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给不为所动,俯下身子把林予笼罩在一片阴暗中,院里没有点灯,而此时仅有的几束月光也一点一点被他挤了出去。
一种极富侵略的气息将林予缠绕着,从鼻间一直蔓延到全身,桎梏得她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像只提线木偶,瞪大了双目,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
突然头上传来一道轻柔的力度,她缓缓抬起头来,林给正看着她,一只手抚在她的发顶,眼里盛着一束月光,眼神晦暗,但林予却读出了其间的柔和与隐忍。
这时起了一阵风,林予的身子冷得轻轻颤了一下,正要开口,就感觉身上一暖,接着耳畔出现一道热气。
林给拥着她,俯首低声说着:“别躲我,不然我会忍不住做出让你生气的事,好吗?”
喷洒的热气打在耳夹,林予骤然间浑身一抖。
不知是本能驱使还是被林给那偏执的眼神吓到了,林予僵硬地点了点头。
“真乖。”林给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嘴角勾起一个浅笑,在林予眼里就像个索命的阎罗。
最后林予也不知道是如何进屋的,但这一夜她可谓是辗转难眠,脑海里一直浮现林给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神情,说像个疯子也不为过。
后半夜迷迷糊糊睡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林给化作一只豺狼,而她就是那个猎物,被一步步逼退到角落,最后被其按在爪牙下无处可逃。
第二日一早惊醒过来,林予喘着粗气,一身的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呆呆的凝着一处,眼神涣散,半晌才缓过劲,甩了甩脑袋。
不得不说,这梦太逼真了,梦中豺狼欺身而上压着她的那种窒息感真实到她都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真有人压着她。
深呼吸几下,终于平静下时,恰巧房门被敲响了。林予愣了愣,一想到门外的人是林给,忽地就有些不想开门。
这么想她也这么做了,傻坐在床上不动不动,对着敲门声免疫了似的。
直到门外传来林舒的声音,林予才稍稍动了一下。
林舒又叫了一声,“幺妹,该起了,你昨夜不是还说着今早要去鱼塘吗?”
“哎!马上就好。”确认是林舒在外面,林予赶紧从床上下来,踏着鞋小跑着去开了门。
林舒见她额头上都是湿的,发丝一缕一缕贴在面颊,拉着她进屋,问道:“你这是怎的了,天凉了咋还出汗?”说着顺手拿过外衫套在她身上。
林予乖巧地伸着手,不经意地朝外面瞧着,“大姐,林给呢?”
林舒帮她束好腰,又按着人坐下梳头,“他一早就跟爹他们上镇上租马去了。”
听到这话,林予紧绷的神经一下松了。
“这么早啊。”她昨晚就提了一句用马拉板车来运花,又快又方便,没想到几人今天就付诸行动了。
“是啊。”林舒笑着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是个懒虫啊?”
林予摸着鼻尖,不好意思反驳,低声嘟哝:“哪有。”
林予收拾好,就跟林舒一起出门了。今日她要去鱼塘看看,之后还要去花田瞧瞧,把移到店里的花都定下来,这样等他们把车租回来就可以直接搬了。
月季的花期长,几乎月月都能开花,其中藤本月季又数最常见的种类,鱼塘肥料充足,长势很好,现下正开着花。枝条攀沿上竹栏,而后自然下垂。枝桠缀着娇嫩的花朵,几种色彩混搭,彩虹一般绚烂,在这满目秋黄中,让人眼前一亮。
两人站在观景棚里,整个鱼塘的景象尽收眼底。
“真好看。”林舒看到这番景象,不由地震惊,“这个季节还能看到这般花开的景象,当真稀奇。”
林予望着鱼塘,眼里带着欣喜的笑意。
鱼塘里有鱼儿吐着泡泡,还有的游道月季花下,玩着垂落在水面上的花。微风拂过,水面掀起层层涟漪,凌波荡漾。
秋季,正是予儿最肥美的石阶,村民自然也是知晓这个常事,往往这个季节,干完农活,都会随手在溪里带上几条鱼回去,只是今年,都不由自主地把主意打到林予这来了。
两人在鱼塘呆了一会,准备离开时已是午时了,下地干活的人正好忙着回家,路过鱼塘的时候都会瞧上两眼。
其中有一个岁数大点的老伯,手脚不太利索,想带挑鱼惠去可惜抓不着,于是就来找到了林予,“林丫头啊,你这池子的鱼好抓不?”
林予笑道:“好啊。”
老伯有些不好开口,磨蹭了半天也没找到妥善的措辞,林予多少看出来了,问道:“老伯可是想要鱼?”
