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踪。”苏尧也一身不耐。
他在听到苏尧那四个字后握紧了手,碍于不是自己的车,只能把一身闷气都发自己身上。
“她的脾气你比谁都清楚,不喜欢麻烦别人,几次喊她去瑞康住也都不愿意。今晚得亏是我拿了舒婕的手机,要是只放手机闷着充电更麻烦。”
许风没有说话。
“分头吧,安梁也不算小,后面这几栋住的人也少。”下了车以后,苏尧嘱咐完他,就跟他分开了。
□□点的时候,小区里的小孩儿还在玩闹,声音不小,很难去找那点细微的声音。
最后在左边的一个拐角,两楼的中间,阴暗交接处,他看到了两个人。
长发散乱的人跌坐在地上,另一边倒着人。
“伤到哪里了?”
他去看她摊开的手,手腕夹着手机,整个人都迷茫而慌乱。
“我打人了……”晏乐抬头,手指微曲,摊开手掌,一边碎碎念,“我手上有血……”
“没有血。”许风蹲下来,一遍遍重复,“没有血。”
手上有和水泥地擦过时的灰,但是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他伸手拿了纸巾,从掌纹起,擦到指尖,手上的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净。
“没有血啊,很干净。”他低着头,捏着她腕骨,一点点给她擦。
“我打人了。”她看着他,给他演示,“他掐着我下巴,就像这样,我……没有反应过来,就还手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杀人……”
她掐自己下巴的手劲儿都狠,指甲陷在肉里,去给他模仿那个情景。
许风拦都拦不住,去掰她的手指,去看她的眼睛。
眼睛里蒙着灰,在路边灯照下,更显迷茫。
“先松手。”他一点点掰开人掐住自己下巴的手指,然后借着灯看了一下她下巴,有掐痕,但是没有流血。
“怎么样?”苏尧跑过来,“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这个样子也没法打。”许风看了不远处那人一眼,抱着小腿还在呻。吟。
“你打他哪儿了?”苏尧过去,先问了晏乐一句。
“腿、手。”晏乐拽着扶住她的手,退了两步,“他死了吗?”
“还在叫唤呢,死个屁,别瞎猜。”苏尧看了一眼,“真的只动了腿和手啊,这小子看上去比骨折还惨,你这劲儿是有多大啊。”
小姑娘下手都不知道轻重,还有他带过来的那个,这会儿在他数落晏乐时,一脸凶相。
一个个的,都倔得要死。
“你带她去医院,看哪儿伤了没。”苏尧暗自嫌弃完,又开了口,“我看看这个,八成是骨折,待会儿喊人抬走。”
许风点了头,在扶人起来时,听见身边人很低的一句:“我不去医院。”
“去医院啊,带她去。”苏尧探着高英哲的伤势,头也没抬,“给她惯的,什么都听她的,现在好了,把人送进医院了。”
许风叹了口气,接了苏尧直接扔过来的车钥匙,去看一脸丧气的人。
心绪好像清明了很多,站起时,还去捡了自己散落在旁边的包和豆子。
“真不想去?你身上真的没伤吗?”他去碰了碰她下巴上的掐痕,人没有闪躲。
“没有。”晏乐摇摇头,“我都在自家小区了,我想回去。”
“走吧,我送你上去。”许风把钥匙抛还给苏尧,然后又得来一句数落。
从后往前开始见得到人,中间石子路上有小朋友追赶打闹,要撞过来时他拦了一下,挡了一点冲击。
回去的路上,她都没有出声,看什么东西都空洞,提着包的手都在发虚。
“那个人,叫高英哲。”
在进了家门后,似乎是进入了安全范围,她窝到了沙发上抱着毯子,开了第一句口。
“在今晚之前,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说我给过他鼓励,说没有我,他早死了。”
许风看着她,坐到了沙发另外一边。
灯没有开,但窗户处能来光,借着月色,能看到人窝成一团,抱着的是他送的那块毯子。
“他说我很漂亮,说能一直这样‘保护’我。”晏乐笑一声,“保护?多自以为是啊,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提心吊胆两个月,要一遍遍确认身后有没有人。”
在最安全的家里,她好像终于能释放一点,没有平时端起的架子,不会想起要推开他。
本能信任,本能喜欢。
“他还说我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我最脆弱的时候,最漂亮。”晏乐摩挲着手指,“之前启悦的那个公子哥,也想把我当金丝雀养。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我要脆弱才美呢?”
