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街那边订了房间。”
晏乐早上跑得太急,他兜了一圈再回去找人时,手机里刚好又来了消息,说是人已经在候车,要前往嘉桐。
“贺琮那边喊我开会了,挂了。”
“好。”
她挂完电话后才重新又有那种不真切的感觉,脑子空转转了好久,下车时才惊觉真的到了嘉桐。
这里是一切开始和结束的地方,是噩梦与好梦的根源
是心魔。
火车站早就翻新,几年前的影子都没了。
从火车站往外走没多远就是北街,这一片区域扩大,有了正宗商业街的样子。原来南墙的位置开了一家很大的连锁超市,她路过的时候,刚好有几个高中生嘻嘻哈哈提着一袋子零食出来。
“我去我就不该买这么多饮料,重死了。”
“夏天不喝饮料喝什么?反正骑了车过来怕什么。”
“能不能别聊了,再聊我的冰棍都要化成水了!”
“走走走。”
正是放学后不久,这会儿应该是放完学过来的,身上还穿着蓝白的校服。
没有短发,女生无一例外都是马尾。
但在人嬉笑打闹的时候,她有一个晃神间看到了过去。
四个人闹闹哄哄地从超市里出来,商量着第二天要去嘉岭游玩的计划。
短发的人心情不佳,在男生把袋子放好时,丢给他一串钥匙。
——“你来。”
那几人经过时零食袋子擦过她昨晚打架伤到的青淤,“嘶”了一声。
“对不起啊,抱歉抱歉。”拿着最大袋子的女生跟她点头抱歉,刚好停下。
“你们是嘉桐一中的学生吗?”晏乐摆摆手,低头看她,发现校徽被马尾挡住,看不到全貌。
“不是啊,我们是三中的,一中还在南边啊。”女生叹了一句,“倒是想考一中呢,差一点。”
“三中?”晏乐重复一句,再问了一句,“一中……很厉害吗?”
“蛮牛的,管得也很严。”
“邱悦,来不来啊。”
“来了!”
前面有人在喊,女生冲她笑笑,“先走了!”
连一中都变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当初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校长,不过现在看,他想要的也达到了。
这个城市,从皮到骨,都被换了个干净。
“新店开张,走过路过别错过啊。”有人发传单发到她手里,一脸热络,“饭点了,您要吃面吗?我们店新店开张,不仅打折还送饮料呢。”
“在哪儿?”晏乐拿了单子,并没细看,只是感觉旅途奔波需要坐下来先吃点东西。
“就在前头,您往前直走。”男人看她面生,干脆这会儿带了她,“您是外地来的吧,来这儿是旅游还是……?”
“本地人。”晏乐看他一眼,“不用送了,我自己走。”
“快到了快到了,就那块红牌子有花篮的那个。”
“你去忙吧。”晏乐拖着行李,在进店前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这挨着的两家店对比还挺明显。
一新一旧,还都是面馆。
“是红的!红的!新的那家,不是老店!”引路的人看着她直接进了老店,要喊都没喊住,“……草。”
又帮别人做了嫁衣。
“您要点什么?”
“牛肉面。”晏乐看了眼墙上的菜单,坐下来,看了周围一圈,这个点人不算太多,再加上隔壁开张,客流都去那边了。
“等下就来。”
这家店按年头来算,应该有八年以上了,竟然还能在这么一条竞争激烈的街活下来,不得不感叹一句坚强。
牛肉面端上来,她看着蒜末和姜丝正在细细地挑时,听到进门女生阴阳怪气又愤懑的一句:“侯向晨,你他妈再给老娘迟到,我待会儿就回去把你东西都丢了。”
名字、声音让人警觉回头,有一个女生站在面馆门口跟人发着消息,明显的来者不善。
晏乐回过头来,呼了口气,连最后的姜丝和蒜末都没挑干净,就开始吃面。
“喂?”她接了电话,放在一边。
“晚饭呢?”那边语气不慌不忙,还翻着书页。
“在吃。”
“怎么还在叹气?”许风问她。
“吃到姜丝和蒜末了。”晏乐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有点辣。”
“下车多久了?”
