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怎么了?”
“他呀……”姑娘的眼中满是柔情,却也掩不了那分心痛:“一辈子懵懵懂懂的,开心时甜言蜜语,失意时又有天无日疯疯傻傻,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性子自是极好的,只可惜凡事都看不了两步远,后来……”她顿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继续道:“终究是吃了极大的亏,只可惜等他想明白的时候,身边人走的走、散的散,早就不是一人之力能挽回的事情了。”
“林姑娘……”诺德有些郁闷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姑娘:“您这是在讲鬼故事还是在安慰我?”
姑娘噗嗤一声便笑开了,她歪了歪头:“你猜猜?”
诺德从没见过这般活泼的林姑娘,却让他一时喜也不是、气也不是,只能闷声道:“您根本就不想安慰我。”
“嗯,我不想。”黛玉倒是难得地从善如流:“我只想问问你,你可有想过今后如何?”
诺德愣了一下,才沉声道:“……我不知道。”
姑娘微偏了头,目光里的意味不言而喻。诺德在这样无言的对峙中败下阵来:“您觉得我应当如何?”
“伊恩,我这里有几个地址,”黛玉从袖中掏出了一页纸,上面写了几个地方:“若我想得没错,我想你约莫可以在这几个地方找到你想找的人,但你需要快一些。”
说罢,似乎是看出了诺德眼中的质疑,她垂眸道:“我说过,我这模样也无非是个囚徒罢了,这份单子,我也是今天才拿到。”
里德尔的记忆自述不会对她说谎,但他可以隐瞒,何况那段记忆并不知道两个月来真的发生了什么,即使他可以去猜测自己的行动,却未必愿意同她分享自己的安排。
他很张狂,却也谨慎至极。
任何涉及当下的话题都会被里德尔不动声色地避开,似乎他自己真的只有一个哄她开心的任务而已。
若非他今日狂喜之下失了分寸,想必她还要花更多时间才能触摸到些许的真相。
可若是那样,也许一切就太迟了。
诺德愣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单子:“我信您。”
姑娘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又拦住了就要动身的诺德:“可我有个心愿,你能先应了我么?”
“什么?”诺德不解地看着她,是想见里德尔吗?
“伊恩,若你真的在那几个地方找到了他们,从此就远远地离了这里罢。”姑娘认真地望向他:“再不要回来了。”
“……为什么?”
“你拦不住他。”黛玉顿了一下,问道:“之前同你一起的那人,怎么样了?”
诺德皱了下眉,明白她问的是安格里克:“死了。中了阿瓦达索命咒,涉及和麻瓜军队的冲突还有外交问题,魔法部把事情压下来了。”
姑娘没有什么其他神情,好像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她望向仍在原地的少年,轻声道:“带我去见里德尔,然后,你就走得远远地,再也别回来了。”
“您想要我当个懦夫吗?”
黛玉无奈地摇摇头:“伊恩,你和他不一样。”看见对方不满地挑了眉,她只得继续解释道:“你杀不了他,你本不是会动手杀人的那类人物,你身边的人也不行……更何况你还有亲人和朋友,你总需要考虑他们。”
诺德攥紧了拳头,可他不得不承认黛玉的话说得没错,他现在并没有扳倒里德尔的实力,甚至他的一厢情愿还害惨了他身边的人。
“若是不甘,活着总有机会。”黛玉叹了口气:“你应当也能看出来,虽然他那日也中了死咒,可现在……他应当是还活着对么?”
“……但也不算完全活着。”
诺德咬牙道,门廊外已然暮色四合,天光在阴雨里更加暗淡,门廊下没有燃灯,越发翻涌的黑暗似乎在窥视着随时将二人吞没。
姑娘摇了摇头:“他还会回来。”
诺德认真看着姑娘:“您怎么知道?”
“不过是一个很可怕的猜测罢了。”姑娘叹了口气:“既是猜测,若是他以魔法附着在上面,我也不便对你说更多来惊动他。但我想,如果你继续留下来,不止是你,抑或是你身边的人,大约都成为是他的猎物。”
“他到底要做什么?”诺德皱了眉,他是从心底厌恶这样被动的局面
“你知道的,不是么?”黛玉认真观察着少年的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缓声道:“永生和权柄,他一直在追逐的东西。”
“您是说,他做到了?怎么可能?”
