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念那样的自己。
说来可气,自己打小就向往读书人,觉得那些文雅的书生简直是爱情的最好载体,可是命运捉弄,长这么大唯一有过交集的读书人就是那位丞相家的公子,还是个斯文败类。
哦不对,其实还有一个。
成君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家仓库那位自称读书人的工科狗。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凭什么姑姑随便遇到个写言情小说的书生都能成就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成君欲哭无泪。
算了,爱情都是虚幻的,杀敌才是正经的。
成君收起绢帕,闭目养神。
五
三更时分,成君抖擞精神,率军出发,黑压压的一片铁骑,像黑色的潮水漫过枯黄的草原,直奔远处的山谷,那里是马贼的巢穴。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小队撕开重围的时候,成君才惊觉不对。
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马贼,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支进退有度的彪悍骑兵?
“追!”成君当机立断,留下人马收拾残局,自己带着一队精兵追着那支骑兵而去。
骑兵一路向北,逐渐进入了一道幽深的峡谷之中,眼看就要追上了,忽然峡谷两岸有巨石滚滚而下,砸伤了不少人马,成君跳下马,带着众人寻找躲藏的地方,好在她临危不乱,带的又是最优秀的骑兵,还不至于阵脚大乱。
现在,成君基本可以肯定,她追踪的这伙马贼与西边汗国有联系。
东西两边汗国连年征战,双方各有胜负,近年来,阿布可汗与南方朝廷交好,国力日渐强盛,西边汗国逐渐不敌,渐成困兽之势,这马贼,说不得就是对方派来的细作。
后半夜的时候,气温骤降,沉闷了数日的天空纷纷扬扬飘下了鹅毛大雪,成君和一群老爷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发现峡谷出口被人用山石堵住了,那一支骑兵早已不知所踪。
成君不敢冒险,从昨日的情况来看,在峡谷两边埋伏的人起码有上百号人,他们不过数十人,还有十来个身上带着伤,这波有点悬。
好在一路留下了标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留下的人能循着标识找过来。
又等了三日,大雪依然在下,积雪快有半人深,成君心中开始忐忑起来。
“这样不行,大雪会掩盖住我们留下的标识,我们的干粮也不够了,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成君站起身,目光坚毅:“跟我杀出去,拼一条活路。”
“得令!”众人吼道。
天光刺眼,马在雪地里走得艰难,众人一边警戒一边往出口走,不长的一段路,却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众人正准备想办法撬开山石,猛听得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传来,成君脸色一变,忙道:“都后退!”
轰隆一声。
山石碎裂,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巨大的木制机械,和数十架雪爬犁。
六
八岁那年,成君听柏华姑姑说:“我喜欢的人会穿着白衣骑着白马来娶我,带我去纵情江湖。”
后来,听说姑父果真穿着白衣骑着白马带她去江湖了。
可是自己呢?
成君望着眼前穿着麻衣坐在雪爬犁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书生嘴角抽搐。
书生连滚带爬地下了雪爬犁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嗷了一声,半天才哆嗦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没事吧?”
成君有些尴尬,可是隔着厚厚的盔甲,感觉到书生浑身都在发抖,又有些不忍心推开。
成君想笑,忽然觉得这连滚带爬的书生也挺帅的,不比穿白衣骑白马的书生差。
回到王城之后,可汗看了他们带回来的东西,确认了这些东西来自于西边汗国,不过两边交恶已久,倒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桩。
只是有一点,从那些马贼的巢穴中搜出来的东西中,有一些成君比较眼熟。
比如新式马鞍、投石机、雪爬犁之类的……
是夜,书生自己找上了门。
“说吧,给我个解释。”
书生点头:“那些东西确实出自我手。”
成君浓眉拧起。
“我以前效忠于南边一个权贵,他勾结西边汗国,为他们提供兵器和粮草。”
“嗯,还有呢?”成君挑了挑眉,想起白日里书生那失控的一个拥抱,下意识地就多问了一句。
书生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还有,我其实骗了你,我根本不想什么经世济民,我来草原,就是想认真地和你说三个字。”
成君心中一跳,不知为何竟然隐隐生出一种期待来。
“对不起。”书生语气诚恳。
成君:“哈?”
