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阴云密布,温晗的心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她深深呼吸,氧气却好像怎么也填不满胸腔,“那个杀掉我母亲,将我亲手卖给老奴隶贩子的人,你知道是谁么?”
“我的亲生父亲。”
温晗眉头一皱,浑身微微颤抖。如果一个人自小便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那应该是十足的恶人。可她——他心爱的她,不是十恶不赦。
可司诺依然沉在哀伤中,“你跟我谈什么喜欢?我父亲也喜欢过我的母亲!也在我出生时抱过我!”
从八岁到现在,每一次噩梦都有那一晚的场景,挥之不去。
“可是我们……”他想说,他们不一样。
可他自己也解不开心结,一时难以启齿。
第30章
温晗没有说完的话,司诺当然秒懂。
不过,她却板着脸,故作轻松地道:“无所谓,我对男女之间的关系看得很淡。就算你现在抱我吻我……我也再不会动情。”
也许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司诺一把环过温晗后腰将他带向自己,右手用力掰过他的头,狠狠往他唇上亲了一口。
温晗犹豫一下,猛地托住她腰,将她带起撞到墙上,她挂在臂弯上的布袋撞到墙面,撞掉扑簌簌的一层黄土。
温晗闭目用力吻上去。不似她方才挑衅般的轻吻,也不似前些日子里的缠绵悱恻,而是凶猛的、无望的、不顾一切的,如同在坠落中彼此安慰般的……狂烈索取。
司诺被他吻得汹涌,情绪起起伏伏,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也不知到底是委屈还是愤恨,又或是自嘲……那一直被她控制在眼眶里的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沾湿了眼睫。
温晗的心揪着痛,吻得异常用力,就像要把司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直到钝痛传向脑海,他才意识到……司诺又敲他后脑勺了。
无奈至极,他撑着眼皮眨了两下,终于双眼一阖,失去知觉。
司诺茫然地看着手中沾血的包裹,这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想的一直是逃,逃离他,逃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看着昏迷在地的温晗,司诺突然温柔起来。她颤着指尖抚上他的眉骨,滑过他颤颤巍巍的长睫毛,轻触在隐隐上翘的眼角,顺着脸颊向下,抚在那双贪婪过无数次的唇瓣上,俯下身去。
折磨她十几年的痛从未消失,如今那残破的伤痕又会再加一道,也许下一次恐怖噩梦里出现的,将不再是那个男人,而是这个男人。
泪水顺着脸颊下滑,落进唇齿间,她狠心一咬,血腥味伴着咸咸的泪没入舌尖。
***
没有丝毫意外,温晗醒来时,司诺又不见了。他的背包也失去踪影,只是……手旁安安稳稳放着一包止血急救包,和一罐鱼罐头。
真是口是心非。却不知怎的,温晗心脏被揪得生疼,泪珠一瞬便蔓到睫毛。
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拍干净沾染衣角的黄沙,起身才发现枪也不见了。
欧若拉的枪都是特制的,延续了几十年前对抗超自然进化生物专用枪的制作工艺,并且还将以前的能量改成了能量激光。
司诺并不知道这些,如果她用这两把枪与强敌对峙,岂不是……
温晗不敢想,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一跳出土坑,眼前黑压压一片,足足三四十人堆挤在一起挡住了去路。
他双睫一颤,在人群里搜找起来——没有司诺。
他在意的只有司诺一人。
于是,他眼睛轻飘飘扫上一圈,迈开步子就准备离开。
那个光头刀疤脸冲他耀武扬威:“哈!怕了?想逃了?”
一阵哄笑声中,温晗换了个方向,打算绕过这群人。
“怕是应该的!敢跟我刀疤吉恩斗!老子挥一挥手就能把你压成肉泥!”
温晗突然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眉间染霜,“你说你叫什么?”
这是一个特别熟悉的名字,刺痛着他的心缓缓从记忆里拉扯出来。他又问了句:“你说……你是刀疤吉恩?”
被温晗眼中的狠厉吓得一滞,光头顿了顿,“老子就是刀疤吉恩!老子的人已经回去叫人了,怕死跪下求饶!”
跪?他是不会的。
温晗朝刀疤吉恩迈了一步,冷冷问:“修的家人是不是你害死的?”与对方凶恶的吼声相比,他的声音温柔轻和,却充满压迫感。
“谁?谁他妈记得修是谁?但几十年来,整个暗黑之城没有第二个人叫刀疤吉恩的。怎么,我是杀了你女人,还是睡了你老妈?”