“没有。”他开了口,“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的。”
“你不是吗?”
“不是。”
他见过她很多种样子,谈起成绩与试卷时意气风发,午休时的倦怠,刚起床时喜欢耍小性子,被老师喊中做完题后一晃而过的得意,还有没有被认可时的难过。
十七八岁的少女,是顾盼生辉的人物。
笑一笑就让人心动,好像没有困难能把人打倒,没有忧愁能绊住手足。
在他说完“不是”时,又沉默很久。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变化很大?”
晏乐没有窝在角落,一点点往沙发另外一边移,在移到一半时,许风站了起来,直接坐到了她旁边。
在人径直坐下时,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看得到,我不介意。”
“你有没看到的,不好的,特别多。”她手捏着围巾一角,吐了口气,“有……很多我当初没有告诉过你的事情。”
“可以慢慢说,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
“我当初直接说的分手,你怎么都不怨我。”
她想起十七岁生日前一天,她反反复复看着通讯录上的名字,在拨过无数次电话后,发了分手的短信。
那种濒临绝望的难受感觉又席卷而来,在午夜钟声敲响时,达到顶峰。
“我也没按时回去,在那个时候,我们的确没办法再好好继续下去。”
许风在她说完后沉默很久,才接上。
“我还推开过你,对你说了狠话。”
“我生气劲头都过了。”
还是生过气的,怨人绝情寡义,一点都不想要与人亲近。但一想到她经历过的事情,又忍不住心疼。
不跟他熟的人觉得他温柔多情,跟他熟的人知道他其实尖酸而挑剔。
情都封了很多年,在与人重逢时才肯一点点泄露,捧着真心要送人。
“还是气的,对吧?”晏乐问。
“有一点吧。”许风想想,又补充,“只有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从八年前说到现在,最后在纠结过后,还是说了她的梦。
说那把刀,说他的血,说自己的冷酷无情,还有心口的蝴蝶。
晏乐拽着那围巾的时候,看到身边人伸出了右手,白皙的手在暗处不甚明晰,但还能看得到,手是摊开的,手指微伸。
好像在等着人把手放上去。
她颤颤巍巍伸出左手,慢慢放上去。
下面的那只手握紧,上面的手回敬,十指交握,比少年时握得更紧。
“那只是梦。”他扭头,去擦她眼角的泪,“只是梦而已,你不会是拿刀的人,我也不会是倒下的。是不是忘了,梁磊和方志新,我都打过?”
“不一样的。”她歪头,靠在他肩头,“你是为了我打的,不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和血性。”
“你这些年,发火吗?”许风问她。
“很少。”
“那为什么会害怕在我面前生气?”
“你不一样。”
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不需要伪装,脾气和性子都会暴露无遗,所以最害怕在他面前会控制不住,然后伤到他。
她静静等着,没有等来下一个问题。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许风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问了?”