“半个小时多。”
“所以——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忘记跟你报平安了。”晏乐气梗,“毕竟——回来变化挺大的,一时之间耽误了。”
“没有怪你,急什么。”
“哦。”
话里的醋劲儿可不像是不怪罪。
晏乐应完,又回头看一眼,站门口的女生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跟他提了一句,“我刚刚看到余羽彤了。”
“说上话了吗?”
“没,只是看到了。”
那边静了一下,把书重重拍上,“你能处理好的。”
“应该吧。”晏乐吃了口面,点点头,“当初也挺……对不起他俩的。”
当初晏正平的事情影响太广,她在离开嘉桐的路上把余羽彤和侯向晨的消息全部看完,然后头也不回地删了联系方式。
她在哪边都是罪人,不讲情面,不念旧情。
响当当的薄情人。
拎了行李箱往外走,猝不及防又撞见重新站在门口的女人,还正正好是迎面遇到。
她在提箱子时手微微一顿,要偏身过去时被女生拦住。
“我好像见过你。”女生一手帮她提起箱子,在她端正站好时看着她的脸,“你是……晏乐。”
不是疑问,是陈述。
第26章 26母亲
要否认也来不及,晏乐站定,点头笑笑,“好久不见。”
余羽彤站在她对面,几次想说什么,要开口时又梗住,最后也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八年的时间,如果自然发展下去,友情或许都不会太长久,却因为年少时生硬地斩断,成为彼此的心结。
上不去下不来,像鱼刺,如鲠在喉。
“我来了我来了,去吃面?”旁边突然来了个男人,跑过来时气喘吁吁,对着余羽彤时一脸歉意,“是这家新开的吧?吃什么?”
“吃你个头。”余羽彤骂了一句,又看她一眼。
“不是你自己要吃这家新开的吗?我车没停好,在那边耽误好久才过来的。”侯向晨站起,才看清晏乐,“这个是……”
“走吧。”余羽彤拉着人衣袖,“去吃面。”
“她好眼熟……”
“闭嘴啊,吃面去。”
晏乐看着人进了门,然后低头叹了声气。
头天一早出门,先往胡林街走了一趟,那块地那些年一直没变,几次说要开发,最后都不了了之。
人都出去了大半,最终生活在这里的也只有老人和小孩。
“你是迷路了吗?”有人打断她思绪,“游客一般不往这边来。”
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位妇女。
“不是,我回来……祭祖。”晏乐迟疑地说,看那人打量她的眼神,“老房子在这边。”
“现在的年轻人哦,都出去了。”那人没接她话,“这一块毕竟老了,都不愿意住。”
“这一块,也出过事吧?”她抬头往上看,只能看见灰扑扑的一片窗。
“这你都知道?”那女人跟着她一起抬头,“几年前我们这儿出过事,一男的失心疯捅了他前老婆,害得他那俩闺女只能跟着别人出去了,小小年纪就没了妈,爹还是个杀人犯,可怜喏——”
晏乐眨眨眼,没说话。
“他们家俩小孩啊,是真作孽哦,一个上高中,一个还在读小学,女孩子家家的。听说那个大的,这两年还过得挺好,是做什么的来着?”那女人看她,“话说,你是哪家回来祭祖的啊?”
“不重要。”晏乐回她,“你说她们家大的,怎么了?”
“我也不记得了,只是听人说过,现在在外地过得挺好,也不像她爸,活得稀糟的。”
——“也不像她爸,活得稀糟的。”
“不像吗?”晏乐反问,“你们当初应该不是这么评价的。”
那女人呆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呢?我以前就挺看重那小姑娘的,年纪轻轻有股拼劲儿,哪像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死气沉沉。”
“拼劲儿吗?不该是——太像爸爸,以后也会杀人吗?”晏乐疑惑,脸上还挂着笑。
她认得眼前的女人,在当初叶新梅出事后议论纷纷,声音是最大的那个。
那也是一直在她脑子里回荡的声音。
那女人越看她笑越心里发毛,“没有,没有,你到底哪家的?回来祭哪家的祖?”
“我姓晏,叫晏乐。”晏乐低头扫了她一眼,语气轻轻,“我妈叫叶新梅,我爸——叫晏正平。你说,我祭哪家的祖?”
