽厚的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额头相抵,他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后愿与念念,天涯与共,死生不辞。”
程念喜极而泣,覆住他的双手,一丝哭腔从嗓子里挤出来,“她们都说你死了……可,可我不相信……阿策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容策深深凝视着她,“无论我在哪里,我永远爱你。”
两人呈相拥之势,耳鬓厮磨之际,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屋外訇然炸开一声雷鸣,程念骤然惊醒,凉风穿屋,窗棂砰砰作响,不过顷刻,窗外外便落了大雨。
揭开盖头伸手一抹,面上早已一片温热。
她细细哽咽起来,摆弄着桌上的合卺酒,红酥手斟了两杯合卺酒,一杯洒在灵牌前,一杯仰头饮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说,待他回程之日,便是两人成亲之时。今晚本该是由他替自己挑起盖头,许下一世相守的诺言,而他却躺在那冰冷的棺木中,诀别尘寰,阴阳相隔。
定江侯府一片哀云笼罩,无人入眠,短短几天下来,程念与见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许多,形容憔悴。
几日后,程念来到书房整理容策的遗物,他用过的印章、羊毫、墨砚、空酒坛依旧丝毫未动,仿佛主人从未离开,下一秒便会回来。
程念含泪收拾整理桌上物件,却发现暗格里放着一张烫金宣纸,乃容策亲笔所书,内容如下:心有佳人,爱慕已久,曾共历万难,许诺天涯与共,死生不辞。策愿尽毕生之力护念一世无虞,平安喜乐,不知念可愿为策妻,此后携手共度春秋,他日观灼灼桃花十里,宜室宜家。
握住婚书的手指微微颤抖,温热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字里行间,洇湿了情意绵绵,她哽咽出声——原来那日他说的机密,便是这婚书。
容早已书下这封婚书,却迟迟不肯给程念,是欲等到得胜归来后再求婚。他深谙程念性子倔强,若他有个万一,她必定会为他守寡一生,可他不愿意。
他盼她永生被人爱护怜惜,永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哪怕站在她身边的是旁人。
这便是他始终不肯碰她的原因。
·
远征三年春,阳和启蛰,万物复苏。正是阳春三月,郊外相思山下桃花灼灼,绵延十里。城人好美景,好热闹,自然会出来踏青,桃林却一片寂静清幽,只闻嘤嘤鸟啼声。
桃林深处堆有一坟,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茅屋,透过微敞的窗棂可见一婀娜女子的身影,她身着素裙,面容清美,坐在临窗处的桌前摆弄长口瓷瓶里的桃花枝,右手边放置一坛酒,酒香凌冽。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的鬓角处,她的眼里蕴着浓郁的哀伤。
“姑娘——”忽然,一道轻如春风的女音自门外传来,程念转头望去,是一名与她年级相仿的妙龄女子。
程念起身向她走去,温声道:“敢问姑娘有何事?”
两人年龄相仿,皆着素裙,程念稍高她半个头。
女子十分客气有礼,盯着程念,只说了一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程念眸光一闪,又听她略含请求地道:“我可以进去坐坐么?”
程念孤身一人居住在此,虽不觉孤独,但有人说说话也不是坏事。她邀请女子落座,又端来一碟糕点和一壶温热的茶水,在女子对面落座,“姑娘为何会来此处?”
女子环视这简陋却雅致的屋子,最后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自我介绍:“我叫柳灵儿,游览山河万里,进来听闻姑娘大名,故今日冒昧前来拜访,真是不好意思了。”
程念浅浅一笑:“我竟不知自己有何大名……”话音犹未落,忽觉柳灵儿此名颇为耳熟,片刻后问:“你原来可是住在遗安村?”
柳灵儿惊讶地同时亦有几分哀伤,语气降下来,“姑娘怎知?”
