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真到此处。”那女子身上琳琅的珠翠在雾气中越发迷蒙虚幻了起来,随着男子身形的出现,她的声线不自觉焦灼起来。
“Don\'t leave me.”
男子的声音逐渐清越起来,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小童的任性呼吼:“Don\'t go! You promised!”
黛玉顿了一下,想要回头,却又被警幻叫住。
“痴儿!他作恶多端必食恶果,尔何苦为此薄情寡义之人葬送生生世世?”
黛玉愣了片刻,只听得身后那个声音又变回了熟悉的少年声调,只是语调上已经转为哀求:“Dai, please……”
这几乎不是她所熟悉的他能说出的语气,黛玉惊愕地回头,却在那瞬间被卷入了无尽的黑潮里。
警幻最后的呼喊,终究是没能听见。
姑娘从温暖的床褥中猛然惊醒。
“醒了?”
男子的声音比她的意识来得更快一些。入眼是翠色纹花的床褥,繁复的花纹,悬着同色的纱幔。阳光从细长的窗户中洒进屋子,满屋都是晨光温暖馥郁的气息。黛玉略低了头,依旧没能等到记忆的归来,只是意外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Tom”,仿佛她与这位掀帘而来的人物再熟悉不过。
眼前的男子有着墨色微蜷的发,五官宛如刀劈斧砍般深邃,亦如同世间最技艺精湛的大师精心修饰过,每一处轮廓的转折无不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亦不少半分,完美得如同古典主义的大理石雕。纤长的眼睫下是更加深沉的瞳色,此刻清楚地倒映出自己与他不一样的面容来。
精致又略带迷蒙的面容,看着万分熟悉,却又不像她自己。
“你醒了?睡得好吗?”
男子熟稔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似乎是认真确认了一下她的睡眠状况,凑上前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睑,才将她揽入怀里安慰道:“只是个梦而已,有我在这里。”
她感到自己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完全推拒男子的亲热。大脑再次放空,直到男子推过来一张食桌。
“饿了吗?先吃点东西。”
食物谈不上有多精致,但在食物短缺的战争年代可说难得,何况端上来的时候还散发着奶香,确实很能勾起人的食欲,配餐的咖啡更加香味浓郁,上浮的拉花几乎让人目眩神迷。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汤姆,只觉得他身上的冰冷气息突然如留香持久的男士香水般馥郁得逼人。
“要不,先喝点东西暖胃?”
汤姆专心地将那杯咖啡端起来,恰好错过了她探寻的目光。黛玉垂下眼眸,那令人迷醉的咖啡已然端到了身前。
她顺从地伸手接过,心里却有片刻莫名的犹豫。
也不过是片刻而已。
姑娘最终喝下了那杯精心调制的咖啡,汤姆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就在此时,楼下似乎传来了鸱鸮的叫声。黛玉恍若未闻般继续小口吃着她的早点,汤姆认真看了她半晌,才轻吻了一下她的侧颊:“我马上回来。”
说罢,整个人如一阵风般轻盈地飘了下去。
明明是木质的台阶,他竟然可以不发出什么声音。
阳光依旧灿烂,黛玉机械地吞咽着口中的食物,一贯摄人心魄的双瞳此刻如染上云雾般迷蒙。
里德尔撕开手中火漆封的信件,顺手揉了一下雁儿因长途飞行而有些杂乱的绒毛,还得提防着不被这只忘恩负义的猫头鹰咬上一口,等他调戏够了这屋子里唯三的生灵,才挥挥手将它赶了出去。
这举动委实算不上一个厚道的主人。
虽然也算地中海沿岸,但大概由于山多人少的缘故,夏日的院落里堪称凉爽。也不知道这家人是不是真的怕冷,壁炉里的炉火竟从未熄灭过,弱小的火苗在微白的灰烬上缠绵,却始终没有燃尽。
里德尔看完手中的信,上面的文字恭谨却又愈发潦草,都在诉说着他最忠实的仆从们对他这个突然消失的主人的不解和担忧,以及顺带报道了一下黑魔王的活动情况……得益于他们诚恳的播报,躲到这里两个多月,竟然也没让他落下太多巫师界的最新动态。只是这些信件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青年扬了下手,手中的纸张轻飘飘落在了炉火上。原本弱小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新鲜的食材,竟在瞬间显现出了饕餮般的模样,只是原本凝固在信封上的火漆突然爆出一小撮荧绿的冷光,又被里德尔敏锐地捕捉到,他皱了下眉,那冷光却在须臾间消失不见,仿佛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安格里克居然用了这种追踪魔法。
里德尔皱眉看了一下窗外,太阳早已升起,晨雾尽数散开,天麓是苍莽自由的蓝,远山是苍翠的碧,田野上的牧人依旧不急不缓地驱赶着他的羊群,一切都和过往的早晨没有任何区别。想到这里,青年温柔地往楼上望了一眼。
她还没有下来,不知道需不需要他帮忙将那些繁杂的纽扣系上。
他之前颇为嫌弃那些女装夸张复杂的设计,只是等到给她换上的时候,他才认真在心中对那些麻瓜的设计师们高看了一眼,每一套都很适合她,大概因为是她。
