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东,一边是西,”桑田疑惑道,“它们互相不认识?”
周天用手指在太阳穴旁边转了转:“毕竟是植物,没脑子——我们离远点。”
他拉着桑田到一边,根须好像在呼朋唤友帮忙一样,从地底窜出来的数量越来越多,形成的半圆形的罩子也越来越大,没过一会儿,已有两人多高。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不仅桑田,连周天都有些惊骇了。
“这未免也太多了点……”桑田看得眼晕,同时不忘捅捅周天,“你看那边。”
“我知道。”周天说。
小土堆上的蓝色花朵正歪着茎干,好像在观察穹罩的情况。
它刚刚被暴力拉扯过、裸露出来的根须也大多偏向了那边,应该是也想去分一杯羹。
突然从反方向出现一把利刃,蓝色花朵有一瞬间似乎想拔出点根须来保护自己,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就被剔骨刀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细细的茎。
“出其不意,”周天一手剔骨刀,一手拿着花,终于勾了勾嘴角,“对付智商不够的异变生物这样来最好。”
桑田接过那朵艳丽的花,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层层叠叠的蓝色花瓣已经失去了所有活力,甚至只看着的功夫,就肉眼可见地开始褪色。
可还没等桑田研究透彻,余光却看到周天蹲下身开始挖花下面的土堆:“……你干什么?”
“挖了啊?”周天不明所以,“以防万一,把它老巢挖了。”
桑田:“……”
她之前的东西都埋在这了。
“不用了吧……”桑田紧张地看着,虚弱地试图劝阻周天,“花都拔下来了……”
“你没遇见过不知道,时间太短,一般情况下它长不了这么大,肯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周天的话戛然而止,土中露出一小块绸布,鼓鼓囊囊地还包着什么东西。
而这块布的花纹,怎么看怎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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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的、圆的、三个把手的、蛇形的……
还有各种药草、药瓶、熏香……
周天把从包裹里发现的东西一件一件摊在地上,最后一个是件拳头大的圆球,不知道能干什么,但显然不是凡物。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去看桑田。
自从被发现了包裹,桑田就一直抿着唇站在一边,战战兢兢地看周天动作,此时被对方一看,连脸上的表情都乖巧了许多。
“如果我没认错,”周天目光扫过地上那一排,缓缓说,“这些应该是楚国巫师的法器,还有各种药材。”
“你之前说的时候,”他慢条斯理问,“怎么没顺道说你是个巫师呢?”
“咳,”桑田清了清嗓子,“巫道毕竟只在楚国盛行,我这不是怕出来被人盯上。”
“哦,”周天点了点头,有过去研究那些东西,“但我觉得这些法器看起来不像是寻常巫师能拿到的东西,你带这么一大堆出来——逃婚?”
“逃谁的婚啊?”他问,“那个……城中恶霸?”
“……”桑田。
这个人怎么没完没了啊!
“事出有因,”她说,“万一到了越国,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
“你还没到越国,”周天忍不住道,“没必要这么编,我又不是坏人。”
桑田:“???”
怪我喽?
“你之前不还跟我说你是个摆渡人?”她不服气地用嘟囔着反驳,“摆渡人会画巫纹——你的船都会自己走!你摆渡?”
她想起什么,更气了:“当着我的面你还划船!”
周天猛地一顿:“我……”
“你。”桑田等着他说话。
他跟桑田大眼瞪小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15章
“云梦泽纵横上千里,无论楚国还是越国,再没有这么大的湿地湖泽。这里水草丰茂,物产丰饶,却也是世间难得的险恶之地。”
“嘶……”周天坐在岸边,伸出胳膊,看着桑田将药粉洒在他刚刚被根须缠出来的伤口上。
药粉是之前五颜六色的甲片磨成的,桑田紧张地抬头:“疼吗?”
周天想了想:“还好……”
“真的吗?”桑田不相信地又看了他一眼,接着继续看伤口:“感觉你很疼的样子。”
周天愣了一下,随即莫明地傻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云梦泽虽然现在平静,但其实是历代摆渡人——没有什么名号,就这么称呼吧——共同努力的结果。”
“我听说人迹罕至的蛮荒会有异禽妖兽,不见天日的幽林会生出世间没有的怪物,所以这是真的吗?”