“差不多都知道了,在想是不是时间太晚,你要睡觉了。”
“不困。”
“苏尧说你很喜欢熬大夜。”
“……没有。”
“也很不喜欢准时准点吃饭。”
“……没有。”
“喜欢在Re叫酒喝,还专门喊他送过酒。”
“……没有。”
“继续编。”许风捏了把她手,“去睡觉。”
“澡也没洗,妆也没卸,你就让我睡觉,看来你既想让我烂脸,又想让我臭掉。”晏乐数落,然后等着人无语僵住。
“……没有。”这下轮到许风否认了。
“怎么脾气这么好,怎么欺负都乖乖的。”晏乐轻笑一声,捏捏他手掌。
谁也不想动弹,黑夜太美好,开灯也只会破坏掉这一方安宁。
手机在很久后亮起,许风看了一眼,发现是苏尧的消息。
“他说高英哲没大事,小腿骨折,手臂有擦伤,在帮你和谈。”他念了一下,发现怀里的人没有反应。
一晚上把所有的心事都倒完,还要加上和人争斗。
果然还是太累了,没有多余的心思撑着。
“还不是自己先睡了。”他念叨一句,把人抱到了卧室,盖上被子,空调温度适宜,吹一晚上不会着凉。
这次的公主抱没人会再数落。
第25章 25回家
晏乐第二天醒的时候,觉得昨晚的一切都是梦。
直到看到镜子中的人一脸素颜,脖子和下巴上都带着青淤,在一片白的皮肤上分外狰狞时才惊觉不是。
她昨晚动手打了人,有一半时间不清醒,另一半清醒的时候,和许风倒了这八年的豆子。
临走前那人还真老老实实给她卸了妆。
“我去……”她深呼吸几次,在几个选择之间,先去了趟诊室。
这次没有预约,老老实实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她的固定医师,做了咨询。
临走前终于敢正视了医生说的“根源”,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最开始的地方——嘉桐。
“高英哲怎么样了?”她回家收拾行李,一边问苏尧。
“不是昨晚跟许风说了吗?小腿骨折,手受伤了,碍于他心理也有点毛病,待会儿还得去做心理检查。不过替你问过了,他不会闹大,对你声誉不会有太大影响。你那边怎么那么响,又来人了?”
“不是,我在收拾行李。”
“去哪儿?”
“嘉桐。”晏乐拉上拉链。
“……你八年没回去了,怎么突然要回去。”那边僵住。
“我要解决一点问题。”
“那哪儿是一点啊,不是困了你这么多年吗?你爸都不在了,你去哪儿解决问题?”苏尧握着手机,就差没顺着电话线爬过来了。
“我迟早得回去一趟的。”晏乐深呼吸,“我逃了很多年,有八年没见过我妈了。”
自从她出了嘉桐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事儿你跟许风说了吗?他昨晚把你送回去的吧?他在哪儿,我要跟他说。”
“我自己会说。”晏乐拖了行李箱出去,“而且我很快会回来的。”
“站住。”苏尧忍着脾气,“你不喊个人一起,比如……许风?”
“他工作也忙吧,我喊他干嘛,耽误人工作。”她锁好门,“放心吧,我有分寸。”
“有分寸的人才不会把人打进医院。”
她呼了口气,让心情沉静下来,“苏尧,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心病能医好。”
那边安静下来。
“你和舒婕都清楚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不敢和人多接触,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都要很主动才能和我保持联系。”
“我熬大夜,不睡觉,害怕做梦,因为叶新梅遇害那天晚上的情景会一遍一遍倒带在脑海里,最后换成我和许风。”
“我甚至做菜的刀都不敢碰,打架不敢还手,我生怕我一动手就跟晏正平一样,因为那个狗东西在被抓那天都在警惕我,说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提醒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我的身上有他最原始的暴力基因。”
那边有很长的一声叹。
“我看了很多年医生,但我始终不敢去正视那一段根源,所以这次我好不容易有了那点勇气去面对,让我一个人回去试试吧,好不好?”
对面沉默很久,“好。”
“我会跟许风说的,我没想着瞒他。”
“嗯。”那边应完,还是勉为其难再说了一句,“一路顺利,早点回来。”
“好。”晏乐笑了笑,“谢谢你,还有舒婕姐。”
能在她这些年里给尽可能的关怀和照顾,如同长辈。
“早点滚回来就行了,不用说谢谢,反正你一直都在给我俩打工,各取所需。”那边顿了一下,后来说的话贱兮兮。
“……”
晏乐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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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富安回嘉桐要中转几路,最后一段要坐上几个小时的绿皮。这种不是节假日也不是返程的高峰期,车上人都不多。
客座间谈笑打牌,中间瓜子汽水小车一推,让人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但这次是返程,不是离开。
“在哪儿了?”许风电话打过来,问她。
“在车上,还有两小时才到。”她看了眼表。
“平安到达后记得报平安。”
“知道。”她顺便还点了头,点完后又恍然发觉他看不到,笑了一声。
“这次回去住哪里?”他明显听到了那声笑,语气也跟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