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萤火虫出没的时节,每每天色完全暗下,成群的萤火虫彷佛凭空出现一般,一团团,一簇簇,光点灵动,像是洒落在人间的星辰。
晚风微动,夜色寂静,林予伴着倾洒进来的月光入睡,却在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突然从榻上弹坐而起。
深夜月色微凉,清冷地落在林予汗湿的脸上,衬得她脸色煞白。
林予保持着那个姿势僵坐着,面容怔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半晌,林予终于像是回过了神,缓缓地抱住双膝,将脸埋了进去。
她又做梦了。
这已经是林给离开后她第三次做噩梦了。梦境的主角并非她自己,而是林给。
第五十四章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又要六月了。
溪水村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度假村庄,旁的村落见此不禁眼红,也都依葫芦画瓢地操办起来。
同时在林予的建议下,村长老冯特意组建了一个管理大队,村民各司其职协助管好溪水村。
可即便是在种花和开农家乐上尝足了甜头,溪水村的村民们也都始终牢记本职,土地该种的绝不让其荒着。并且在养鱼种稻相结合的种植模式下,今年的水稻长势整体上较往年更佳。
每次路过,看着入目的青葱稻田和漫山绚丽的花卉,林予的心头总是翻涌着说不出的成就感和喜悦。
村里有专门种植花卉的小队,林予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负责花田了。空闲时间也就多起来。于是这段时间她往花店跑得勤。
前几天,林皓找到她,提出把花卉种植业往北方扩展的建议。说起来赶巧,林予那时就在琢磨这事。两人一拍即合,做了进一步商议。
商议结果一定,林皓就迫不及待地找人物色合适的种植地,林予则负责后续的花卉挑选等。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按理说雨水会多起来,谁知近来却发了旱。林予有时路过稻田的时候,就会听到村里的大娘些抱怨今年的雨水少。
溪水村位居西南盆地,气候相对较湿润,又有可流补给灌溉,林予倒是觉得没什么。直到后来一个炎热的午后,店里没客,她跟另外两个店员喝着花茶消暑,就听着外边传来异动。
“去去去,哪来的要饭的,一边去,别打扰我做生意!”林予闻声从店里出来,就看到隔壁饭馆的掌柜语气不耐地将一对落魄母子连拖带拽的赶出来。
那对母子衣衫褴褛,但瞧着却不像是乞丐。
“你行行好,哪怕给我们口水喝就成。”女子将一旁面色枯黄的小男孩抱住,哀求着给掌柜下跪,“求求你了,我孩子已经好几日未食过东西了——”
掌柜粗眉一横,没有半分怜悯,“你孩子几日未食关我屁事,要吃饭就拿钱,没钱就别吃!”
说完,那掌柜头也不回,进了店。
聚集看热闹的人群稀稀拉拉地散去,却听有人感叹:“也不知道咋的,近来咱们轩镇来了好多要饭的,日日上店家讨吃的,听说不给吃的还硬抢。”
“哪来的,竟这般蛮横。”
“听说是逃荒来的,北方发旱,庄稼都给旱死的,没吃的,都往咱们这来了。”
“朝廷不管吗?”
“管个屁,要管早管了,天灾人祸,今年怕是不好过。”
林予看着几人摇头感叹着走远,心里惊了惊。
但不等她思量,就听跪坐在路边的女子抱着孩子惊慌起来,“焕儿——”
林予抬头看,发现是那孩子晕过去了。
“小意,你去前面买点吃的。胡儿你过来搭把手。”林予叫了两个店员,过去把母子带进了店。
小孩是饿极晕过去的,喂了点糖水,唤醒之后,抱着馕就狼吞虎咽。
“慢点,别噎着。”女子拍着小孩的背,转头见林予端着茶壶过来,忙起身迎了上去,“多谢姑娘相救,要不是姑娘出手搭救,我儿——”
女子抽泣起来,说着就要下跪,“姑娘的救命之恩,蕙心没齿难忘。”
“使不得使不得。”林予拦着她,“就随手的事,姑娘言重了,先喝点茶消消暑,咱们慢慢聊。”
孩子吃饱后睡着了,林予让小意抱起了后面的隔间睡着。
午后日光直照,蝉鸣聒噪,没啥客人,林予便让两个店员小憩去了。大堂就只剩林予和蕙心。
两人对桌浅酌,哪怕是身着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对面女子的大家气质。
许是察觉到林予的打量,蕙心搁下茶杯,薄唇轻抿,“姑娘有什么就问吧。”
“嗯?”林予恍然回神,笑了笑,“姑娘是北下来的?”
“姑娘唤我蕙心便可。”蕙心点了点头,“如今北方旱灾严重,庄稼又无收成,百姓损失惨重,饥民突增,□□四起,百姓只得纷纷逃荒南下,我本带着我家孩儿回娘家探亲,没曾想路遇灾民,随身盘缠和吃食被洗劫一空,沦落至此。”
林予蹙眉,心有疑惑,问出了与方才路人一致的问题,“朝廷不救济?”