又一阵哄堂大笑。温晗双目一凛,手握成拳,青筋暴起。
害得修孤独半身,害死他家人,骗取他财富,居然连曾经做过的恶事都不记得。与其说,外面的世界杀戮是本性,倒不如说没有人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其中一个手下见他发呆,壮着胆提起棍子冲上来,他不躲不避,反手一挡抢在手中当头挥下,直打得那人双目充血。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温晗已经拎着棍子冲杀在人群中,不消片刻,一众耀武扬威的打手七零八落满地打滚,痛呼声震天。
“你……找死!”刀疤吉恩有点慌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你敢动我,就是跟整个暗黑之城为敌!你的女人,那个女奴隶贩子,我会把她抓回来,扯烂全身衣服,插在柱子上……”
“咚”一声,棍子落地,温晗在三步之遥止了步。
“呵呵……”刀疤吉恩不自觉从胸膛里发出一声冷笑。
世人都逃不过怕死一事,自诩高贵的人更被所谓的“保护家人”所束缚。刀疤吉恩认为,面前的这个男人,也不例外。
“这才乖嘛。”他用粗糙的手掌怕打在温晗稚嫩的脸颊上,“回头给你留个全尸……”
“你不会有机会的。”温晗的语气与他的大声呼喝形成鲜明对比,却更具杀伤力。
突然,一道影子一闪便越过刀疤吉恩的手到了身后。恐惧瞬间奔涌朝上,然后,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听见了自己颈椎骨传来脆生生的“咔嚓”。
再然后,刀疤吉恩整个身体软绵绵地倒向沙地,下巴触地跪趴一动不动,就像是在忏悔,也像是在赎罪。
被打得满地呼痛的人,看见刀疤吉恩被拧断脖子,立刻各顾各四散奔逃,没有人在意这是不是他们的头头,也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还可以救一救。只有一个断了腿骨的在地上蠕动,却怎么也爬不远。
突然一双皮靴阻了他去路。他抬头,看见逆光中一双阴冷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似乎燃起了一团火焰。
“替我带个消息去四大集市:刀疤吉恩,偿命了。”
那人猛地闭上双眼,猛烈点头,不敢看那眸子,更不敢有丝毫违逆情绪。
温晗扬天长叹,默默起身离开。
等消息传到四大集市,修一定会知道他的仇报了。不指名道姓单独向修传递,暗黑之城便没法进行报复。
他希望,这能安慰修孤寂的晚年。
***
司诺自诩不是好人,拿走温晗的枪和背包便自我定义“就当他欠我的还清了”,而留下那一包药,则是自我说服“毕竟有一段过往。”
大陆所有势力都被她得罪遍了,寥寥无几的人类聚居地散落在人迹罕至的角落,奴隶集市里她的名头应该已经坏透了。现在,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死路。
除了……海上乌托邦。
每个纪元年的第一天,那个被旧时代人类称之为元旦的那一天,会有一只从海上驶来的船停靠在大陆最南端的码头,接那些付得起船票的人前往海上乌托邦。
而前往码头的路只有一条,在荒虚和东部海域的交界线上。
海平面上升之后,东部和南部很多城市都被埋在海水之下,而海岸线附近贯穿南北的丘陵则成为了大海和荒虚的天然屏障。
只是……荒虚……
这个地方令司诺神经紧张,不由匆匆咽下几口吃食和水,背上背包趁着夜幕还未降临,朝东南方向快速奔去。
不能去人类聚居地,也不能去临时安全屋。天黑之前,她必须离开七十二寨在附近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认真制定前往南部码头的路线。
突然,几声巨大的爆炸在寂静萧索的空气中散布开来,地面也随之轻轻抖动。声响沉寂的下一刻,急促的警报声隐约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司诺回身,看见几处浓浓的黑烟滚滚翻涌向上冒起十余米,随风缓缓摇动。那是暗黑之城的方向。
刺耳的电流声高昂宣告七十二寨常年闲置的喇叭重新启动。暗黑之城连通了警报,密集的枪声瞬间传到土丘群落的每个角落。
这是暗黑之城高射机枪的声音!枪声噗噗噗地同时响起,密密麻麻地像是击中了什么。
摩天大楼高达五十余层,在暗黑之城的统治下纳入了很多不要命的狂徒。他们在楼栋表面架设了很多支能够自动寻找目标并扫射的高射机枪。
他们从不轻易动用这些庞然大物,除非遭遇了劲敌。
难道……温晗来暗黑之城是随欧若拉外派军前来寻找芯片?欧若拉不喜欢挑事,可若以此为理由攻打暗黑之城……也不是不可能。
转念,她又自嘲,刚才差点就信了那个男人的巧言。
不想多做停留,司诺转头便走,在夕阳的余色里沿着记忆中的路径朝着东南方快速奔袭。
然而,就在她跑出七十二寨的一瞬,从她右后方的另一道沟壑里,突然冒出一大群混乱又匆忙的人。他们大多衣衫凌乱,枯瘦如柴,与挣扎求生的奴隶并无二致。
只是,他们没有颈环。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突然面露惊惧吼了起来:“这里有个奴隶主!”
