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急忙点了点头,周天对她笑了笑,很快将船靠岸。
桑田把腿上的云梦赶下去,在狸花猫不满的叫声中拿起自己的包裹下了船。
上了岛先是低矮的草丛和灌木,后面较高处是一片树林。树林前果真有两间不大的房子,其中一个还是木板钉成的木屋,看起来像是柴房。
桑田抱着包裹好奇地张望,周天带着她走到房门前,突然一个刹车,硬生生地停住了。
“嗯?”桑田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等一下,”周天伸手把她拦在门外,“我先进去处理点东西,叫你的时候你再进来!”
不等桑田反应,他直接进门把桑田和猫关在了外面。
桑田一脸迷茫地低头看了看狸花猫云梦,云梦走过去用爪子扒扒门,猫生第一次没扒开,回过头对着桑田小小地喵了一声。
周天关上房门,低低呼出口气,打量起了屋子里的东西。
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半没吃完的早饭,半个馒头随手放在桌子上,盘子里有不知是什么的绿叶菜。
窗边挂着一排鱼干,其中三分之一看起来绝对不是鱼。
柜子上两个小布袋,一个装的是晾干的花瓣,花瓣红蓝渐变;另一个是云梦的零食,看起来像是雪花酥,闻起来却是一股肉味。
墙上还有一幅画了长角怪物的画……
周天深吸一口气,找出一大块布,疾风扫落叶一般把没吃完的饭菜和鱼干花瓣零食一起裹住扔出了窗外。
画摘下来卷一卷扔进床底下,门后面泛着蓝光的五头鱼叉一并扔进床下,架子上摆着的鳞片塞进柜子最里面的抽屉,各种奇怪的材料实在放不下一起塞到床底然后用床单盖上。
到最后周天几乎绝望地发现自己连烧的灯油都是紫色流动的液体,油泼到花盆里,灯扔进木盆里,木盆用盖子盖上,周天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可以进来了。”他打开门对桑田说。
“我一直在云梦泽摆渡,收入不太高,屋子里比较简陋,所以提前收拾一下。”
感觉到云梦好像从他的脚边一下子窜进了屋,周天没有怎么在意,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边带着桑田进来边说:“说来倒是让你见笑了。不过也无所谓,我和那些外湖的摆渡人一样,艰难谋生活嘛。”
第3章
“你怎么会在内湖摆渡?”桑田跟着周天进屋,房间摆设有些乱,但没什么特殊的,“我听外面那些渔民说,内湖太深太远了,他们都不愿意来。”
“外湖摆渡的太多了。”周天耸耸肩,“过内湖的人虽然少,但是收钱多,算起来其实差不多。”
桑田想起之前挂到云梦脖子上的小钱袋,过内湖钱的确要的多。可仅仅这个原因,好像又不太能说服她。
还没等桑田想明白,周天就问:“你……逃婚?”
桑田身子一僵,抬头看周天:“我,呃……”
周天一挥手:“不着急,慢慢说。”
他左右看了一下,拖过来两把木椅子让桑田坐下,桑田把包裹放在桌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后才开口。
“我父母都是楚国的商人,”她说,“几个月前他们死在瘟疫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本来我能靠父母留下的产业过活,然而好景不长,”桑田停了一下,“城中的一个恶霸看上了我,非要娶我做妾,他的祖父是楚国上卿,我抗衡不过,只能仓皇出逃。”
“跑去越国?”周天顺着云梦的毛,带着点惊讶问。
楚国地方广博,不该找不到藏身之地。
桑田踟蹰一下:“他呃……势力很大,楚国各个地方都有他的手下。正好我在越国有个远方亲戚,所以想去投奔。”
大概是觉得无聊,云梦从桌子上跳了下去,周天没管它,继续问桑田:“那怎么走云梦泽?”
云梦泽位于楚国和越国之间,是一个三不管地带。然而除了云梦泽,楚越还有其他接壤处。
一般人从楚国到越国,会选择西面沿路有城镇的山脉草原,而不是渡过云梦泽。
“离得近嘛,”桑田说,随后又补充道,“那个恶霸势力很大,我怕经过城镇被他发现抓走,云梦泽的人比较少,又不在楚国管辖范围内,所以就走这里了。”
周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云梦从屋子角落里叼出了什么东西,衔在嘴里一路朝二人这边过来。
那是一串长得和羊耳朵一样的蓝色贝壳,每一个都是三角锥形的。
周天简直不用想就能知道这堆东西如果搞不对会发出什么样叮铃咣啷的响声。他脸色控制不住地有点不对,却又不敢起身去收拾东西,只能一边坐着听桑田说话,一边看云梦把那堆东西叼过来。
“我想越快到越国越好,毕竟我怕那个恶霸他不舍不休地追在后面,到了越国的境内,起码他不敢太胡作非为。”桑田说到一半,终于觉出周天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云梦已经走到了桌子下,周天伸手一把把那串贝壳扯在手里:“没什么!”
