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的判断,南望这种人会比较有同理心,会关注弱势者,会关注跟他戴同类型黑框眼镜的人,不会吝啬出手相助。
但,现在……僵持住了。
僵持一秒……两秒……三秒……
喻晴天是求帮忙的,态度不敢强硬,只能继续装委屈。但她实在挤不出更多泪花,只能低头噘嘴,故作难过地往后退。
“呃……”南望发出了一个音节,然后又没声了。但是门开了,虽然只比刚才的缝隙大一点。
喻晴天低着头装委屈,所以视野里当先出现的是一只踩在地板上的干净清爽的……脚丫。
那只脚丫的主人察觉到了尴尬,往旁边挪了挪,一只手伸出来递给她手机。
喻晴天唇角勾了勾,努力憋住差点冒出来的笑意,以最快速度接了过去。万一这人反悔了呢?
她对着墙上的小广告拨通了陶冉的电话,对面立刻传来陶冉低沉的嘲笑声:“姐,滑铁卢了哈,人家都没让你进门。”
喻晴天侧对着南望,面色不敢有任何表现,演着戏报了门牌号让对面来开锁。
她回身把手机递回去,试图透过缝隙看向更深处。可还没辨出方位,南望就把门拉关,关门的动作行云流水,让喻晴天始料不及地愣在原地。
隔着门,里面的人用低沉嗓音非常有礼貌地说了一句:“不客气了。”
不客气个啥?她都还没说“谢谢”!
果真是滑铁卢!对方连个全脸都没露给她看。
不一会儿,石枫扮演的开锁匠来装模作样捣鼓了一阵,用喻晴天塞在袖口里的钥匙开了门,又借着帮忙检查天燃气阀,在天燃气管道和剪刀梯外的窗户安装了监控。
初战失败,喻晴天只能默默把泡泡洗干净,愤愤不平地重新估量南望这个人。
从借出手机的那一刻起,就说明他并未产生怀疑。但他却对对门邻居充满防备。到底是什么人或什么事让他如此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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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番闹腾,南望的疲惫感烟消云散。他简单洗漱一番躺回被子,回味刚才突如其来的事件。一遍又一遍……
再次睁开眼,一种久违的发呆感充斥脑海。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揉着干涩的眼睛,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已经快11点了。
一口气睡了三个小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么舒坦的睡眠了。
略微发了会呆,南望决定出门解决午饭。他从来不点外卖,因为会留下痕迹。他也不敢在周围吃饭,因为可能会遇上几个熟面孔。
可南望万万想不到,前脚走,在对门瞄着的喻晴天后脚就溜到了他家门口。
陶冉在即时通讯耳机的另一头:“姐,他已经下楼了,监控模糊追踪不到,但手机信号显示已经走出50米了。”
喻晴天“嗯”了一声,戴上手套,拿出工具开锁。
门一开,地面一张半透明的纸被风带动往旁翻了翻。看起来像是创可贴上撕下来的。她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套上鞋套一步迈过,轻轻关上门。
“姐,调下镜头。”
喻晴天依言挪了挪胸针,让镜头水平呈现。
现在她站在屋内,晃眼所见是独居男人的客厅,却简单到极致。门口鞋柜干干净净,上面放着几本书,全是生物学方面的著作。
木质沙发,仿红木色,没有任何遮盖,连个沙发布或抱枕都没。客厅窗朝向小路,对面就是北巷路33号楼。
从窗望出去,对面202被大火灼烧过的光秃秃黑沉沉的阳台一览无遗。
喻晴天敲了敲一尘不染的窗台,疑惑不解:南望在这里盯着对面空荡的房间做什么?
饭厅里的旧式八仙桌,只有两个座椅。其中一个紧贴桌沿,另一个与桌子有不足两厘米的微小距离。很明显,他拉开过这个凳子。
喻晴天笑了笑:“不错,独居男人很规矩地在饭桌上吃饭。”
陶冉略带戏谑,“姐,我知道他在你的审美点上,但他现在是目标人物。”
停顿片刻,她又说:“这位目标人物已经向北走出600米。”
这就意味着,可以更加细致的查看屋内情况,不用担心他突然杀个回马枪。
“姐,问你个问题呗。”陶冉打着商量,却直接问出口:“为什么要让他们三人分开行动?”
