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奎妮沉睡的一千多年，有一个女人偶尔出现。她们有时候会短暂交谈，但更多的时候彼此静默。剩下的一些时候，那个女人在愤怒地发疯，然后搅碎萦绕在她们周围的所有灵魂和生物。
那时候奎妮懵懂未知，并不觉得女人的喜怒无常和残忍嗜杀，也并不为那些被毁灭的亡灵难过——虽然它们有一些可能陪伴了她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除了交谈、静默、杀戮，奎妮的那一千多年也有过阅读。是一个大胆的灵魂带给她的一本书，里面更多的是一些图画，搭配着寥寥几句文字。奎妮并无多少兴趣地读完了。
那时候她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黑暗和沉睡。她不懂喜怒哀乐，心里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从未考虑过是非对错。甚至，这样的生活，是继续，还是就此结束，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她每一次重新陷入沉睡时，从未想过何时苏醒，或者，还要不要苏醒。
直到，她发现，原来浮世万千，除了她那一隅之地，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她一双眼睛，除了黑暗，还能看到更多的色彩。
人类的世界也确实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昨天肖恩赢得宝贵的十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于是和奎妮一起去商场购物。
肖恩认为她应该买些衣服。
最近几周奎妮穿的一直是克莱尔借给她的那些衣服，晚上肖恩会帮她洗干净，第二天继续穿。
奎妮并不觉得有什么，肖恩却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帮她买些衣物。他也早已经发现，奎妮在某些日常生活方面的常识，比他还要欠缺。
毫无疑问，这是奎妮第一次来商场购物。她得承认，这种经验很新奇，商场内的东西和熙攘人群也很新奇。
她发现人们用货币交换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会十分满足开心。
商场人很多，肖恩发现奎妮总是被人群隔开落在他身后。
他终于停住脚，目光望着她头顶，学术又认真地说：“这里人很多，我应该牵着你的手，这样我们就不会走散了。”
奎妮将手伸给他。虽然她很确定不会跟他走散，不管他在哪，她都能马上找到他。
肖恩耳朵尖泛起红晕，双手在胸前不安的蜷了几秒钟，才小心翼翼牵住她的手——只松松牵住她四根手指的指尖。
奎妮的手在他手里动了动，肖恩以为她要挣开，心里一慌，正要松手，奎妮却是将整只手伸进他掌心，紧紧地与他双手相握。
肖恩一怔，抿了抿嘴唇。半晌，唇角慢慢慢慢向上弯起。
肖恩做每件事都目标明确，条理分明，购物也不例外。他原本的计划是直奔女装店，选衣服、试穿、结账、返回。但架不住奎妮实在对这里很好奇，她每看到一样不认识的东西都会指着问：“这是什么？”
肖恩对她总是有问必答，而且内容详尽得如同一部行走的百科全书。
肖恩以前跟人交流沟通总喜欢将自己头脑中知道的又快又急地全部倒出来，他后来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因为正常人不会这么说话。他这样做的时候有时候连格拉斯曼医生都难以忍受。
但奎妮不会。
她总是认真又耐心地听完他说的所有话，然后亮得发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在说：“哇，好厉害。”
跟奎妮在一起，肖恩总是很放松。
他们牵着手逛了每一个区域，连儿童区都没有放过。
奎妮还上去尝试了好几个给小孩子玩的游乐设施，肖恩陪她从充气城堡滑梯上滑下来。瘦瘦高高的肖恩医生站在孩子中间有点突兀，也有点可爱。
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尝试这种很多人闹哄哄挤在一起，哪怕小心再小心，也还是会不停跟别人触碰到的东西。更不用说这些人还都是一些小孩子。
但是奎妮不说话，只是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不知不觉就妥协了。
事实上，肖恩连小时候都没有玩过这些游戏。
当从窄窄的滑梯上滑下来时，肖恩某个瞬间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仍然是那个十二岁的孩童，他不再站在一旁孤独地观看，而是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愉快地玩耍。弟弟史蒂夫就在他身后，他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微笑的双眼……
“肖恩。”奎妮叫他的名字。