“救是救,可灾民实在多,赈灾物资有限,更何况有人趁此灾乱蓄意煽动灾民作乱,朝廷一边要安抚灾民,一边要镇压叛乱,顾此失彼。”
蕙心说着神情忧伤起来,“如今这局面该如何是好啊。”
蕙心后面还说了什么,林予并没有听进去,她现在脑子混乱,像是出现幻觉一般,那些梦境中的画面一点点串联起来,无形之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一夜之间,轩镇就沦为了灾民接纳地,逃荒者源源不断,泄洪似的猛然涌来,街道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难民。
逃荒者实在太多,城中百姓的不满抗议也日益高亢,只因这些难民的到来,城中的纠纷四起,偷盗现象时有发生。
最后官府只得加强城门防守,拒收难民。而针对城中已有的难民,只好另做处理。
而蕙心母子被林予收留,暂住花店。
林予近来夜夜做梦,但醒来后又回想不起,受此折磨,白日里总是恹恹的。
“姑娘,可是没睡好?”碧儿坐在一旁给她揉着太阳穴。
“嗯,老是做梦。”林予闭着眼任她按着。
“可是想念殿下了?”碧儿笑着揶揄。林予也不扭捏,坦诚的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睁眼,“碧儿,肖殉有多久没来过了?”
每回林给离开,那护卫便要隔三差五的来,有时候是送些新奇玩意,有时候是带封信件。说来也好笑,一直来来往往,倘若不是一次林给在信中提到这名字,她到现在可能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碧儿回想了下,“自殿下离开后,好似就来过一次。”
林予的心一下沉了,如今轩镇的难民是妥善处理了,但灾情发源地可就不一定了,更何况是身处水深火热的京城。
天气越发干旱,溪水村疏通水沟,从山涧溪流引水浇灌,尚且能应付过去。日子照常,可安宁只持续了短短数日。
灾情蔓延,轩镇拒收难民,引其不满,经人煽动,集体暴动,潜伏在路边打劫。如今已经发生好几起了,慌乱中甚至出了人命。
官府一边连夜派人上报京城,一边派人镇压,可惜结果并不如人意。
形势紧张,人心惶惶。因几次事故,林予暂停了花卉运输,交代好林家人,带着碧儿住在了店里。城里的消息比村里方便快捷,她想尽快的悉知灾情消息,以及林给的消息。
她有预感,这次天灾没那么容易过去。干旱缺粮,□□少不了,因饥荒饿死的人会日渐增加。
俗话说,大灾后必有大疫。疫病,将是这场灾难中最致命的潜在危害。
也幸好年前,她就告知了村长老冯,让他提醒村民屯好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跑去京城的人迟迟不得音信,难民只增不减,知县也是愁得不行。最后是轩镇赵家在城外搭棚救济,据说是因为赵家老夫人一生信佛,看不得有人受难,欲行善积德。
一大早,林予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脸色苍白地喊道:“碧儿!”
“姑娘,”碧儿听到呼声推门而进,见她这副模样,忙问:“怎么了?”
林予顾不上其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神色慌张,“肖殉还没有回信吗?”
见碧儿无奈地摇头,林予突然就泄了气,面颊颤抖,不住地流泪。
碧儿以为她只是害怕,或是过于想念殿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上前将床上哭得颤抖的林予抱进怀里安抚,“如今局势严峻,殿下忙于赈灾救民,等灾情过了,就来接你。”
不是的,林予脸埋进手掌,呜咽着摇头。
林给根本就不会赈灾救民,他在谋划死局,他想毁了所有人,因为他恨,恨那个俯视众生的天子,也恨愚昧无知的众人。
第五十五章
林予在梦里才知道林给的童年经历竟然这般悲惨,身为皇子,哪怕就身份而言,也足以受万千人叩拜。没曾想生来却被扔在雪地,在那明争暗斗的宫廷里,受尽折辱,就连最低等的宫人都能踩上两脚,偏生他还不能反抗。
因为他知道,反抗只会招来变本加厉的辱骂甚至鞭打。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出生那一年,天灾横行,以及巫师的那一句,此子不详,将来恐招致祸害。更可笑的是,人人皆信以为真,天子,百姓,乃至他的生母,都视他如祸害,亦不曾好言相待过。
在那富丽堂皇、金瓦红墙的宫殿里,一只被圈养的动物都比他过的奢华,这让他怎能不恨。
原文里,宋渊忍气吞声,靠着仇恨硬撑过来。他被同足当奴才使唤,被宫人当撒气包拳打脚踢,甚至与犬夺过食,此类种种他都忍了。为的就是韬光养晦,待有朝一日将他所受之苦全数奉还。
而周荷,本书女主,入京之后,得当今最受宠的三皇子宋奕青睐,却又痴恋四皇子宋渊,一边享受前者的宠爱,一边勾搭后者。往往得不到的更挠人心,为得其倾心,不惜用尽卑劣手段。
最后在宋渊因造反之罪入狱之时,更是以帮其脱罪为由,试图患难中生情。只可惜,从始至终都不得其正眼相待。
回想起昔日谈起周荷时,林给言语间皆是仇恨。起先林予并不能理解,现在她明白了。
上一世,宋渊谋划缜密,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揭发,这其中不乏女主周荷的功劳。而最令人生恨的当属她以宋渊最亲近之人的性命来要挟他。
如今,旱灾之际,也正是原文事发之时。
按照系统的提示,林予得知那个亲近之人便是林给曾提及过的嬷嬷。被周荷的人带走,明是想威逼林给妥协,却因途中灾民突袭,混乱之中不知所踪了。
当时遇袭便是在南下途中,如果当真是趁乱逃脱,跟着人潮南下,那很有可能会途径轩镇。
想到这个可能,林予猛地从床上起来,手忙脚乱地找衣服套上。碧儿见她急得衣衫都穿错了,忙上前替她整理,“姑娘,发生何事了?这么着急。”
林予寻着衣袖胡乱套着,急问:“赵府的人可还在城门处施粥?”