诺德瞪大了双眼,黛玉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是我的一点猜测罢了,但还是劳你带我去看看他。无论怎样,事情终要有个结束。”
廊下已经完全被黑暗淹没,天地间似乎只剩了姑娘那一身浅色的裙裾还在泛着微不可查的冷光。黑暗里诺德看不清黛玉的表情,却只听得到她向来温柔的声音、坚定地,带着不容他回绝的力量:
“你若信我,此去,便别再回来。”
第101章 第 101 章
30
空荡的房间,四面燃着昏暗的烛火,墙上虽然保留着洛可可风格的装饰,可在昏暗烛光的照耀下一切原本柔美流转的纹路都变成了奇特的张牙舞爪,看起来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百鬼夜行图。
房间正中摆着一副纯黑色的棺材,没有摆花,亦没有任何关于棺材主人名姓生平的悼文,仿佛棺中躺着的那人本就是一个不可说的存在,在这样无风无月的如墨夜色里显得格外阴森诡异。黛玉看见如此的景象也是愣了片刻,这才缓步走过去。
棺材没有被钉死,但过于纤瘦的姑娘也花了好一阵力气才将那个并不轻巧的盖板推开半分,空气中登时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棺材里面原本铺了白色的锦缎,如今也□□涸的血迹染得暗红发黑,看起来狼狈又污秽。内里躺着的青年紧闭了双目,连向来艳丽的红唇都失了血色,秀丽的眉峰此刻紧紧地皱着,似乎在昏睡中也经受着极大痛楚,倒是给他如今添了一分不可说的楚楚可怜意味。
这魔王也会让人怜悯么?
黛玉被自己这想法惊到,却又摇了摇头,咬牙费力将盖板往外推了一些,可当她完全看到棺材里的景象,却被惊得几乎站立不住。盖板哐当一声从棺材顶上滑落,重重地砸在榆木地板上,将原本光滑的地板都砸出了凹陷的小坑。姑娘如细柳般的身子轻微摇晃了两下,才跌坐在棺材一侧,仔细地打量起里德尔如今的模样来。
胸口被咒语击中的地方还残存着不断涌动的魔力,那绿色的光华此刻如无形的利刃一般一道一道想要将男子的胸膛划开,争夺他的心脏,而原本的血肉却在不断地尝试愈合,双方在青年原本结实的胸口上来回撕扯争夺着每一寸的领地。现在看起来应该是里德尔占了一点上风,周遭大半的伤口已经愈合,淡粉色的新肉同血痂一起蔓延成狰狞的疤痕,只是胸口中央的咒语并没有那么容易屈服,刀锋割出的地方随处可见狰狞白骨。
黛玉不自觉捂住了嘴,百年的游荡中她并非没有见过战场,可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个血肉模糊的重伤之人却是头一遭。
何况这人还是她心之所系。
明明知道眼前这人恶贯满盈,可真正看到他的时刻,却是心疼更多了一分。
“我来看你了。”
棺材里躺着的那人自然不会给她半分回应,姑娘垂了眸,轻轻地将手凌空拂过青年胸膛上的伤口:“定是很疼罢?”
不断涌起的魔力如刀锋般割开了姑娘白玉般的手掌,黛玉却只是微蹙了眉,没有将手拿开,掌心有暗红的血色涌出,不断滴落到里德尔的胸口上。
昏睡中的青年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一些。
“你也不用怪他,是我自己非要跑过来的。你若是怪我……”黛玉停了一下,又莞尔道:“那便这般罢。”
赤红的血、素白的手还有荧绿的魔法在青年的胸膛上交织出一副诡异的纹样。姑娘手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鲜血宛若被这个旋涡吸走一样流淌得更加迅猛。疼痛让黛玉不自觉皱起眉头,可她却没有放手,反而将掌心向那伤口又推近了两分。
不甘心被这外来的生命力压制,魔力挣扎得越发明显,那向来不沾阳春水的五指此刻已经遍布伤痕,想必没有一人敢笃定那依旧是一位千金小姐的手掌。
黛玉不禁吸了口冷气,薄汗从额角渗出,她少有经历这样疼痛的时刻。可如今,她也诧异于自己竟然没有喊疼。
青年胸膛上的伤口愈合得更加迅速,甚至连原先的伤疤都开始缓慢平复成如初的皮肤,黛玉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没有太多动容,来之前她自然想到了这些,只是没有想过即使在生命力不断流失的时刻,她还会感受到那么清晰的疼痛。
真的很疼。
可下一秒有一只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她心下一惊,慌忙看向沉睡中的青年。那双充满诱惑力的双唇此刻已经恢复了略微的血色,好看的眉峰皱得更紧,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他还能没醒过来。
可里德尔却像意识到来人是谁、她究竟要做什么一般,皱紧了眉想要将她的手扯开。可黛玉的手却和他的伤口紧连在一起,伤口似乎并不在乎主人的意愿,它贪婪地吸取这额外的生命力,和那致命的魔力争夺着生存的机遇。
黛玉见状,只得轻声道:“阿伏,你弄疼我了。”
禁锢在手腕的那只手蓦然就松了半分,却也焦灼着不肯轻易放开。
黛玉轻轻呼出一口气,又伸了一只手覆盖在那只经络分明的手背上,似安抚一般地抚摸着:“这些天你大概也闷得慌罢?那你听我说说话可好?”