桑田松开手,周天胳膊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已基本愈合了。
“上次也是你搞的鬼吧?”周天收回胳膊惊异地左右转了转,“我就说怎么好得那么快。”
“云梦泽其实也是会生出妖兽的,不是凭空生出来,而是原有的动物发生异变。”他说,“春夏是万物生长的时候,这种异变尤其多,如果放着不管,岁岁年年雷击起来,便可能出现大问题。”
“所以你是在防微杜渐?”桑田听懂了。
“差不多吧,”周天随口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的泥土,咧开嘴角笑了笑,“外面的渔民大多不敢来内湖,我这个活儿也是几代单传——没有后人的话还得找徒弟。”
桑田看他又到被翻开的土堆旁边查看:“应该没事了吧?那朵花死透了?”
“嗯,”周天用鱼枪够着扒拉了几下湿润的土,里面白色的根须如同细棉线一般,已经失去了活力,“不会再长了,不过东西还在这儿,可能要等一阵子才会完全腐烂在土里。”
“方圆几十里地应该都会有它的根,洲滩上、水底的淤泥里。”周天带着桑田又上了船,又招呼了一声,云梦身手敏捷地跟着跳上来,“得去查看一下到底有多远。”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问,“只告诉了我你是楚国的巫女——谁在追你?”
这个时候他也不装样子划船了,把鱼枪放下,船便自己凭空在水面上行驶起来。
桑田乖乖坐在船上,乖乖抱着狸花猫,犹豫了一下才说:“你听说过楚国的大司巫吗?”
周天沉吟片刻:“有点印象,是楚国的巫官?”
“大司巫是最高祭司,掌管群巫之政令,同时也是巫官中能力最强者,”桑田说,“我是大司巫亲手带大的巫女,也是她唯一的亲传弟子。”
“楚国三公子姜同身体不好,需要定期疗养,这项工作平素一直由大司巫和我负责,但是……”桑田眼睛暗了暗,“公子同之前做的事被大司巫发现,二人生出罅隙,大司巫被软禁后自杀,我趁公子同不备,偷偷从楚都跑了出来。”
“楚王的人在追你?”周天难以置信道。
“不是,应该只有公子同和他的手下,”桑田说,“公子同巫术造诣极高,深受楚王信任和宠爱,行事自由,手下有不少幕僚和私兵。”
“他是楚王的儿子?”周天用鱼枪从水底淤泥里勾上来一些白色的根,放在手里边看边问,“那怎么还能巫术造诣极高?”
“楚国全民皆巫,不只有巫官,只是培养一个巫师所要的代价太大,一般人承受不起。”桑田摇摇头,“贵族会倾尽全力试图培养巫术卓著的子弟,不过巫术除了后天的培养,还要看天赋。”
“公子同的天赋胜过绝大多数巫官,如果不是身份特殊,毋庸置疑会是下一任大司巫。”
桑田欲言又止,显然,公子同想要的是比大司巫还高的权柄与利益。
周天不了解楚国内部的斗争,但也听懂了七八分大意,他把手里检查过的根往水里随便一扔:“你千里迢迢从楚国往越国跑,你手里是有他什么把柄还是有他想要的东西?”
桑田难得显出点局促,她犹豫了片刻,才嗫嚅道:“都有一点吧,他身体不好,大司巫死后,就只有我能为他医治。但公子同……他不是个好人,我宁愿跑到越国去。”
她垂下眼睛顺着云梦身上的毛:“大司巫为他医治多年,其实还是想袒护他,不然怎么会死。”
周天看到她说得不开心,暗中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开口安慰桑田:“你现在放心吧,他总不会追到云梦泽来——就算到了云梦泽,还有白雾呢,他进不来。”
“一旦雾气散了,”他说,“我就送你到外湖,保管你能安全到了越国。”
“再说吧,”桑田一耸肩,抱着云梦去看周天手里的东西,他刚刚拿着这玩意已经研究了一阵子,“你发现什么了吗?”