书生垂下头,又恢复了那一副怂样:“其实,我从前是丞相府的门客。”
成君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块绢帕。
书生飞快地瞟了一眼,道:“其实,那首情诗,也是我写的。”
“所以跟我通信的一直是你?”
成君脸色再变,书生悄悄退后了两步。
“是、是啊!公主,你别难过了,丞相家公子真不是个东西,他连和你传信都懒得自己动手,让我给他代笔,还让我写情诗,我一个工科狗哪会写情诗啊——”
成君冷笑:“没错,是写的狗屁不通。”
说罢扬手一甩,绢帕甩到了书生脸上。
“出去吧,我要睡了。”成君很失望,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
“你不生气了吧?”书生一脸忐忑。
“没有,不生气。”成君满脸都写着“我很生气快来哄我”几个字。
书生绽开一个傻笑:“那就好那就好,将军晚安,将军好梦。”
成君泄气地坐了下来,一脚踢翻了炭盆,盯着还在微微摆动的门帘,心里有点希望它再度被人掀起来。
七
“可敦啊,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当初是怎么把可汗追到手的?”成君敷着面膜,跟身旁的可敦唠嗑。
“其实吧,当时我就想找个顺眼的侍卫随便嫁了的。”
“你说什么?”可汗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飘了过来。
可敦忙道:“我说儿子估计要醒了,你去看看。”
“哦。”可汗远远应了一声走了。
可敦松了口气,一脸八卦地看着成君:“咋,你看上谁了?”
成君犹豫了半天,开了口:“姐姐还记得当初我和丞相家公子的来往信件么?”
可敦紧张了:“妹子,你可别想不开啊,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是的,有一个傻子,当初替丞相家公子代笔跟我往来信件,后来看不下去公子的作为,闹翻了被全城追杀,他逃到草原来,说就为了跟我说一声对不起。”
可敦一脸了然:“我说呢,当初那书生怎么就死心眼跟可汗说要去给你当军师,啧啧,不错,小伙子有前途。”
“可他好像就为了跟我说句对不起而已啊!”成君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哀嚎。
“我跟你说,男人嘛,脸皮厚,就喜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你不逼他一把,说不定他连自己都蒙过去了。”
“真的?那姐姐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能不喜欢吗?不喜欢会拿小命开玩笑啊,不喜欢会千里迢迢来找你啊,还有啊,知道你被困住了,那小子三天三夜没合眼,做出来一个大家伙去开山砸石,我又不瞎,换别人谁能对你这么上心?”
“开山砸石啊……”成君公主垂下眼睑,心里有了计较。
八
“军师大人,将军说她的雪爬犁坏了,让你去她的帐篷帮忙修理。”
书生埋头干活头也不抬:“等会儿,我做完这个□□就过去。”
“将军说很急。”
“急啥啊急,雪爬犁那么多,用别人的不就行了。”
“可是——”
“哎算了,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书生颇为不忿地丢下手中的家伙,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去了。
一进帐,嚯,夭寿了,成君公主今儿居然换上了女装!
成君笑得矜持,目含秋波:“我这雪爬犁坏了,你帮我修一下呗。”
书生低头一看,果然是坏了,不过看这个样子,怎么觉得好像是被暴力破坏的?不过不要紧,修起来难度不大。
书生埋头吭哧修理,成君在一旁又是撩头发又是甩衣袖地折腾了半天,书生头都没抬。
成君忍住怒气:“是不是修不好了,修不好就算了吧,天黑了,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
书生霍然站起:“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专业!我告诉你,这个我肯定能修好!修不好我就——”
“你就怎么?”成君抛了个媚眼儿,嗓子软了八度。
“我就带回去修!”书生掷地有声道。
说罢真的打算拖着雪爬犁出门。
“我说它修不好了。”
“我说它能修好!这是我的专业!我说了算!”书生倒是来了脾气。
咔嚓,哗啦——
成君一脚蹬过去,雪爬犁瞬间碎成一地木块。
“我说,它修不好了,”成君盯着书生的眼睛,面带冷笑,一字一顿,“现在,可以留下来陪我吃顿饭了吗?”