肖恩回神，回头看过去，发现奎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一头大象梯子的鼻子上。
见他看过来，奎妮狡黠一笑，张开双臂，冲着他跳过去。
肖恩吃了一惊，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长腿已经一步迈过去，张开手险险接住她。
奎妮伏在他肩膀上，笑得很开心。
过了几秒钟，肖恩才发现，他们两个人正一点缝隙都没有的抱在一起。
肖恩医生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奎妮没有推开他，他也有点不想放开。
又过了半晌，肖恩才慢慢松开手臂。他有点觉得，如果他一直不松手，她可能会一直让他抱着，直到商场打烊，他们被保安赶出去。
肖恩医生有点严肃地低头看着她说：“你刚才很危险。”
奎妮脸上还挂着开心地笑，双眼亮如星辰。
“你接住我了。”她说。
“但也有30%的可能接不住。”肖恩医生很严谨。
奎妮说：“没有。”
肖恩说：“有。”并且罗列出证据，他当时距离她1.5米之远，虽然他每天早晨都坚持跳绳，但从根本上来说他不是一个运动健将，肢体反应神经也称不上灵敏，如果他的反应慢哪怕零点几秒，她就有可能摔到地上。
奎妮重新拉起他的手，看着他问：“但是你还是一定会接住我的对不对？”
肖恩在她的注视下，目光闪了闪，说：“是。”
奎妮笑了。
他们离开儿童区的时候，一个奔跑的小女孩突然撞到奎妮身上。
奎妮停下。
小女孩站稳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奎妮。奎妮也看着她。
“你真漂亮。”过了一会儿，小女孩说。
说完一伸手，将攥在手里的心爱的气球递到了奎妮面前。
奎妮接过来，抬头看了看。一只红色的气球。
“谢谢。它也很漂亮。”奎妮说。
于是后半程奎妮就一直拿着那只气球，直到他们回到家。
这时候，送气球的小女孩并不知道，两天后，她还会再次见到奎妮，以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
两个多小时候后，奎妮和肖恩终于来到了服装区。
奎妮对人类的金钱没有概念，肖恩在收款台付账的时候递给店员一张薄薄的小卡片。奎妮这才想起什么，手掌摊开，掌心出现一张类似的卡片。
这是那个姓布莱恩特的老人给她的。她帮他解决了一点小麻烦，老布莱恩特说这是他的一点感谢。一开始奎妮不知道这个小卡片有什么用处，后来知道了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她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多。
肖恩没有追问奎妮的银行卡，只是很寻常地将自己的卡重新收起来，让她自己付账。
店员看到奎妮递过来的那张卡片却怔了一下。
肖恩和奎妮并不知道，这是布莱恩特私人银行的借记卡，而奎妮拥有的这张中间印有布莱恩特家族徽章的黑金卡片，更是只有布莱恩特家族少数几人才能持有，且无额度上限。
奎妮还不了解人类银行卡的等级分类，却感觉到店员的态度突然发生明显转变，变得更加热情明媚，像突然遇到阳光的太阳花。
“你看起来很高兴？”奎妮略显疑惑地问。
“是的，当然。”女店员笑容满面地说，“我很荣幸您能光临本店。”
“是吗？”奎妮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这么想吗？”
女店员脸上的笑零落下来，像挂在脸上的贴纸。
“当然不是，”女店员蓦然变得无神的双目与奎妮对视，“你卡里的钱足以买下这个商场，你是条大鱼，我只是想卖给你更多的衣服。”
原来是这样。
女店员回神，却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把心里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有点尴尬又忐忑地望着奎妮这位“金贵”的顾客。
奎妮看了店员一会儿，唇角一勾轻轻笑了，说：“好啊。”
然后她就给自己还有肖恩买了更多的衣服。
考虑到格拉斯曼是她在这里第二熟悉的人类，而且他对肖恩很好，肖恩看起来也挺喜欢他，奎妮觉得自己应该爱屋及乌。所以给格拉斯曼也买了几件。
肖恩说克莱尔是一位很好的医生，对人很友好，她还借衣服给她穿，所以应该把克莱尔也加上。
想了想，肖恩好像也说过梅伦德斯和杰瑞斯是好医生，尽管梅伦德斯对肖恩很严厉，让奎妮好几次忍不住想教训他一下，但他看起来也在帮助肖恩成长。
最后，奎妮将所有她认识并且不讨厌的人都加进了购物名单里。
肖恩虽然不擅长社交，衣着搭配的审美却极好，所有人的衣服都是他选的。而且因为对人体结构烂熟一心，他几乎可以准确说出每个人衣服的码数。这倒省了很多事，奎妮本来还打算将每件衣服所有的码数都买下来，这样总有一个适合的……
……
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将她和肖恩包围住时，奎妮有点体会到人类疯狂购物的那种满足和愉悦了。
笑得合不拢嘴的女店员也很满足和愉悦。
两人回家的时候经过一家卖电器的商店，肖恩在商店橱窗前停住脚。橱窗里悬挂着一台电视，正在播放自然风光的漂亮画面。