“是啊是啊,我身子骨不行,溪里的鱼又跳腾的很,不好捉啊。”
林予回头看了看,说:“老伯,要不你明日来拿,今日没有东西不太好抓。”
老伯见她这般好说话,也不在意今日明日的,满口应着,“好好好。”
第三十九章
从鱼塘回来,林给等人还没回家,林予便将角落用坛子种植的那些盆栽搬了出来。之前有开店打算之后,她就开始收集破烂坛子来种花,到如今已经有几十坛了。
将要搬到店里的花选好,接下来就是运输和两头该如何兼顾的问题了。目前来看运输倒是不成问题,就是花店刚开业,须得她在场,但村里的花田和鱼塘平日又都是她亲手打理,要定期修剪,察看长势,预防虫害,也脱不了身。
林舒在灶房做饭,刚淘洗过的青菜一下锅,水汽遇上热油,突然“哗”的一声响,随后滋滋地往外溅,不一会,油香混着菜叶的清香扑鼻而来,瞬间盈满了庭院。
林予眯着眼正想着,措不及防地吸了一口烟,顿时被呛了个满脸通红,连忙起身往边上靠。林舒闻着声,在灶房里笑话她,“往哪坐不好,偏得坐那风口处,这会知道呛了?”
林予咳嗽几声,回头瞧了眼方才处的位置,还真是迎风口。
被这一呛,林予也没那心思想别的,满心扑在吃饭上,直接去了灶房,将林舒刚起锅的一盘火锅肉端上饭桌。
林舒掺水涮着锅,抬眸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方才坐那想什么呢?那般入神。”
林予把菜当下,顺手拿起帕子,揩着手指在碗壁上碰到的油渍,叹了口气,与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你昨日不是还问我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吗?之前我是想雇一些村里的姑娘帮我着我打理花田,工钱都还好说,正好她们也都跟着我学过一些。”
林舒把最后一道菜端过来,在林予对面坐下,看着她道:“这不挺好的吗?”
“想法是好,就是不知道那些姑娘家里愿不愿意让她们来做这个差,更何况当初大伙来找我学种花,都是奔着回去自个种的。”
“这有啥的,她们来学不就是想着以后种花卖钱吗?这不正好给她们挣钱的机会?”
饭后,林舒犯困回房去了,林予便挨家挨户地上访,最积极的当属冯圆这丫头,一听有活,眼都笑眯了,“林姐姐,我来帮你,不收你钱。”
冯村长一家也都对冯圆给林予做工没啥意见,临走的时候,冯村长专程问了一嘴,“林丫头,你那鱼塘打算用来作何用?”
“垂钓,观赏。”林予笑道:“对了,村长您家有钓鱼竿吗?”
“有是有,就是不常用,不知还能用不能用。”冯村长扶着胡子,转身往墙角去,挑挑拣拣,拿出一根被灰蒙的已经看不出原材质的鱼竿,递给了林予。
林予摆弄着瞧了两眼,有些新奇,竿柄处有个滑轮,擦去线轴上的灰,隐约可以看出鱼线是个用蚕丝做的。
她试着拨动了两下,尘封许久的缘故,拨动的时候有些困难,还带着陈旧的嘎吱声,好在还能用。
林予心中一喜,抬头对村长道:“村长,这个可否借用一下?”
冯村长已经坐在桌边和气茶了,眯着眼浅嘬了一口,“借什么借,拿去用罢,反正我也用不着。”
林予闻言一笑,“好嘞,多谢村长。”
拿着鱼竿从冯家出来,林予好巧不巧地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周荷。
周荷提着篮子迎面走来,林予在打个招呼还是视而不见之间徘徊,对方已经来到她跟前了。
林予下意识想错身而过,手腕就被人拽住了,力度还不轻,指甲都掐进她肉里了。
林予瞟了她一眼,挣开了束缚。四下就她们两个,周荷连掩饰都不用了,故意往她身后看了眼,出口便是讽刺,“怎么?那公子这就不要你了?”
说完掩嘴嗤笑了一声,“也是,他不过是不幸落在了溪水村这野鸡窝里,自然是不会久滞。”
林予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观赏着她的矫揉造作,伸手把她拨开。
“周姑娘,好狗不挡道。”
“你——”周荷只以为她是恼羞成怒了,笑了:“被我说中了吧?”
“周姑娘,你要没什么事呢,我就先走了,我事还多着呢。”林予面无表情,说着就要绕开她。周荷见她油盐不进,架子都懒得端了。
拉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抢先我一步救走宋渊,就能被他另眼相待,是吗?想到都不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这个林予。”
林予心里惊讶,但并未表于面,她甩开周荷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冷笑道:“周姑娘,你这是何意?先是莫名奇妙地挡着我的路,又是说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什么他是谁我都不知道,谈哪门子另眼相待?”