女人的脸一下僵住,一下要往前走。
“李伯母,小立应该考得不错吧?这么多年没有回来,我好多消息都不太清楚呢。”
女人僵硬地转过身来,“嗯”了一声。
晏乐看她飞速离开,终于不见那副阴阳脸,才笑了一声。
那人当初趁她还在的时候就总喜欢吹嘘自己的儿子有多勤奋好学,比晏乐低那么一级,但是“非常努力也非常聪明”、“也很听妈妈的话”、“从不会像某家女儿一样打架”、“就是老师不会讲课,知识点都讲不清楚”。
绝对没有半夜翻墙出去上网,也没有在学校和人拉帮结派,更没有顶撞过老师。
所以晏乐才会问——“考得不错吧”。
她这会儿懒得管那人会再怎么宣扬她回来的事,看着四楼,径直上去。
门钥匙一直在她那里,从五丘到富安,一直放在最重要的包里,带了八年。这会儿终于要用到,还因为锁芯生锈,鼓捣了半天。
开门的时候,迎面来的就是灰尘,散了好久才落。
陈设一直没变过,她走时打扫过房间,每个地方都整齐,就是都蒙着灰,很厚很厚一层。
其实没什么东西要拿,所有的该拿的东西当初就拿走了,如今也只是回来看一眼。
各处走了一圈,地板上都留着脚印,把门合拢时,又是迎面一阵灰。
她不小心吸进鼻腔咳嗽几声,下楼时又遇到八卦的邻居,看她眼尾发红,还感叹了一句晏家女儿如今这么感性,跟过去还真是大不一样了。
这阴阳两面的样都被人表现了十成十。
晏乐只哼笑一声,就离开了胡林街。
她抱着花提着贡品到墓园时,又发了怵,站在最开始进来的地方,几次深呼吸,才慢慢踱步到叶新梅墓前。
“妈。”她蹲下,放下花束和贡品,“我是晏乐。”
叶新梅生前生气的时候喜欢砸杯子,她甚至还带了个玻璃花瓶。
照片上的女人不是三四十岁的样子,晏乐当初在房间里翻翻找找,找到了她二十刚出头的照片,还没遇到晏正平的时候。
算起来,她现在比照片里的人年纪还要大三岁。
“晏善还在上课,我就没带她来了,成绩挺好的,虽然……跟我当初比差了一点点吧。”晏乐笑了一声,吸了吸鼻子,“你应该又会骂我自恋了。”
她没有很絮叨过,话唠这个词基本与她不沾边,但是她在叶新梅墓前坐了很久,一句话也没有停。
从八年前离开,到她高考考上富安大学,再到毕业,中间与舒婕联手开了空音。
小到做菜时会多放调料,大到工作事宜,她细细数来,每一步都怕漏。
她从来都不会和叶新梅说那么多话,她有记忆有脾气以来,和叶新梅很少有时间和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
彼此针锋相对,好像是对方的仇人。
叶新梅几次砸杯子时溅起的碎片要擦过她脸,她每句话带刺都能刺中人心。
可是当她坐在这里的时候,不想让叶新梅错过她每一步的人生。
“妈,我好想你啊。”她胡乱擦了把脸,口干舌燥。沉默良久,说了这一句。
“我想过好多遍,如果我那天能看到晏正平的短信,或者能陪你一起回去,晏正平来的时候,我就能帮你还手。”
“我才是罪人,如果我能陪你回去,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坐在这里,这样聊了?”
今日风不小,玻璃花瓶有点矮,而中间插的花太高,重心不稳,在风力下摇摇晃晃。
像是叶新梅过去生气时拿起碗筷,要砸在地上。
她看着花瓶越来越晃,要砸在石板面上。
“哐当”一声,花被风吹倒,花瓶轱辘滚下来,滚到她脚边。
没有碎,但磕坏了一角。
她没有生气。
“她怎么会觉得你是罪人。”她身后来人,在碑前放下花,“又不是你害的。”
晏乐抬头看见来人,用指尖摸走刚才还在流的泪,“你怎么会来?”
余羽彤蹲下,撑起伞帮她挡住太阳,“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年年清明、年年祭日,这里都会有白花,但是年年都不见人。”
“你每年都会来?”
“嗯。”
余羽彤扶起那只花瓶,把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花都摆好,平摊在碑前。
“你每年都不回来,阿姨总需要人说说话的。”余羽彤笑笑,“反正我常年都在嘉桐,如今在家门口安定下来了,时间就更多了。”
晏乐看着她慢慢在摆花,伸手和她一起把剩余的花摆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