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宋杭之没力气再理会他,刚要转身走,却听见曦禾小声道:“妈妈,我也饿了。”
被庄景明听见,他弯腰凑近宋杭之怀里的曦禾,笑道:“我们去吃大龙虾好不好。”
宋曦禾最中意龙虾。
他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
宋潇看不下去,讲自己约会就要迟到,赶紧溜走了。
留下宋杭之对着庄景明父子俩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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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景明开车带宋杭之母子俩去了一间私房餐厅,这间餐厅在衡山路的小巷子里,车都开不进去,下了车还得走一小段路,才看见一幢灰墙红顶的老洋房,泰山面砖的外墙缠着一层疏疏落落的紫藤,屋顶的暗红琉璃瓦在暮色里泛着浅淡的光晕。
老板是广东番禺人,站在朱漆雕花的铁门前,老远就迎了上来。
“庄先生,听讲你今天来,我开完女儿的家长会,就叫家里司机接她回家,自己打车赶紧过来了!”
庄景明笑道:“听讲莹莹今年夏天都被华二附中录取,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愿意摆几桌宴席,弄得我昨日才从colin嘴里听见这样好消息,都没有给莹莹准备升学礼物。”
老板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见宋杭之走在后面不讲话,怀里还抱着个小男孩,心里明白了几分,故意笑道:“庄先生,您今天肯赏脸带着家人,来小店照顾生意,我便知足了。”
老板认得宋杭之,也对庄宋这些年的变故有所耳闻。他从前在正仪楼做事,正仪集团被庄氏收购后,便被庄景明派到内地开了三四家私房菜餐厅,背靠庄氏的牌子,结交了不少名流。每每庄景明来内地,总在这些餐厅举行一些私人性质的晚宴。洋房里留着风景最佳的包厢,平日里再不对外开放,是专门给庄景明用的。
穿过种了雪松跟龙柏的前院,便见老洋房的门口蹲着两座石狮子。
宋杭之笑道:“这石狮子好威风,您实话实讲,这餐厅恐怕不招待平头百姓吧。”
老板赔笑道:“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哪里就能挑三拣四呢,来者都是客,都得笑脸相迎!”
宋杭之笑笑没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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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庄景明亲自去后厨挑的食材,吃的自然是极妥帖。他又很会逗小孩子开心,曦禾甚至被他哄得吃了两口最讨厌的胡萝卜,这是宋杭之怎么都办不成的事,她曾经为了让曦禾吃一口胡萝卜,特地蒸熟,打成胡萝卜泥,加上一点牛奶,骗他是红薯泥,结果曦禾舌尖刚碰到,就察觉是胡萝卜,气得大半天都不理她。
吃过饭,庄景明又自己开车,送母子二人回家,曦禾趴在妈妈怀里,恋恋不舍回望着庄景明,直到他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宋杭之给曦禾洗过澡,坐在床头给他念故事书,浅黄的灯光下,曦禾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小声道:“妈妈,我今天好开心。”
他喃喃道:“Alex要是爸爸就好了。”
宋杭之没讲话,只是放下故事书,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睡吧。”
曦禾是个敏感的孩子,瞬时便察觉到母亲的低落情绪,忙伸出小手,拉着宋杭之的手指,道:“还是不要了,我有妈妈就够了。”
贪心的小孩会被狼外婆吃掉。他有全世界最爱他的妈妈,不可以再贪心了。
宋杭之抚平他头顶的一小撮呆毛,突然觉得心酸,这种难过从心里爬进了眼眶,令她赶忙扭过头。
第48章 47庄景明的声音带……
这年十二月,宋杭之被老乌派到星岛,去客户公司做尽调,前后得大半个月。其实她不愿意接非诉业务,但所里人手匮乏,这家客户又是老乌极为看中,她只能硬着头皮带了两个初年级律师来星岛出差。
临出发前一周,她瞧着在坐在毛毯上独自玩数独游戏的曦禾,头疼得紧。家里阿姨的老父亲据讲是摔了一跤,躺在医院,阿姨得回家照顾老人,便请了一个月的假。临时从家政公司找新的阿姨,宋杭之又不放心,便想请二舅宋潇帮忙照顾一阵子,哪知道二舅最近在同泰国女友拍拖,眼瞧着S市越来越冷,干脆跟着女友一齐去了曼谷过冬。
宋杭之思来想去,活页本上列出来的大名单一个个划掉,最后暗自叹气,恐怕还是某人最能无微不至、尽心尽力照顾曦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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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景明接到宋杭之的电话时,正在信和的会议室同几个高层开临时会议。他这支手机的号码只给了杭之,因此手机振动时,便叫停了会议,去走廊上接了电话。
他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是狂热的喜悦,因为杭之第一次主动致电他。他已经四年多没同她真正通过话,一个人的时候,他常常都会翻出来旧手机里的通话记录跟短信,,一条条看,这样能够给他带来一点希望,仿佛明天就会接到一通电话,或者收到一条短信,是来自杭之。
听到杭之是请他帮忙照顾曦禾,他的喜悦一瞬间便在腔子里轰然胀开,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这样一种近乎极乐的快活,脑子里恨不能即刻就把助理叫来,下一秒就要出现在曦禾的幼儿园门口去接他,然后同杭之吃一顿晚餐,第二天带着曦禾,一齐送妈妈去机场。
“你在港岛?”