青年逐渐幽深的眸色被意外地敲门声打扰,他不悦地皱眉,虽然大概知道门外站着的是哪个愚蠢的麻瓜,他还是忍不住有种让门外滚的冲动。
拉开木门,确实是意料之中的小萝卜头。
送花的小姑娘费力地高举着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小声地问候道:“早上好,林先生,这是您订好的花。”
男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小姑娘的天真神色而好转半分,他只是更深地皱起眉头,用越发冰冷的声线道:“你迟到了。”
“是的,先生。”小姑娘不安地嗫喏道:“我很抱歉,先生,昨晚警报响了很久,我妈妈很害怕……”说着,她将手上的花举得更高了。瘦小的手臂似乎并不习惯这样长时间的托举,此刻有些轻微地颤抖。
里德尔依旧没有接过她的花束,他以一种不近人情的口吻残忍回绝道:“你已经迟到了,我对理由不感兴趣。”
说完,他的目光再没有在小姑娘身上流连一眼,而是转身想要将门关上。
一只瘦削苍白却有力的手掌却紧紧抓住了门框,熟悉的笑声从宽大的斗篷下传来:“但我没迟到。”
安格里克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挥舞了一下魔杖,小姑娘便带着茫然的神色放下花朵离开了。他转头笑道:“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些玫瑰。”
“不喜欢被魔法修补过的。”
里德尔也转头看了一眼地下那艳红的花束,掏出自己的魔杖。不过须臾那些花朵便枯萎残败,有些叶片上甚至染了些暗红的血迹。
安格里克耸了下肩,他自然没有期待这样的小把戏会迷惑住里德尔的判断,如果不是被焚毁的火漆和定时送花的小姑娘恰到时机地打开了房屋的隐匿魔法,他恐怕还要再花些时间才能准确找到这位“主人”的藏身之处。他看向依旧牢牢把守住大门的里德尔,再次微笑道:“我可没有被魔法修补过,不能放我进去喝杯茶吗,主、人?”
金发少年将最后那个词咬得很重,尾音说不出是愤恨还是痴缠。
“所以你准备威胁我吗?”
里德尔冷笑一声,歪了下头:“看来这个假期让你有所长进。”
安格里克对这嘲讽不置可否,平静道:“感谢您的夸赞,我一定会更加努力,不拖您的后腿。”
“你想要什么?”里德尔不耐烦地打断了面前人的阴阳怪气。
安格里克抬头望了一眼,抿了下嘴角道:“想去‘林先生’的家里喝杯茶,虽然现在距离下午茶的时间早了一点点,不过我相信林夫人不会介意的吧。”说道这里,他又扯出那抹阴鹜的笑意,整个人像一只随时要展翅捕食的兀鹫。
里德尔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了一眼,他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裙子走到了窗台边,正对着窗台上伸展在半空中孤单摇曳的一株黄色玫瑰出神。
他转回目光,面对着身前肌肉紧绷的安格里克,他突然扯出一抹熟稔的笑意,声调也回复了一贯的谦和有礼:“当然不会,请进。”
第93章 第 93 章
22
壁炉内的炉火依旧不徐不疾地燃烧着,阳光虽然退却了不少,却依旧牢牢把控着窗棱上的方寸之地,未被阳光照射的地方更显得幽暗了些。壁炉前摆了一张小桌和两个沙发,小桌上插着一只尚在盛放的玫瑰,茶壶边上只有两个杯子——显然,这个家庭甚少有访客。
就在安格里克沉默打量这个小空间的时候,里德尔已然换了一副茶具上来,他没有使用魔法,这个家庭也看不出有小精灵存在的痕迹,黑发青年就像一个真正的麻瓜一样给他手动沏了一壶红茶。
“没什么茶点,你可以试试东方的喝法。”
做好这一切,里德尔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端起了茶盏,平静得仿佛眼前人真的只是来找他喝茶而已。
“你可真适应现在的日子。”
安格里克皱了下眉,还是端起茶盏冷笑道。
里德尔不置可否,新泡的茶有些烫,他小酌了一口便将它放回茶几上:“你如今的态度也很有长进。”
不动声色的威压让安格里克顿了一下,眼前人确实是他熟悉的伏地魔,这种感觉让他恐惧,却在同时让他兴奋,至少伏地魔也没有完全变成他不熟悉的样子。
“大概是你教得好。”安格里克依旧没有退却,他想了一下,缓声道:“罗茜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她家人决定带她出国疗养,学校那边九月正常开学,级长估计会由布莱克暂代。”
“嗯,我知道。”
里德尔很快答道,眼前闪过那个女孩的陷入偏执中最后模样,中了魔咒的她无知无觉地跑到了魁地奇球场,然后从飞天扫帚上表演了一个完美的坠落……他并没有更多情绪来评价这件意外,只是级长继任者是布莱克……他神色微黯,布莱克家族的那个女孩对自己的执念可远高于罗茜,若是从前他还能从容应对,现在的里德尔却觉得连多看她们一眼都是浪费生命。
不过依旧没什么关系,里德尔转头看向窗外,牧羊人依旧在草垛上打盹,那些事情……现在还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安格里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打断了里德尔有些漂浮的思绪。
“记得。”里德尔回得很快:“你想要现在兑现它吗?”