“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他们堵着气呢?跟我通电话一个比一个火气大。”
喻晴天笑了,预计之中。但是笑容又转瞬即逝,“这次事件我从未遇到过,甚至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超自然力量,还是超自然进化生物导致的。”
另一头的陶冉闷了几秒,“所以……按照以往经验,这件事不会是单一事件,极有可能其他同事也遇到了。”
“是的。出于部里保密原则,我们无法获知。”喻晴天笑了笑,走进厨房,“但赵熙文很会讨女孩子欢心,让他跟总部的美女们打听打听也是人尽其用。”
陶冉呵呵傻笑了一声。果然还是那个见缝插针不正经的老姐。
“武大力年轻有活力、为人直爽,中年老师会比较喜欢这样的学生,让他去学校逛逛,也许有意外所得呢。至于石枫,聪明沉静、做事细心,我看好他。”
喻晴天说着已经在厨房晃了一圈。厨房有锅有碗,却没有油盐,冰箱里只有一盒方便面和两根火腿肠。
“没有厨余垃圾,生活痕迹不重。”喻晴天皱了皱眉,“跟刚搬来也有一定关系,可参考性不大。”
当然也不排除,南望从住进来就随时预备着离开。
喻晴天转进浴室,如同发现新大陆。洗漱用品从左到右,由高到低摆成一排:洗发水、沐浴乳,还有……洗面奶。
洗面奶的存在,意味着不管南望把自己打扮得多么普通,让自己变得多么不起眼,至少在他内心依旧是自信且骄傲的。
浴室里一个浴巾,一个洗脸毛巾,都是纯白色,整齐地重叠着。
喻晴天往前凑了凑,再往前凑了凑,把鼻子贴到洗脸毛巾上,缓吸一口湿润之气。
嗯哼!这个男人,真的太有意思了。!
第5章
“嗯,柠檬的味道。”跟她喜欢的香皂味一样,让人神清气爽。
轻笑过后,耳机里传来一声“噫——”状似嫌弃。
喻晴天顿觉好笑:“干嘛?”她认为陶冉早该习以为常。
“不是我啊。”陶冉惊呼:“是石枫,他进来的时候,你正在夸他。”
石枫坐在电脑屏幕前,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他本来想看看屋里情况,谁知刚好看见新老大的镜头凑到男人的毛巾上,又听见了她吸鼻子的声音。
陶冉:“姐啊,本来石枫对你的评价面露崇拜。但现在,像吃了垃圾一样满脸铁青。”
不!是如同吃了鲱鱼罐头般难受。但石枫没开口——代理老大也是老大。
喻晴天笑了笑:“来得正好。我现在越发觉得没有直接抓人是对的。”
她转过身,让胸针上的镜头对准洗手台,敲了敲白色香皂盒边缘,里面是一块拥有明显使用痕迹的淡黄色香皂。
“柠檬味香皂,跟毛巾香味一样。这说明什么?”
石枫盯着镜头,有小情绪了:领导被抓现行强行挽尊怎么破?
喻晴天自问自答:“他用香皂搓洗毛巾。而从香皂使用程度来看,用了大概三分之一。这说明,这块香皂在对面就在使用。”
能说明什么?石枫的情绪依旧没有缓和,连带着也不想搭话。
“一个连没用完香皂都会带走的人,应该也会带走其他物品。可厨房里偏偏没有油盐酱醋。”
陶冉不解:“这也可能是他不会做饭。”
喻晴天否定:“他不点外卖,总不会顿顿走600米之外去吃饭吧。”
石枫翻了翻之前的视频,小情绪瞬间荡然无存,“他家里只有最基本的必需品,能够替代的,能够通过其他方式获得的,都没有准备。”
喻晴天转身走向卧室,“从房间的整洁度来看,他是个严谨的人。从陈设的简单程度来看,他应该随时准备搬离。可能一直这么做。”
两室两厅格局,卧室一大一小。大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而小卧室才是南望的生活空间。床单被套以及枕头都是深灰色,色调单一沉闷,却铺展得整整齐齐。
喻晴天缓缓走近床边,弯腰凑上去,对着枕头吸了一口气。
石枫在镜头前变成石块:我的新老大,是变态……
“嗯,螨虫尸体的味道。”喻晴天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满意。
石枫:……变态。
“枕头有晒过之后晒死螨虫的阳光味道,说明他不讨厌阳光。那什么人会放弃宽敞舒适阳光更好的大卧室,瑟缩在阴暗的小卧室?还用厚重的窗帘遮挡着?”
只有一个可能,内心存在不安。
早晨南望躲在门后露出一只眼睛瞄她的神情,也同样透出这种不安和焦躁……喻晴天没有把这个结论说出口,只是下意识叹了口气。
石枫依旧处于脑充血中。
陶冉抱着水杯走到电脑前,猛然喷出口:“他回来了!楼下!进楼梯口了!”她推了把没回魂的石枫,“你怎么没看到!”