周天拿着的依旧是一截白色的细根,却同之前看到失去生命力、绵软无力的根不太一样,虽然也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力,却还能够缓慢地动作几下。
“这些根还没失去活力,刚刚也没有被血腥气吸引,而是向东边延伸。”周天用鱼枪从水里捞出更多,“所幸数量不多,过几天也就死透了——不过东边应该还有东西。”
他指挥着小船向根须延伸的方向行驶,一边走一边往上捞,很快被捞上来的白色根须就在船上堆了一小堆。
“这也太远了。”桑田向远方看去,视线尽头青色的湖水与天相接,在渺远的薄雾中朦胧。
“差不多快没了,也就二三十里,不知道是什么把它们引过来……”周天顺着桑田的目光瞥了一眼,话音突然顿住。
“雾散了。”他小声说。
桑田:“什么?”
“这里已经是内湖边缘,”周天说,“在这里应该能看到白雾——现在却没有。”
“雾散了,”他转向桑田,“这一片的白雾好像被那些根须吸收了。”
第16章
“你真的要走吗?”周天站在船上,心情复杂地问桑田。
彼时二人已经到了内湖最外的水滨,按周天的说法,沿着岸上的小路向外走,小半天就能看到最近的渔村。
桑田怀里抱着云梦,正好奇又紧张地看着岸边那条荒草丛生的小路。
“我还是走吧,”半晌她说慢慢道,“公子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早到了越国能安心些。”
“我也支持你走,”周天叹了口气,“云梦泽的白雾不应该这么散了的……即使只有一小片,也不正常。一定有哪里出了岔子。”
“不是那些根……”桑田说。
“不知道,”周天面色凝重,“也许,我需要去各处确认一下——但毋庸置疑,你越快走越好。”
他心事重重地回头看了一眼:“其实我应该能把你送到青田的,但路有些远,我实在放心不下云梦泽。”
“你到了青田,找一个叫王玉兰的人,”他对桑田嘱咐,“她是青田村长的女人,又是个四处收鱼贩鱼的渔婆,能告诉你怎么样去越国最快。”
“还有这些,”他把桑田拉下船,又反身上船,从船舱里拿出一个包裹,跳下来交给桑田,“你路上拿好。”
“什么啊?”桑田手里还提着原先自己的东西,猝不及防被周天塞了一怀。
“一些我自己晒的鱼干,”周天看到桑田打开包裹查看,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还有那些根,我昨天晚上趁新鲜连夜生了火烘干——你都带着,能吃很长时间的。”
看桑田没有说话,他急忙又补充道:“你应该会喜欢,这些异变的东西口感都很好,和上次的鱼一样。”
桑田睁大眼睛看着他,先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笑起来,显出脸上两个圆圆的酒窝。
“我知道啦,”她说,“以后……”
她突然咬着下唇沉思起来,接着将带着的另一个包袱递给周天。
这里面装着桑田从楚国带来的药材和法器,周天接过包袱不明所以:“你怎么?”
“你拿着吧,”桑田说,“越国推崇文法和武力,认为巫术是不正之道,我带着这些去了越国可能也是给自己添麻烦,不如就放在你这里。”
周天也笑起来:“我又不会用这些……”
桑田佯怒道:“那你就挖个坑埋起来!”
“嗯?”周天,“那些根就是因为这些才长得那么快,埋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哎呀,不管你怎么处理,”桑田顿了顿,“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也许我以后还会回来取……也说不定。”
“你会回来吗?”周天忍不住勾起嘴角。
“也许吧,”桑田说,她蹲下身把云梦抱起来也递给周天,“我好喜欢云梦,你要多喂它点东西。”
云梦听见开心地喵了一声。
周天接过猫颠了颠:“再吃就变成猪了。”他说:“那只北椋鸟不属于云梦泽,你一起带出去,到江边或者外湖,它自己认得路了就会飞走。”
桑田用手摸了摸停在她肩膀上的北椋鸟:“希望它能乖乖的一直跟着我,别又飞的迷路了。”
周天笑了笑:“不会的,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了,有点迷茫地和桑田对视一会,才又说:“你路上小心点。”
“我知道,”桑田说,“那我走了。”
“嗯。”周天说。
桑田带着周天给她的包裹,踩着春天刚生出的草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