“近来一直都在,姑娘问这个作甚?”
林予来不及跟她解释,穿好衣裳,拉上碧儿就往外走。
轩镇城门边搭着一个茅草棚,跟前排着长长的对,一眼看去望不到对尾,足见难民之多。
赵家姐弟也在,林予来的时候就见两人正在安抚队伍中□□的灾民。赵诗婕见她,略微惊讶,“林姑娘,你也来了。”
“嗯。”林予跟着她进草棚,沿路在人群中搜寻。方才她找碧儿询问了那个嬷嬷的大致样貌,不高,眼角有块红斑,很容易辨识。
赵诗婕看着人群,浅眉微皱,哀愁道:“这旱灾也不知会持续多久,如今这难民是越来越多,只怕再过些时日,赵府也救助不过来了。”
林予心不在此,视线在队伍中快速游离,赵诗婕似有察觉,问:“林姑娘可是在找人?”
“嗯,一个长辈。”人实在太多,林予也知自己是心急了,收回视线,看着赵诗婕,“赵姑娘,我来帮你吧。”
就这样,之后的几日,林予都赶早来到城门守着,一边发粥一边寻人。一连几日毫无收获,林予心里的希望一点点灭掉。万幸的是,一日天黑收工时,林予恍然抬头,在散乱的人群里一眼望见了那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头发花白,身子佝偻,眼角一块红色的斑痕。林予看着那个嬷嬷,老人也正望着她。对视的那一刻,林予愣住了,起先有些难以置信,一直等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散去,老人的样貌完全映入眼帘,她才终于确定真的就是她要找的人。
刹那间,几日来积攒的恐慌如烟雾散去,手中的汤勺落入已经空却的木粥桶里,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她像是卸下浑身力气,蹲下身颤抖着哭起来。
不多时,一道粗粝的手掌覆上她的头,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就是那孩子吧。”
——
林予将老人接进城安置在店里,这才知晓,老人并非只身一人来轩镇的,随行的还有两名青年男子,灾民扮相,一路护着老人。
从两人口中得知,路遇灾民突袭的时候,他们就在其中,趁乱带着老嬷嬷逃离。
两人本是得林给之命,将老人安全护送到溪水村林家。途中遇到赵府发粥,便在此稍作停留,没曾想在这碰上林予。
林予心中无比庆幸自己猜测无误。
不过与轩镇相比,溪水村无疑是个安全之地。难民大都不愿往那去,因为位置太偏,用穷乡僻壤来形容也不为过,掩映在崇山峻岭之中,之前林予觉得出行麻烦,但现在看来倒不失为一个极佳的保护屏障。
林予思量过后,决定将老人送去溪水村,那里有林家人在,她比较放心。
晚膳过后,嬷嬷拉着林予说话,满眼的慈爱,“我说渊儿回来后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藏着这么个灵气姑娘。”
林予笑了笑,“嬷嬷,您这一路受苦了。”
她对这个嬷嬷说不上的亲切,想到老人家这一路奔波的,她心里有些不好受。
“无碍,老婆子身子骨硬着呢,这点路算不得什么。”
林予从老人怀里抬起头,欲言又止。只是那脸上写着什么,老人心里还能不知道,轻点了下林予的额头,笑道:“要问什么就问吧。”
“林——宋渊,他还好吧?”林予问得很克制,却见老嬷嬷神色微变,她登时急红了眼,“嬷嬷,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嬷嬷轻拍她的手背,“他好着呢,就是最近忙些。”
林予不由得沉默了,却听老人说:“他这孩子啊,过的苦,人又固执了点,但有分寸,不会干傻事的,姑娘放心吧,更何况你还在呢,他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