“不急。”喻晴天从卧室出来,往大门而去。
她走到门口,突然止步。
从屋里的整洁程度和简单陈设来看,南望是一个极其谨慎又极为不安的人,他一定会对细小变动产生极大感知。
喻晴天从一开始就是套着鞋套带着手套,尽量不碰触任何物体,不改变任何东西的原本状态。但门口地面的那张纸片却因风而移动过。
她用了5秒钟把那张半透明创可贴废纸放回了最初看见的地方,并小心翼翼摆放成原本的模样。
等她回到对面关上房门,南望已经上楼。他用极其缓慢的进度开门、进门、关门,消亡所有动静。
“姐,你忘了在屋里装摄像头。”
“没忘。”喻晴天站在乱糟糟的301,无奈而笑:“他那么谨慎理智又随时防备,装上摄像头很容易打草惊蛇。”
“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照旧。”喻晴天环视了下房间,“我接下来会很忙很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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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把家里仔细游走一遍,确定任何一个刻意设置的细节都没问题,这才安心地洗了个澡把自己重新塞进被子里,打算趁着刚吃过午饭血气上涌补个觉。
毫无意外,这一觉只睡了一小会,姑且算个质量一般的午觉。
然后,他搬了个凳子坐到客厅窗前,隔着只留一半的窗帘,看天,看对面,看楼下……看了一整个下午。
天黑下来,南望吃掉唯一一盒方便面,换上一身运动装,出门跑步,一跑两个小时。
这是他无数个普通的日子。
今天不用帮金隆送外卖,也已经有足够的运动量,大概应该可以早早上床睡个好觉——和以前无数个自欺欺人的夜晚一样。
南望刚刚脱掉一只拖鞋,门传来熟悉的有节奏的“叩叩叩”。他脑子一热脱掉另一只鞋,把自己埋进被子,藏进黑暗。
那敲门声不大,可简直是锲而不舍,甚至到了令他抓狂的程度。他不得不在被子里把双耳使劲按住,以隔绝声响。
喻晴天敲着门,读着“望天书”,心里像被猫挠了一样,坚定地秉持一个原则:没脸没皮。
终于,隔着门传来一声问询:“什么事?”声音依旧低沉,依旧有点沙哑。
“哦,邻居你好!”喻晴天瞬间调整状态,露出乖巧笑意,“我买了宵夜,作为今早的答谢。”
一片安静,只有楼下车来车往。
大约5秒,可能更久之后……
“我不吃宵夜。”对方声音平稳,情绪毫无波动。
但喻晴天早有Plan B,“是蛋糕。也可以用作明早的早饭。”
又是沉静,就像对方是2G网络,如今正在缓冲。
这一次,没隔太久……
“我不吃甜的。”
耳机里传来陶冉和石枫狂憋的“吭哧”笑声,喻晴天差点翻起白眼。
好在她预留了Plan C,刚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开了。
南望依旧只冒出半边脸,依旧表情平淡,只是屋里没开灯,走廊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阴郁低沉……总之和温和的声音半点都关联不上。
喻晴天分了分神,再舔了舔嘴角……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的?
南望没戴眼镜,再次粗略地把她打量了一下,干净的齐耳短发,普通的肤色,普通的眼镜,普通的衣着……个子比较高,人比较瘦……总傻笑。
他对傻笑着的喻晴天淡淡开口:“新邻居?”
“对啊,刚搬来的。”喻晴天继续傻笑,扮演着人畜无害。
“据我所知……”南望露出来的那只眼微微一眯,眉毛缓缓挑开,“我的对面,住着一对中年夫妻。自家房子,怎么会突然租给你?”
原来,她从头到脚到头发丝都在被怀疑……
喻晴天无奈笑了笑:“不是租的,是卖给我的。”这种谎话不用打草稿,反正他也查不着。
南望默然了,可挑上去的眉毛一直没有放下来。
“不过……”喻晴天刻意推了推黑框眼镜,“原屋主夫妻都七十多了呀?这算中年么?”
隔着推眼镜的动作,喻晴天看见南望那上扬的眉毛终于缓和地恢复了原位。
果然在试探!
“哎呀,我叫晴天!”她恢复笑颜,扯开话题,递出手去试图握手,“以后就是对门邻居了。”
一般情况下,邻居的友好是从交谈和自我介绍开始的。一般情况下,一个邻居自报家门之后,另一个邻居也会礼貌地回应。
但……喻晴天面前的这位邻居……不在“一般情况”之内。
几秒沉静之后,对方只说了一句:“我们……不熟。”
喻晴天友好的“握手礼”戛然而止,手也僵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