“嗯?”桑田坐在他对面,向后靠了一点低头往下瞧,桌子挡了一半视线,只能看到云梦的半个身子和摆来摆去的尾巴。
“嗯?”桑田把视线转回来疑惑地望着周天。
此时周天终于从云梦嘴里抢下了那串贝壳,他把贝壳往腿上一放,抱着不满地喵喵叫的猫到桌上。
“云梦在闹腾,”周天努力若无其事地说,“我有时候甚至担心养久了它会成精。”
“好多动物都很聪明的,”桑田不赞同道,云梦刚被抢了贝壳,根本不想看周天一眼,伤心地往桑田身上凑,桑田把猫抱进怀里,“我认识个哥哥,他说过动物都有灵性,不比人要差。”
周天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认真又努力地点头,顺便偷偷把贝壳扔到桌边的箱子里,尽量小幅度地从旁边拿了块布把箱子盖上。
为了转移桑田的注意力,他还对桑田的包裹点了点下巴:“你带了些什么?”
“啊,主要是衣服和干粮,”桑田急忙说,“我听说越国很冷,所以带了很多衣服。”
“越国在北方,冬天会很冷。”周天起身将桌边的箱子踢进床底下,“算算日子,你到越国差不多就快冬天了。”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桑田问。
周天摇了摇头:“云梦泽的雾气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掌控的,我对这里比较熟悉,所以能回得来,却依旧被困着出不去。换个人如果迷失方向,只怕会被困死在雾里面。”
普通人,三个字在桑田嘴里打了个轱辘,她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出去啊,去外湖?”
“怎么可能?”周天反倒笑了,“我就住这儿,一个人又不是活不下去。”
“不过现在……”两个人都沉默了,周天一个人住在这,其他的都好说,床却只有一张单人床。
“你先睡这儿,明天我去把柴房收拾一下。”周天矮身从旁边的箱子里找出一套被褥,“床板有点硬,我帮你多铺两层。”
“那你今天晚上呢?”桑田问。
周天说:“我睡船上。”
江边湖畔的人许多都以船为生,甚至有些渔民会拖家带口地住在船上,一整年都不下来。
周天的船并不大,却也足可以当做栖身之所。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一年中也有很多漂泊在湖上的日子睡在船上。
云梦被留在了桑田身边,夜幕低垂的时候,她怀里抱着猫从窗口向外看。
这里离湖岸不远,望出去便是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水,这天晚上的月光很亮,她甚至能看到周天和他的船。
他并没有进去船舱,而是侧靠在船头,手里拿着把小刀在削什么东西。
他的确很高,一条长腿垂下来,专注地雕刻着手中的玩意。从桑田的角度,能看到他立体的五官,即使在楚国王都,也很少有人像他这样英挺。
似乎察觉到桑田的目光,周天转过头,正撞进了她的眼睛。
最开始的一瞬间他似乎有点惊讶,随即笑起来,冲桑田抬了抬手致意。
桑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害羞,抱着猫跑走去睡了。
第4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桑田睡眼朦胧地醒来,向窗外看看,小船却已经不见了。
她带着云梦出去想找周天,却只在门口发现一张字条。
周天的字也写得大开大合、潇洒利落:
“家里没有吃的了,出去捕鱼,你可以先吃一些自己带的东西垫肚子。”
没有吃的了吗?桑田带着云梦回屋,出于礼貌,她不太好翻周天的东西,只是把自己原先放在床上的包裹拿了起来。
她将包裹放在桌子上,却没有从中拿吃的,而是将包裹一层层解开。
最外面的的确是干粮和衣服,衣服里面却还包着另一个小点的包袱。
不同于粗布做成的包裹,里面的包袱外面居然是精细的绸缎。桑田小心翼翼地把它解开,显出里面的东西。
有十几个不同样式的封口小瓶,七八个颜色各异的小匣子与几捆不常见名字的药草,旁边则是两盒熏香、一本羊皮纸编成的册子与各种奇形怪状的器物。
这些器物有一个有三个把手,另一个则浑圆厚重,还有一个是弯曲的蛇形。
它们的数量不多,寻常人一生或许都见不到一件。而如果有楚国的王公贵族在场,则会认出这些都是楚国都城里的巫官才能用到的礼器与法器。
楚国的巫师尚且有入门门槛,巫官更是要万里挑一的天资卓著者才能担任。
近半数的楚国巫官都是小时便被挑出来,一直在楚都培养长大的。桑田这么年轻,又带了一包袱法器,身份简直不言而喻。
至于逃婚……
楚国和越国关系不好,除了偶尔的商贾外基本没有往来。桑田一个人去越国,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总得编出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
但她身后跟来的人也绝对会比所谓“恶霸”可怕得多,对方也未必对这白雾没有办法。如果被追上了,她怕是要被硬生生抓回去。
况且也不能拖累其他人,总不能让周天遭受无妄之灾。
云梦泽普通的渔民和摆渡人走不出这困人的白雾,但如果自己多尝试几次,也许有点希望。
桑田从摊开的物件里找出一个圆形的法器,它可以一直指着一个规定好的方向。
之前被困太过于突然,在白雾里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如果现在就让它指向北面的话……
桑田埋头操作了一番,准备带着法器去白雾里试一试。
如果在白雾里法器的指向能够恒定不变,那么一直向北就能到达越国。
可刚出了房门,转过墙角一看到白茫茫的湖面,桑田就呆在了原地。
她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个岛上只有一条船,而船早上被周天划出去了。
云梦泽这么大,她总不能游泳?