“哦。”书生震惊地看着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成君几番试探无果,终于决定单刀直入:“你告诉我,你来草原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那三个字吗?”
“哪、哪三个字?”
“你说呢?”
“对、对不起?”
“不对。”成君笑得妩媚,又灌了他一杯酒。
“那,其实,还有三个字,我——”
“你什么?”
“我不敢说。”书生喝得有点多,脸上泛起红晕。
“我让你说。”
“我喜欢你。”书生说完掰了掰手指,“不对,这四个字——”
成君往他身边蹭了蹭:“真的?”
“真的,”书生直勾勾地盯着她,“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就想说,那王八蛋不喜欢你,喜欢你的是我,可是,我不敢,你是公主……”
“我不是公主了,我现在是将军。”
“可我……”
“你是我的军师呀!”成君轻笑着,眼睁睁看着书生羞涩地低下头,连脖子都红了。
红成一只虾子的书生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掏出那张绢帕:“情诗,我写给你的,当时,想了好久,你能不能收下它?”
成君收下帕子,轻轻印上一个唇印:“嗯,写的不错,我很喜欢。”
书生瞪大了眼睛,猛地又灌了一杯酒,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颊:“这个,你喜欢吗?”
成君摇摇头:“不喜欢。”
书生一脸失落地低下头,却被成君伸手捧住脸颊,端端正正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这个喜欢。”
第6章 学渣公主的风花雪月 妍君和她的学霸哥哥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公主,这是一道送分题啊!”
夫子苦口婆心,妍君公主惭愧地低下头,诚恳道:
“不会。”
很明显,妍君公主是个坦诚的学渣。
夫子痛心疾首地下了结论:“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一
妍君公主的母妃来自遥远的罗斯之地,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妍君公主作为中原唯一一个身俱战斗民族血统的公主,的确没有辜负这份血统。
她自幼天生神力,性格豪爽,唯一的缺点是拳头永远比脑子行动快,是后宫众多皇子公主中的异类。
皇帝为此很发愁,偶然听大臣说学习算学有助于修身养性,于是一咬牙,把妍君公主扔进了门可罗雀的算学馆。
算学馆也曾盛极一时,本朝所用的太初历法就是出自算学馆之手,然而近年来却衰落了,如今算上夫子和公主,总共也就三个人。
这第三个人名叫程正,父亲是个小县令,千方百计托关系把程正送进国学馆,谁知道钱没给足被人坑了,关系人把程正送到了算学馆。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程正对算学情有独钟,十六岁生辰那年更是当众立下宏愿,要重新编撰一部更适合算学的历法。
二
妍君在算学馆三年,可谓战果累累。
对门的儒学馆看不上算学馆,常常出言讥讽,妍君一双铁拳,揍哭了不下数十名儒家学子,算学馆自此声名大噪,连带着所有人对程正都敬而远之。
程正倒是个好脾气的,一直以来坚定不移贯彻着夫子的教导,不管妍君闯下什么祸,他都负责善后到底。
粗略一数,程正这些年赔过医药费无数,修缮过被妍君砸毁的院墙和大门数十回,从青楼酒肆把逃课喝酒还喝得烂醉的妍君背回来数十回……
哦还有,妍君公主的行事作风给她带来了许多女粉丝,京城不少大姑娘哭着喊着想嫁她,程正还要兼职帮她挡下这些烂桃花……
比如说现在。
程正一脸正直地堵在门口:“你不可以进去。”
门外的姑娘一双秋水眸子楚楚动人:“公子,我仰慕妍君公主已久,下个月就要出嫁了,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求能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