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双眸暗深,见越前龙马不说话,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张了张嘴想说话,迹部美幸用眼神示意他,摇了摇头。
越前龙马手指扣紧了保温杯。
他没想到他会那样快见到迹部秋彦,第一次见到迹部绯月的父亲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方拿下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冠军,兴冲冲地把奖杯收好送给迹部绯月,却在那个冷冽的晴天里被迹部秋彦兜头一盆水泼下来浇灭了所有的喜悦。
“你能给绯月什么?”
“我会拿下大满贯,成为世界第一的网球手。”
“绯月从小就娇生惯养,你让她跟着你满世界跑。退一步讲,就算你拿下大满贯,成了世界第一的职业网球选手。但那又怎么样?打网球是吃青春饭的,退役之后呢?你能给她什么。”
他一句话就给他判了死刑。
“你什么,也给不了她。”
……
越前龙马终于动了。
他直视着迹部秋彦,那位迹部财阀的掌权者,他女朋友的父亲,再自然不过地开口:“您好,我是绯月的男朋友。”
迹部景吾被噎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望见迹部绯月的男朋友敢走到迹部秋彦面前挑明身份,坦坦荡荡地说出那句“我是绯月的男朋友”。不过想来亦是意料之中,那人可是越前龙马。
迹部秋彦眼睛里淬着寒意,稍纵即逝,又恢复了平静,仿佛那一瞬间的冰冷只是错觉。
“是吗。”
他说,“绯月没跟我说过。”
“绯月那丫头长大了以后好像不怎么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分享秘密了呢,所以秋彦你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个而不开心吧。”
迹部美幸打着圆场,掩嘴偷笑:“谁让你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故作严肃,绯月都不喜欢你了。”
“……”
“……美幸。”
迹部秋彦恍若被拆穿了心事般微恼,“无关紧要的人绯月自然不会同我多费口舌。好了,去看绯月要紧。”
他没再看越前龙马多余的一眼,径直走进病房,倒是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的迹部景吾意味深长地朝他瞥了一眼,也与迹部美幸踏进了病房。
他认可越前龙马作为他的对手,但作为迹部家的女婿,他还差太远。
*
越前龙马没走,他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把保温杯抱在怀里。有夕阳的余晖悄悄泻进来,白色的走廊映出橘黄的暖色来,冰冷的医院一室温暖。
迹部绯月与迹部秋彦吵起来了,不知道什么缘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掺和进去,双拳捏紧遥遥望着禁闭的门。
“既然如此你当初就不要把我带回来啊!我本来就是没有家没有教养!”
“啪——”
尖锐的巴掌声刺得越前龙马从凳子上站起来,迎面看见迹部秋彦气势汹汹地走出来,迹部美幸与迹部景吾紧跟其后,显然知晓这样的状况他们是不能再待在里面了。
迹部美幸眼底泛着泪光,偷偷用手帕抹掉。
迹部景吾停下脚步,望向越前龙马,后者点点头。
他们如同风一般。
越前龙马再一次踏进病房时迹部绯月坐在床头上发呆,侧过脸,隐约瞧见那半张脸上的巴掌印,如血的颜色。
她晃着白皙而纤细的腿,仿佛隐匿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
“绯月。”
少女回头。
她弯起唇,晦暗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似是触到了光。眉眼如月牙般,笑得犹如不谙世事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收敛起锋利的爪子,说:“可能你又得收留我了。”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了。
只余一抹明亮。
那是她的名字。
……绯月。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伏笔,悄悄透露一点,前世绯月回日本念书的时间是高中,十六岁。今生是国三,十四岁。
第44章 [Vol.044]敬
※
[公主守则第四十三条:做自己的太阳。]
纪念一下我的第一个最重要的朋友。毕竟女孩子的友谊从来不讲道理嘛。
——摘自·《小公主观察日记》
*
迹部绯月低头摩挲着杯口,滚烫的茶水隔着茶杯涌过指尖,烫得她的手蓦地一缩。怔怔地盯着食指那道疤,浅得几乎瞧不见了。她记得那是十岁那年被绑架留下的疤痕。
她深吸了口气,捧起杯子,把它凑到嘴边。
“小心。”
越前龙马眼疾手快地夺下堪堪碰到她嘴唇的茶杯,热水溅出来,泼到他手上,一片通红。
走神的人被吓了一跳,瓷杯摔到地上,尖锐又刺耳的一声霎时让她反应过来。顾不上其他,她抓住他的手指,心尖颤了颤,忙道:“没事吧?”
他的手背红了一片,她旋即又满眼心疼地抱怨:“那么烫你干嘛用手拦啊?傻不傻。”
“你有猫舌。”
越前龙马说:“不能喝。”
迹部绯月愣住了,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海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影子。鼻尖忽地有些发酸,她低声说:“……对不起。”
你看。
她明明不是那公主身,就连那公主命都是偷来的,偷走了整整十六年。偏偏还生了一身公主病。
“所以说。”
手机里有简讯发过来,越前龙马只瞥了一眼便站起来,“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道歉,我不是很明白,你到底在道歉些什么。”
少年的目光坦然而平静,清澈如干净的白水,陡然望进她心里。
从方才起他便没有多问过她一句,无论是看到迹部秋彦摔门而出,还是她任性地要求出院并且正大光明地离家出走。如今直击灵魂的这么一问,她如鲠在喉,刹那哑口无言。
“对我,你永远不用道歉。”
他说。
迹部绯月眨眨眼,掩去了眸角的泪光。
“今天晚上老爸老妈不回来了。”
越前龙马不自然地侧过脸,迹部绯月毫无防备地望着他的模样说不出的犯规,虽然她自己没有半点察觉。他拿过手机走到玄关处换鞋,说,“那个,奈奈还没回来,我出去看看。”
“嗯。”
“口渴的话茶凉了再喝。”
“……好。”
少年别扭的关心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
眉梢间的阴霾却散去。
·
“……嗨,嫂子。”
与越前龙马有七八分相似的猫眼少女扶着墙壁站在玄关那里,她像是精心打扮过,墨绿色的头发披散到肩上,长裙飘飘的模样。橘色的灯光映在她的半边侧脸上,另一边沉入黑暗的阴影里。
迹部绯月记起她在还没见到越前初奈前就时常在电视里、在海报上看见过她,只知道越前龙马很喜欢看她的节目,那时候还莫名地吃过醋。
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兄妹。
……亲兄妹。
比她和迹部景吾还要亲近得多得多的孪生兄妹。
以前就觉得她好看。
她见过不少的美人,但从未见过如越前初奈这般的,光芒万丈的美人。
天生活在镜头里的美人。
“……嫂子?”