“现在?”安格里克将后背靠在沙发上,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我倒是不介意……但你可以?”上挑的眉峰将他内心的想法展露无遗。
“并非全然不行。”里德尔笑了一下:“只是太过莽撞,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所以依旧是一张空头支票。”安格里克瘪嘴摇了下头,显然这个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可以这样认为。”里德尔再次喝了一口茶,缓声道:“还有什么问题?”
“你就不关心下我会不会对你失望?”安格里克皱眉道。
“你早就失望了。”里德尔歪了下头,似乎有些诧异对方的单纯:“不过还有一丝希望而已。如果真的到了决定背叛我的地步,出现在这里的就不应该是你而是邓布利多了,不是吗?”
“呵。”安格里克冷笑了一下:“你倒是算得清楚。”
里德尔也往后靠在沙发背上,这样一来阳光就将他的侧脸尽数包裹住,一贯沉静的面庞此刻被阳光勾勒出了金边,倒显得眼前这人有些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来。
圣洁?安格里克禁不住在内心嘲讽了一下这个突然蹦出的词汇,他们与这个词向来是绝对的对立面。
一时间有些难言的寂静。
“快开学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安格里克还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安格里克懊恼地想,其实他想问的事情更多,伏地魔到底还要不要回去?离校之前明明伏地魔最关心的就是学校会不会封闭的问题,可在一切都成功解决之后他却一声不响躲开所有人跑到这里,这个远离英国甚至远离人群的阿尔巴尼亚小城中来。这里没有有名的巫师,甚至有没有巫师都是一个未知数,自从在离校列车上最后狠狠坑了一把诺德之后伏地魔就销声匿迹了,甚至他只是放任罗茜摔断了骨头就飞快离开,看起来毫无章法,也没有宣布罗茜这个刚刚加入的新人到底有什么不可饶恕罪行,即使罗茜真的对他使用了迷情剂又怎样?他没有出什么事,霍格沃兹每天想给他灌迷情剂的姑娘可不少,至少布莱克也干过同样的事,可伏地魔的反应未免太过奇怪,他只是单方面宣布停止了一切活动……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伏地魔向来会将自己规划得井井有条,而安格里克觉得眼前这人现在就在沉迷于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很明显,伏地魔也不打算给自己解释,即使从主仆关系的角度上来看,他确实不需要对仆从解释。
……可他们并不是真的主仆!
安格里克不禁攥紧了双手。
从前的伏地魔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还不叫伏地魔,他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巫师没有这样的姓氏,在推崇纯血的斯莱特林学院里德尔这个异样的存在一开始可以说是举步艰难。可是里德尔毕竟是不一样的,他很快就逆转了局势。无论是从魔法上还是从人心上。瘦小的孩子可以用谄媚的态度去迎合当时盛极一时的布莱克家的大块头,也可以在一年之后用魔法将对方折磨得毫无还手之力,审时度势,出手精准狠辣。而自己之所以选择跟随里德尔,虽然也是因为里德尔明面上展露出来的天赋与才能,更主要的是他看见了里德尔眼中炽热烧灼着的野心,蔑视人世间一切荒诞可笑的道义伦理以及那时刻叫嚣着的无与伦比的破坏欲。
在斯莱特林,也许你在这里交上真诚的朋友,而那些狡诈阴险之辈却会不惜一切手段,去达到他们的目的。
他们也许不算朋友,但他们有着一致的追求。
里德尔是他的同类,安格里克从未如此明确地肯定过一件事情,里德尔散发出来的癫狂令他战栗亦令他兴奋,而且里德尔远比自己强大,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甘心做里德尔的仆人,甘心做他建立黑暗帝国的一把利刃,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