来者不善!司诺连忙举起温晗的手枪,刚刚把手指放进扳机孔,立刻便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钳制住,一个骨节分明的拳头,重重锤击在她腹部。
她一痛,枪便掉了地,转瞬背包、枪、水壶全都被一抢而空。那些人似乎又饿又渴,一下甩开她就去争抢食物。
她却痛得捂着小腹摔倒在地,连头也跟着轰鸣。
疼痛之上,全是无助。
乱糟糟的声音逐渐安静,那群人里突然有个小小的身影捡起了从她手中抢来又随意丢开的枪,蹲在她面前,将枪口缓缓对向她的头。
第31章
这是个男孩,大约十岁年纪,瘦骨嶙峋,衣衫只有小部分遮住了关键部位,脸颊深深凹陷,眼珠却略微凸起,是长期缺乏食物遭受折磨的表象。
他冷漠地看着司诺,眼里迸发出一种手握猎物性命的狠厉,似乎一团仇恨之火在他全身上下燃烧起来。
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初在奴隶集市抢她水壶的那个孩童奴隶。
真可笑!她放过了他,他却要取她性命。
司诺全身一颤,闭上了眼睛。她不想让自己的鲜血迸进眼里,她想留着明亮的眼珠用来看清……一个个人。
突然,额角钝痛!
以为的鲜血并没有出现。司诺被额角巨大的撞击撞得扑倒在地,泥沙沾在唇上染进嘴里,额角的疼痛转瞬变为昏沉和剧痛。
“妈的!什么破枪!”原来是男孩扣动扳机却毫无动静,一时气恼直接用枪托砸中了她。
司诺头晕脑胀,淬了几口痰,把嘴里的沙吐出来,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只脚便凶猛地朝她头上背上猛踢猛踩。
“奴隶贩子!”男孩恶狠狠地下脚,每一脚都像与司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狗东西……”
司诺翻转身,拖着昏沉沉的意识抬手遮挡,那一下下重击便全部被双臂承受。模糊中,她听见有人上前劝阻,又听见那男孩骂骂咧咧扬言要把她剁成肉泥。
然后又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说:“杀了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做奴隶主,奴役她这个奴隶。”
……大概是她以前贩卖过的某个奴隶吧,折磨她比杀了她更痛苦。
恍惚间,那些暴徒找来铁链将她双手捆绑,像牵着动物一样拉扯拖拽着走向野地。
***
浓浓的夜色里,司诺被杂乱的呼吼声吵醒。她动了动手,钝痛从手腕直抵心间。她的双手被一团铁链缠住,上面还有一个生锈的铁锁。
也许因前几天的重病,也许因今天接二连三受伤,她头脑昏沉,连什么时候晕过去也不记得。
而现在,她得以甩动沉闷的脑袋看向声音汇集之处。
上百人!
像奴隶却没有戴奴隶颈环的人!
暗黑之城的奴隶没有罗浮城堡多,但少说也有两三千,这逃出来的区区百人算不得大损失,却损了他们颜面,大概很快就会追击剿杀。
呵!司诺鼻中发出一声轻嘲,自己都朝不保夕,还担心别人做什么!
这些暴徒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人多势众”。他们刚刚获得自由,便在空旷的地面上点起篝火吸引动物进行围杀。那些暗夜里凶恶的怪物,此时此刻正被它们剥皮挖心架在火上烤成食物。
突然,她发现一双幽幽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竟是那个孩子。在别人吃喝的时候,他竟然一直关注着她。
男孩突然从地上站起,一把抓住司诺头发就往人堆里拖。
“狗东西……给我洗脚!”
司诺被他摔在地上,不远处放着一个水壶。大概是他的奴隶主经常让他洗脚,令他备受耻辱,便也想用这种方式折磨她。
生存,永远是这片土地上最重要的目的。对司诺而言,也是。
她悄然叹息,伸手去够水壶。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活得下去……
“啪”一声,一个巴掌重重落在她后脑勺,周围一片哗然。有人哈哈大笑:“小七,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原来他叫小七啊,本是个简单的名字啊。
司诺闷声忍痛,连一点痛呼都没发出。
她见过类似的奴隶,他们恨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无能。他们无法向自己的奴隶主反抗,便只能借机将仇恨发泄给那些比他们还弱小的人。
老奴隶贩子给她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随时做好被奴隶反击的准备。
所以,作为奴隶贩子的她,坚定认为就算没有对不起小七,也曾对不起很多人。她只是做好了被反击的准备。
“谁叫你用水了!”小七朝她脸上、额上扇了几掌,“用嘴,给我把脚舔干净!”
一阵起哄,一双双眼睛朝这个方向挪来。
突然有个人的咀嚼动作滞了滞,双眼紧盯着她上下打量,把每一个部位都看上好几遍,随手丢下手中的肉食,抹了抹油腻腻的嘴,朝她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