越前初奈又喊了一声。
迹部绯月猛地回过神来,站起身望着她,“奈奈回来了啊。”
“嗯。”
越前初奈应声道,换下鞋子“噔噔噔”地跑过来挽住迹部绯月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道,“你都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许是同龄人的缘故,越前初奈很亲近她。
迹部绯月笑了笑,只是那脸色实在是苍白得很。
“好像是挺久的了。”
“嫂子,你怎么了?”
她察觉到不对劲儿来。
“没事。”
迹部绯月摇了摇头,又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太想我了又见不到我,我大概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越前初奈倏地一呆。
“真的?”
“嗯。”
“欢迎,当然欢迎。”越前初奈乐不可支,笑弯了眉眼,“你要住多久我都欢迎。”
她的眉眼染上了得色,兴许是两人在外头起了争执,进来时这对兄妹神情是同样的别扭。越前初奈神采飞扬:“好啊,这下终于有人替我管住我这爱管闲事的麻烦哥哥了。”
“越前初奈。”
越前龙马咬牙切齿地望着她,眼底冒着火光。
越前初奈撇撇嘴,“蹭蹭蹭”地跑上了楼,还不忘朝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登时跑没影儿了。
让他有气也无处撒。
……实在是气人。
“这丫头。”
最终越前龙马还是无奈地弯了弯唇。他扭头望向迹部绯月,见她脸色不太好,浓浓的担忧便涌上了眼眸。他走到迹部绯月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道:“绯月。”
“我没事。”
迹部绯月摇头。
越前兄妹的感情,真好呐。仿佛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能插足进去。
窗外的月光涌进来,映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色苍白如月光。
*
迹部绯月睡在客房里,那还是先前越前伦子给她铺好的床。如今却是睡不着了,不像是认床。
她起夜时碰到了越前初奈。
少女穿着及膝的浅紫色睡裙,望着满冰箱里的葡萄味芬达,气得重重关上了冰箱。扭过头时却被她给吓了一跳,开了灯,走近:“嫂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还好是你。”
迹部绯月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听见她的声音扭过头来,轻轻地弯了弯唇。
她听见自己说。
声音微哑。
“睡不着。”
“这样啊。”
越前初奈是个体贴的姑娘,绕是再神经大条的人这时候也该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来了。墨绿色长发搭在肩上,在盈满月光的黑暗里泛着透明的光。
指尖一圈一圈地绕着披在肩上的碎发,她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忽地对迹部绯月道,“嫂子,你等我一下。”
“啊?”
迹部绯月眼角的泪光还未散去,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她已经做好了越前初奈刨根问底的准备,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扭头跑上楼了。
……有点方。
她呆了一瞬。
没一会儿越前初奈便又回来了。
她抱着大大的箱子轻手轻脚走下楼梯时险些看不见路了。走到最后一个台阶还是脚下一滑摔了个底朝天,惊得迹部绯月也顾不上伤心忙蹲下身去搀她。
“嘘。”
她爬起来时半跪在地上迅速捂住了迹部绯月的嘴,“别出声,小心别把他们给吵醒了。”
迹部绯月呼之欲出的那半个字就这样卡在了喉间,她张着嘴沉默了半晌,睁着闪闪发亮的海蓝色眼睛点了点头。
越前初奈舒了一口气,松开她。她抱怨道,“如果被发现了我又得被骂了。”
“这是什么?”
“这可是我珍藏了好久的宝贝。”越前初奈从箱子里摸出两罐啤酒,递给迹部绯月,“我捂得严严实实的,之前龙马来搜刮我房间时都没被找到。”
迹部绯月扬起的嘴角僵了僵。
“未成年不可以喝酒。”
“有什么关系嘛。”
越前初奈硬要把酒往她手里塞,试图劝服她:“偷偷摸摸地喝,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我经常这样做,偷偷藏了好久,从没被发现过。”
她拉开了易拉罐。
“……这样不太好吧。”
迹部景吾很多时候是由她任性妄为的,但喝酒这种触及底线的原则性问题他从来不许她碰,所以即便她从小就待在英国,仍是滴酒不沾。
越前初奈扬着唇诱惑她,眉眼盈盈,温柔得不可思议,“……喝酒的话,能让心情变好哦。”
迹部绯月的心陡然一软。
原来她比她以为的还要细致,却是不动声色,顷刻间就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便什么都不问。
迹部绯月沉默着接过已经拉开了的易拉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尝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
心却骤然一松。
……从未有过的感觉。
越前初奈莫名高兴起来,她拉开另一罐啤酒,仰起头一饮而尽。墨绿色头发的少女歪着头冲迹部绯月眨眨眼,“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