沉睡的里德尔紧皱了眉,没有松开她的手,却因为她的话语分了神,一时也没有力气再与那魔法抗衡。
黛玉却笑了下,用手去轻揉他皱成川字的眉心,面色因为持续地失血而变得更加苍白:
“我觉着,你这人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那眉心有着短暂的舒展,却并没有真正因为那句话而平复下来。
“这些天我一直想,我当如何来见你,见到你又会说些什么。我想见你,却又怕真的见到你。”她停了下,又笑起来:“所以你如今这般模样,可是故意考虑到我的心情了么?对着这样昏睡不醒的你,倒委实让我觉得轻松了些。”
里德尔似乎没有什么反应,黛玉便放下心柔声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虽然你这人总是想讨巧装成小时候的模样来哄我,但其实你如今长成这般形状,装起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的意思。”
眼见里德尔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黛玉却忍不住笑起来:“还有,你亲手做的那些餐食……你究竟是如何吃下去的?若是我们那边的厨子见了,想必要狠狠骂你一通糟蹋粮食的。”
手腕上的禁锢似乎略带威胁性地紧了一点,黛玉却恍若未觉般继续数落道:“虽说我这半生倒也喝了不少的药,可你们这边的咖啡我喝着可真奇怪,香气虽则浓郁,入口却少了两分滋味,若我说,只吃茶便是了,偏生你这人……”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人呀。”
没有停下时觉着好似有无穷无尽的话来挤兑他,只是刚停下这片刻,姑娘便觉得眼前昏暗一层更胜一层,想来她的身子也不知能撑到几时,她定了定神,接着道:“我知你这人是个玲珑心思,只是有些时刻心思未免也太多了些,是以我也不得不多费些力气与你多说两句,省得你猜来猜去徒惹人不快。”
姑娘眼神温柔:“我这半生,约莫也当得起飘零无依这四字。曾以为有一知己足矣,却不知那人终究是不知我的心思,又以为此生约莫就要被锁在那园子里同那春光葬去,却不想又被你用蛮力夺了出来,而此后,却又意外辗转百年,竟看了些辽阔江山,知了许多从前未知之事,我曾想你这人十恶不赦,我当是恨你怨你,却不料如今又甘愿用我的生命换了你的。”
黛玉低下头,看着对方胸膛上已经接近愈合的伤口,轻声道:“你说过会予我一个家,便葬我于此可好?”
里德尔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似乎黛玉输送的生命力给予了灵魂新的力量,他似乎在努力冲破禁锢,想要夺回对这具身躯的控制权。
黛玉只觉得自己手腕很疼,昏睡的里德尔虽然控制着力气,顾忌着没有直接捏断她的腕骨,可向来体弱的她也并不能一直承受住男子这般用力的拉扯,白嫩的手腕上已经开始红肿,想必过一会定是要青紫一片。她叹了口气,轻声道:
“阿伏,你松开些,我手疼。”
手腕上的力道不松反紧了两分,她吃疼地轻呼出声,抬起头便对上那人赤红的双眼。
不可置信的、不甘的、愤怒的、疼痛的又显出一分绝望的目光。
她从未看到过这人竟然能有绝望的情绪。
姑娘突然便笑了起来,试图用手去遮住那双眼睛:“你别这般看我。”
她想了下,又柔声道:“有人予我灌溉之恩,那我便许诺还他一世的眼泪,你如今给了我一条命,又允我一个家,我思前想后,实在还无可还,那便只有将我这颗心给了你罢。”
对方的纤长眼睫触碰到掌心有些略微的痒,甚至有些润湿的感觉,黑暗一幕一幕涌上眼前,生命大概真的要走到尽头,可关于他的一切在黑暗中却异常敏感,黛玉知道她将用自己的死亡换得伏地魔的新生。
她想,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不会再用别人的命来换了。
“你这是要惩罚我吗?”
男子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许是太久没有张口,那声音嘶哑而愤怒,更像是一条长蛇的嘶鸣,一点也没有他一贯哄诱人的柔情温润。
她的手被抓得更紧了。
里德尔似乎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听见衣袍的窣响,身体被拽得更往前倾了一些,他似乎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而自己鲜血淋漓的掌下,他胸膛的那片肌肉已经愈合如初,如今她的手下只能感受到他越发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心也跳得有些快,身体也有些略微的颤抖,似乎真是被她这般举动气得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