“不不,我在S市呢,接下来半年都会在S市,集团会在S市——”
宋杭之打断他:“那后天下午我把曦禾送到你那。”
庄景明忙道:“我去接你们。”
宋杭之想了想,道:“行,那就麻烦你了。”
庄景明刚想讲什么,那边便挂断了电话。
但他仍是很快活,甚至回到会议室,看见几个老狐狸,浑身都松泛不少,没再板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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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pwc派来的两名会计师早期贪黑做完尽调,宋杭之才发现时间都已经过去小半个月。
她带了一大包苦丁茶跟黑咖啡,每天轮着喝,强撑起精神,想提前做完活,早点回家。她甚至忙得连给茶杯添水的时间都没有,凌晨两三点钟还在做closing checklist。偶尔能喘一口气,总是不可抑制地想到曦禾。
她很想念曦禾,脑子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忧。每天睡觉前,她都会查看S市的天气,12月的星岛依然温暖,可是S市的气温已经都掉到个位数。曦禾会不会着凉呢?他长高了五公分,毛衣会不会短了?
宋杭之会压缩晚餐的时间,手里拿了一小块吞拿鱼三明治,边和曦禾打电话。
“曦禾今天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事呀,可以和妈妈讲一讲吗?”
曦禾心情似乎很好,讲话的声音都大了些,带了一点小孩子的雀跃:“妈妈,今天Alex带我去看大熊猫了!”
原来这周末,庄景明陪曦禾去野生动物园。曦禾从前长在北美,没见过这样多大熊猫,稀奇得不得了。
“妈妈,Alex讲明年暑假带我去大熊猫的故乡,他讲那里很漂亮,有平原,有雪山。”
提到Alex为他制定的假期旅行计划,曦禾的语气里带着憧憬期盼。
宋杭之心里五味杂陈,但她绝不会当着曦禾的面,同庄景明闹不愉快。曦禾才三岁多,对周边的人与事那样敏感早熟,她不愿他的童年因为自己而染上灰色。
宋杭之又叮嘱了曦禾几句,正要挂电话,那边却传来庄景明冷冽的声音。
“杭之,你将曦禾教得很好,多谢你。”
宋杭之道:“他是我的孩子,不用你来感谢。”
庄景明的声音带了一点笑意:“从法律事实上,我们仍是夫妻。”
宋杭之急忙道:“你乱讲什么,曦禾在旁边么。”
庄景明的语气无赖得很:“其实他都已经偷偷问过我,‘Alex你是否是我daddy’,我么自然要以身作则,不能够骗他,只好讲实话。”
宋杭之气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你答应过我的,你又骗我。”
若非庄景明许诺她,不会向曦禾讲明身份,否则她断然不会放心将曦禾交给他照顾。
她恨死自己,吃过那样大的亏,转头又信了庄景明的鬼话,被他当傻子骗得团团转。
心内仿佛被撕开一个小口子,这些年的委屈、不甘、痛苦、自责,洪流一样倾泻而下,令她讲话的声音都有微微的颤抖与哽咽。
那头庄景明慌道:“杭之,你别哭,我......我刚才是逗你,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他平日讲话不多,这些年都是云淡风轻的笃定,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讲话舌头都打结。
“庄景明,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混球。”
宋杭之骂了一句,便“啪”地挂掉了电话。
听筒里只留下电话被挂断后的“嘟-嘟-嘟-”声,庄景明看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睡得流口水曦禾,轻声笑道:“曦禾,你妈妈讲得对,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她这样讲我,可是我还是好开心,只要她愿意同我讲话,我都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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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上午,宋杭之终于有半天假期,便答应大学好友Gillian的邀请,约在一间露天餐厅一齐吃brunch。Gillian是港岛人,毕业后嫁在星岛,目前在星岛一间专注emerging market的咨询公司工作。
宋杭之要了班尼迪克蛋跟巴西莓果碗,又要了一杯黑咖啡。
“Lily,你竟然都开始喝黑咖啡,我记得你上学时常常讲,宁愿被泼冰水,都不要喝黑咖啡提神。”Gillian看着宋杭之灌下一大口黑咖啡,忍不住道。
宋杭之笑道:“Gillian,人总是会被生活推着走。”
Gillian看着这位儿时的旧友,她们已经将近十年未见。记忆中她无忧无虑,时常梨涡浅笑,永远都开心。岁月总归是会给人留下痕迹,如今她恬静不少,眉梢间亦是染上风雪。
Gillian对庄宋两家的纠葛有所耳闻,念书时她便看着宋杭之对那位庄氏的小公子情根深种,只是好多事都应了那句“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正在心中暗自叹息,却见宋杭之放下刀叉,眼睛盯着她的斜后方,问道:“Gillian,那是家宜?”