程念解释道:“昔日,我曾去过遗安村,在冯家留宿过几日。”
柳灵儿一愣,随即眼眶一红,垂下眼皮,“既然姑娘去过冯家,想必也已经知道我与超哥的事吧。”
程念微微颔首,“嗯。”
柳灵儿道:“也许他们以为我离开遗安村后早已另嫁他人,可我与超哥早已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我心里怎会装得下别人?超哥捐躯后,爹娘恐我伤心过度做出傻事,便带我离开遗安村。我安置好爹娘后,便一个人行走世间,想要看看这片超哥誓死守护的锦绣山河,再遇见一些有趣的事。”
她顿了顿,唇角抿出一丝笑意,“待到走不动了,便在他的坟旁筑一小屋,将所遇之事,所看之景,尽数说与他听。”
“与爱人生离死别乃是世上最痛之事,然时间可以抚平伤痛,姑娘何不出去走走,看看小侯爷守护的锦绣山河?”
程念耐心地听着她说完,执了酒坛饮一口,目光透过窗棂落在那新坟上,眼神温柔缱绻,似隔着一道生死门与爱人遥遥相望,“ 我只想陪在他身边,免他孤寒。”
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时,便是凭栏看楼外雀鸟闹枝桠,碧湖浮落花,那也是极好极好的,若无他相伴左右,纵然览遍锦绣江川,仰泰山无非泰山,观东海无非东海,不过只是世间寻常景物罢了。
两人对坐品茗,程念将自己与容策的经历闲话般说与柳灵儿听,辞别前,柳灵儿欢欢喜喜地说要将两人的故事写成话本子,成本之后带回家给程念过目,程念笑着应下,送她出了桃林。
自打容策离开后,程念便觉时光飞逝,还未仔细感受夏日暖阳,转眼便到了大雪纷飞的冬季。
万物凋敝,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天与山与云,上下一白,放眼处唯余苍茫雪色。女子清瘦的身姿掩在毛茸茸的狐裘大氅中,依偎着石碑一角,手里执着一坛酒,眼神平静,脸色苍白,形容憔悴。
她仰头饮一口酒,呼出一口白气,清越的嗓音近似叹息,“阿策,今年的雪很美,你瞧,像不像那年的梨花。我说我不喜欢梨花,只因‘梨’与‘离’同音,我害怕离别……可这命运还真真奇怪,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是不是我上一世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这一世才这般难过……”
“阿策,我昨夜又梦见你了。梦中,我去了奈何桥,却见你立在桥头不肯离去,见我来,你悲喜交加,你说,你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你盼望着早些见我,却又怕我提前来了,甚是愁人……”
“阿策,我最近时常看见你的幻影,你在窗边喝酒,在屋外耍枪,在案前阅书……你一直在我身边对不对,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咳咳……”
一滴温泪自眼角滑落,融化在雪花上。
忽然,呼呼朔风化作徐徐春风,她只觉周身逐渐暖和起来,天空飘落的雪花也化作柔软清香的梨花瓣,好似回到那年,他牵着她走进梨花野,笑道:“既然你不喜欢梨花,那我便让人将这片梨花野铲了,给你种一片桃花。等来年,我们来这里看桃花。”
程念抬手接住一片缓缓飘落的梨花瓣,四处张望却不见那人身影,她起唇呼唤,“阿策?阿策?”忽然间,四周场景变换,周匝梨树纷纷变作桃树,春光明媚,桃花灼灼。
“阿策,阿策——”她立在桃林间不断呼唤,却仍然不见那人儿身影,她有些焦急,竟然似小女孩般蹲在地上抽泣起来,“你到底去哪了呀,快出来见我……”
不知哭了多久,忽闻远处有哒哒马蹄响起,她泪眼朦胧朝那方看去,只见桃林深处一名鲜衣怒马的少年打马而来。
青骢马四肢矫健,很快由远及近到了眼前,马上的少年是记忆中的模样,眉目如画,鬓如风裁,他神气十足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垂眼的模样实在迷人,“本侯行至半路才发现你不见了,原来是躲在这里哭。”
程念蹲在地上,抬头怔怔盯着他,忽然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少年微微弯下身,朝她伸手,眼神温柔缱绻,“我不会丢下你,你也要跟紧我。来,念念,我们回家了。”
程念握着他的手上了马,少年调转马头策马离去,消失在桃林深处。
有情人终成眷属。
念念不忘,容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