奎妮跟着肖恩停住脚。
“这个跟医院病房的一样。”奎妮认识电视，圣博纳文图尔医院的很多病房里就有。
“这是电视。”肖恩说。停了一下继续说：“我将来会买一台电视，我们可以一起看超级碗。”
奎妮说：“好呀。”虽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超级碗。
想了想奎妮问：“为什么不能现在买？”
肖恩看着橱窗里的电视说：“我现在没有足够的钱。”
奎妮说：“我有。”那个女店员说她的钱足够买下一个商场，那应该也够买一台电视吧。
但是肖恩却说：“我想自己买。下个月拿到工资后我的钱就够了。”
奎妮没有被拒绝的不悦，只是点点头，说：“好。”
两个人又在橱窗前看了一会儿电视画面，像两个肩并肩站在商店橱窗前憧憬圣诞礼物的小朋友。
其实奎妮有点知道肖恩为什么想自己买一台电视。小时候为了逃离暴虐的父亲，弟弟带着他一起离家出走，住在废弃的校车里。那时候他们就很想拥有一台自己的电视，可是两个人太穷了，填饱肚子都很困难。史蒂夫一直很努力照顾肖恩，教导肖恩面对这个世界，勇敢生活。直到史蒂夫意外死亡，他们都没能拥有一台电视。
奎妮清楚这些经过，但她不懂里面包含的情感，所以也就不大懂肖恩坚持要自己买一台电视的固执。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她愿意尊重肖恩的所有选择。
肖恩想自己买一台电视，那她就让他自己买一台电视。虽然她打心眼儿里觉得由她用那张小卡片购买，他们可以早点看到超级碗。
……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只要是女人，不管人类还是恶魔、还是天使，都喜欢买买买……
不知道有多少小可爱看过良医这部美剧，当然没看过也不影响阅读，因为没什么原剧内容，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补一下，真的超好看，最重要墨菲医生真的很可爱啊。
第10章
现在回家，奎妮压根不会在自己公寓前停留半步，直接就站到肖恩公寓门前，等着他过来开门。
事实上奎妮基本已经忘了自己也有一套公寓这件事，而且就在肖恩公寓旁边，连房门钥匙都不知道丢去哪里了。
当然，肖恩知道，就被他收在柜子第三格里，以免又被她随意丢。
除了买下足够多的衣服，人生中第一次购物的奎妮也买了些别的东西，比如，一张床垫。
当然，这是肖恩的建议。对此奎妮也并未反对——通常肖恩的建议她都不会反对。只是稍稍做了一些修改。
肖恩原本是建议她买一张床，毕竟她有钱，不必像他一样只睡一张床垫。可奎妮更喜欢像他一样睡床垫，而且得是跟他的一模一样的。
不过奎妮之所以不反对肖恩买一张床垫的建议，并非她打算回自己公寓住，而是她压根没有将自己有了床垫，就不能跟肖恩一起住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在她看来，他们一起住得挺开心，那当然继续住在一起，没道理终止这种开心。
不管怎么说，新床垫明天才能送到，她今晚还是跟肖恩一起住。
今晚之后？
奎妮也不认为会有任何改变。
奎妮走至阳台，将她的气球绑在阳台栏杆上。昏黄落日，映着红色气球，奎妮觉得挺好看。
肖恩也走到阳台来，他往四周望了望，说：“那只小猫很多天没出现了。”肖恩有点疑惑，是不喜欢他喂的那盒罐头吗？
奎妮转头看他：“你很喜欢那只猫吗？”
肖恩没说话。没人知道，他很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比如他小时候养的兔子，比如小小的安静的猫咪。
奎妮明白了。
然后肖恩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听到阳台外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喵叫。他走过去，看到那只棕色的猫咪果然如往常一样卧在阳台的小圆桌上，尖尖的耳朵支楞着，隔着玻璃，金色的猫瞳带点惊慌、带点讨好地望着他。
肖恩站了不一会儿，奎妮就跟过来。
她停在他边上，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直看得肖恩渐渐紧张起来。
肖恩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有些行为看起来怪异而傻气，尤其紧张的时候。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更加不想奎妮觉得他怪异和傻气。
奎妮当然没有这么想。她看了肖恩片刻后，突然一倾身，脑袋轻轻靠到他胸口上。
肖恩吓得抬起双臂，僵伸在半空中，身体挺得笔直，一动不敢动。
肖恩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他们一起住的模式就是奎妮睡床垫，肖恩在她旁边打地铺。奎妮晚上睡觉特别不老实，经常不知不觉蹭到他身边，然后像只小动物一样蜷在他身边睡。好几次他半夜醒来，借着窗外星月的朦胧亮光偷偷看她，有一次还大胆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