Gillian回过头,只见一个窈窕的背影,及肩的中长发,孔雀绿的长裙,露出一片雪白的背。
她对面坐着个轮廓深邃的亚裔男子,眼神飘忽,瞧着很是风流。
女郎心情不错,时不时跟男子接一个绵长的吻,侧脸正是庄家宜。
Gillian耸耸肩,对宋杭之道:“你不在星岛,自然不晓得家宜近况。”
她凑过来,小声道:“她当年跟保镖闹得沸沸扬扬,听讲庄老先生差一点就登报同她断绝父女关系,最终还是舍不得,给了她一笔钱,打发到这里。”
“可是那保镖最终还是辜负家宜,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搅合,被她当场捉到——不过那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最终悲剧收尾,大抵也不会是某一个人的错。”
Gillian笑了笑:“你知道的,家宜从前在信和做事,纵横商界,整日都是跟男人斗的,便是信和那些老狐狸,见着了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三小姐,她哪里就能够咽的下这口窝囊气呢,没过一个礼拜,就拽着保镖离了婚。”
她有些唏嘘:“万幸庄老先生没心软够狠心,当初未叫家宜婚后回信和做事,她手里的股权也都交了出去,不然这婚一离,保镖单单靠分割家产,身家就过十亿,可不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宋杭之想起那天家宜挽住林涛的臂弯,在小岛的黄昏里,同他订下一生一世的誓言。她眼里的林生,心中有光,做人干净,同她自小见惯的男人都不一样。为了林生,家宜出走港岛,背弃家族,最尾落得的,不过是这样屈辱的下场。
其实家宜是他们这些人之中,最孤勇那一个,可惜世上的男人,又有几个能够真正懂得、保藏这一份孤勇。
家宜或早或晚,都会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她的身边总是不缺漂亮英俊的男孩子,但她再不会交付一颗真心,再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对抗一整个世界。
宋杭之举起咖啡杯,对Gillian笑道:“以咖啡代酒,Gillian,不如我们一齐遥祝家宜从此潇洒人间,不问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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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回S市,已经都是三周后。她在浦东国际机场落地时,是周日下午三点钟,推着行李进了到达大厅,便看见庄景明的司机小何迎上来。
他忙从宋杭之手里抢过推车,边道:“姐,行李给我就行。”
宋杭之摘了墨镜,问他:“庄景明还在S市?”
小何笑道:“庄先生这一个月都在S市,曦禾可真是黏他,每天六点钟准时起床找庄先生。一般工作日,庄先生都是先送曦禾去幼儿园,再去上班。下午也是先下班接曦禾回家,陪他吃过饭,再去赶场子应酬。”
宋杭之笑道:“你不必替他交代这样清楚,我同他往后不见得就能你来我往。我不过是实在没法子,只好请他照顾曦禾一阵子。等会我上他家接走曦禾,后面再不会麻烦他了。”
小何被宋杭之看破心思,忙赔笑道:“姐,怪我多嘴,其实庄先生一直提点我谨言慎行,我这不是怕您担心曦禾,才多讲了几句,惹您不开心,该罚。”
宋杭之也没再搭腔,只是笑道:“他现时仍住苏河湾那边吗?你带我直接过去。”
小何忙点头道:“庄先生讲苏河湾方便些,离曦禾的学校也近。”
他见宋杭之兴致不高,便换了话题,讲了几个本市的新奇趣闻,又穿插些宋曦禾平日里的事,宋杭之脸上才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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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到庄景明家的时候,他正在陪曦禾下国际象棋。一老一小趴在地毯上,老的眉头紧锁,看着棋盘,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小的倒是手里还拿了本书,在做英文填词游戏。
宋杭之总觉得庄景明在绞尽脑汁思考,怎样最后“险胜”曦禾,既不能丢自己的面子,又得让曦禾输棋也开心。
她都替他心累。
宋杭之冷眼瞧着庄景明做戏,一点点“艰难地”吃掉曦禾的棋子,曦禾后面甚至扔了填词游戏书,也没能力挽狂澜。
“差点就输了。曦禾,你再跟我多练几盘,后面肯定能打败我。”庄景明边收棋盘,边笑道。
宋杭之抱起曦禾,道:“我请了老师,不麻烦你。”
其实宋杭之给曦禾请的是围棋老师。但她不愿跟庄景明交流育儿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