不能暴露自己巫女的身份,那就也不能跟周天借船。
但如果晚上偷偷把船划出去,周天就会被困在岛上。
桑田傻傻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云梦过来在她脚下喵喵叫才反应过来,回去给猫拿了一点儿吃的。
云梦叼着块小肉干很快跑得不见影子,桑田坐在桌子前想了想,抬手把小包裹重新系好,带着出了门。
既然岛上只有一条船,那就必须得相处一段时间了,之后再见机行事。
这一包东西不能再放在身边,万一被周天发现了根本解释不清。
小岛不大,桑田很快围着绕了一圈,走到高处的榆树林又走到另一边的岸边,最后选了树林边缘生长的一棵桑树。
桑田到柴房拿了一把铲子,向周围看了一圈,确定云梦没有跟来,回到桑树下开始挖坑。
把包裹放进去埋好,再用树枝和灌木遮挡住有新土痕迹的土包。
为了自己之后还能认出这个地方,桑田特意围着这棵树多绕了几圈,记牢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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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泽在春天就已经不冷了,湖水也随着河流入水的丰沛开始上涨,虽然树木没有夏天那么繁茂,各种野草和浮萍却已经开始占领洲滩与水面。
这正是万物最活跃的时候,仅低头向湖面望去,就可能看到比手掌还长的鱼从水中掠过。
周天穿了素白色的单衣,正站在船上。
小船在湖面上划出长长的涟漪,周天手里却根本没有拿着桨。
前一天他还在带着桑田划船,现在却只是让船自动行进,自己则冷眼看着船尾刚刚抓到的猎物。
那是一条足有半人大的蝾螈,四肢被手指粗的铁链缠住,可怜兮兮地趴在船尾木板上。
一般蝾螈都长不了这么大,而它除了大的过分之外,居然通体都是艳橙色的,还有摆来摆去的两条尾巴。
周天看着这东西,便发起了愁。
如果是平时,他绝对会把这玩意儿带回去煲汤,或者晒成肉干,喂给云梦吃。
云梦平时最喜欢这些异变后的动植物,它们吃起来也的确要比寻常的鱼好吃。
问题是家里还有个桑田呢。
虽然楚国巫术盛行,但一般民众见到这些奇怪的生物同样会受惊。
人家一个女孩千里迢迢来到云梦泽,还倒霉地被困住了,再把她吓到不太好。
忍几个月就过去了,现在就当自己是个普通的渔夫。
周天心里对自己默默说完,回船舱里找出把剔骨刀来。
“今次算你走运,”他对蝾螈说,“异变程度没那么深,又遇上特殊情况,勉强让你捡一条命。”
蝾螈的智商比云梦还低,听不懂周天说的是什么,却本能地感到不妙,拍着尾巴挣动身子。
周天倒提起蝾螈,剔骨刀干脆利落一刀下去,一根尾巴应声而落。
蝾螈不停抽搐,伤口却因为自身的特性一点儿血都没有流,反而原本艳橙色的皮肤褪色般逐渐变回了深棕色。
做完这一切,周天轻巧一拨将铁链解开,甩手把蝾螈扔下了水。
看到原本的一顿大餐摆摆尾巴游走了,周天遗憾地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反身去拿自己靠在一边的鱼枪。
抓鱼,抓鱼,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你就是个渔民,抓不到鱼今天就没饭吃了。
第5章
周天回来的时候提着两条足有手臂长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