周荷死死地盯着她,面部因气愤而逐渐扭曲。看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名为理智的那根弦说断就断,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朝林予挥去,疯婆子般的大叫道:“你根本不是林予,你是妖怪,明明应该像上一世那般,救他的那个人是我,被他爱护的那个人也应该是我,都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全都变了!”
“疯女人。”林予抚着火辣辣的手背,暗骂了一声。
巴掌落下来的时候,林予来不及多躲,本能地用手去挡,周荷那一掌裹着怒气,使足了劲。林予肤色白,这一下打在手上,顿时红了一大片,靠近手腕的位置还有一道指甲的划痕。
绕是林予脾气再好,这回也火了。周荷瞪着她,眼里布满了血丝,看着就还跟得了红眼病一样。
林予眼神一冷,二话不说一巴掌甩了回去,只见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接着留下一声响亮的巴掌音。
“啪——”
周荷毫无防备,脸上结实地挨上了着一巴掌,霎时愣住了。
林予漫不经心地扭着手腕,掀起眼皮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周姑娘,本来我也不想跟你闹得这般难堪,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今日你着实过分了,现在咱们一人一巴掌也算扯平了,还望周姑娘日后管好自己的手。”
林予捡起掉落在地的鱼竿,转身准备走,身后的周荷摸着脸,终于回过神来,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揪住林予的头发。
林予早有预料,在身后人扑上来的时候便闪身躲过。周荷仿若失了智的疯婆子,发髻松散,脸上的脂粉局部掉落,看着活像是掀翻的调色盘,五彩缤纷,甚是好看。
她发红的双眼满是仇恨,势必要将身上的痛和耻辱加倍奉还给林予。
“我要杀了你!”
除了以前被后娘陈芹打骂过,目前身为轩镇赵府的养女,别说对她动手,就是敢对她无理的人都没有,现在竟然被一个野女人打了。
生起气的女人简直堪比魔鬼,林予见势不妙,抬腿要跑。可是娇生惯养的林予如何跑得过从小就满山遍野跑的周荷。
眼看那疯婆子就要抓住她的头发,突然——
“啊!”
第四十章
想象中的疼并没有传来,倒是先听到周荷痛苦的嚎叫,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是何情况,林予就已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让林予莫名心安,紧绷的弦也在这一刻松弛下来。
她唤道:“林给。”
“嗯。”林给应着,手掌在她头顶一下一下的顺着,像是无声的安抚。
“翠花,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这般对我幺妹?”林皓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趴倒在地的周荷,发髻散落,鼻子上沾着湿泥,双手深深地扣进泥土里,再没了往日的清高,倒像个逃荒的落魄女子,但那脸上的神情却让人怜惜不起来。
方才在周荷要揪住林予头发的时候,几人恰巧瞧见,要不是亲眼所见,林皓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周荷,在他心里就跟画中仙人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刚才他隔着一块田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扑向自家幺妹的那一瞬的眼神,是存了杀心的。
他不明白,周荷为何会对林予有此等怨恨之情。要不是林给及时将人挥了去,还不知道自家幺妹会如何,他想想都后怕。
周荷埋着头没有说话,凌乱的头发将她的脸掩盖住,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小荷。“
突然,一道清润嗓音响起,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惊慌。
来人正是赵书佰,他看着地上的女子,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沉吟片刻,他终是俯身将周荷扶了起来。虽然他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但苛责的话一概没说,只是轻轻将她扶起便松开了手。
一旁,林家父子仨你一嘴我一嘴询问着林予的情况,林予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包围着,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笑着摆手,“没事,就是——”
话没说完,林致已经心细地发现了她手上嫣红的一大块,当即皱眉道:“手这是怎么了?”
此话一处,几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手上,一看顿时变了脸。
林给反应最快,当即抓起她的手细看,接着眼神一沉,冷脸朝周荷看去。
周荷后知后觉感到害怕,赶紧抓起身旁赵书佰的衣袖,摇着头急促道:“大哥,不是,我……”
她边说着边往赵书佰身后躲,于是林给收回视线转而看着赵书佰,眼神不善。
赵书佰挑眉苦笑了一下,顶着这人压迫的目光,将身后的周荷拉了出来,语气严肃道:“小荷,给林姑娘道歉!”
周荷见一向依着她的赵书佰都要袒护林予,心里像是被利刃又扎上了一刀。
她甩开手中的衣角,指着林予,尖叫道:“凭什么我要给她道歉,她就是手上红了一块而已,我呢?”
她双手捂上微肿的侧脸,撕心裂肺地喊着,“为什么你们都看到她受伤了,我脸上的就是她打的,你们就看不见吗?”
赵书佰一脸失望地看着周荷发狂的模样,他记忆里,这个义妹从来都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姑娘,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