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司诺完全没有机会再次冒头——它想让她在水中溺毙!
她的背包留在了溪边,她的枪和刀都在里面。她的三十三……
没再浪费多一秒的犹豫,司诺抬起没有受到钳制的脚对准它眼睛部位狠命踹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她也不知有没有踢到,她只知道不能让这只巨大的怪蟹恢复冷静,不然它的尖刺和倒刺很可能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身体。
十几下之后,怪蟹钳住司诺脚踝的钳突然松动。
她将手探向溪底,借力翻滚,只转了半圈便彻底摆脱了怪蟹的控制,翻转身朝上游奋力一窜,继而把头探出水面猛烈吸气吐气。
一根树枝从岸边树干上垂低着从她肩膀擦过,她立刻反应过来,拽了上去。
只一秒,她只借此停顿了一秒,小臂粗的树枝“咔”一声折断,随着她一起向下游飘去。
是水流。水流的速度远远大于上游。
司诺看向水底,湍急的水浪遮挡了视野,原本半人深的溪水变得深不可测。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大,从叮叮咚咚到哗哗啦啦,其中还夹杂着水声碰撞在岩石上的清脆悦耳之音。
她翻转身,朝下游方向看去,水浪急速朝前,在三十米外戛然而止。浪的尽头,是没有一片云朵的灰蒙蒙的远山,以及初升的像一只血色眼珠的红日。
忽然,面前的水面突然上升,腾起的水雾后冒起一个巨大的阴影,一只鳌足穿破水壁掐住了她的右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跟那巨大的钳比起来简直柔弱得不堪一击。
巨蟹在翻涌的浪波中露出双眼,下一刻一根尖利的长刺缓缓抬起。距离很近,近到司诺能看清它步足上的每一根倒刺,以及倒刺里的血槽。
她只迟钝了一瞬,立刻蜷曲双腿用力朝下蹬,怪蟹被她踢得没入凌乱的水波,可巨钳没有丝毫松动,把她也带入了深水之中。
长长的尖刺在水中舞动,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浪花突然增多,水流湍急下行。司诺和怪蟹,一人一蟹,从在溪流中平行突然变成了在水泄中下落。
瀑布!
只一秒反应,她的背生生砸在岩层上,又被水冲刷得翻了个方向,又一块岩石砸在胸口,嘴里一股腥甜味急速上窜。
“噗通——”怪蟹先一步跌落下去,带着她砸入水中。
头晕目眩,右手无法动弹。她左手试图分开水流向上,但每一次滑动背部都会传来钝痛,牵扯着千万缕的疼痛神经。
肺里的空气到了极点,嘴里冒出了无数个泡泡。
怪蟹带着她朝下沉去,水花翻涌遮挡了视线,冰冷从脚趾一直朝上蔓延,很快遍布全身。
就这样了么?就这样了吧。
三十三?他自由了!
海浪的声音沙——沙——沙——地钻入她的心底。
一朵巨大的浪花突然在她眼前绽放。
***
“妈妈——”小司诺沿着黑漆漆的走廊向外走。黎明将至,她听见了响动,醒来却没见到母亲,她感到了害怕。
她穿过走廊,走到厨房门口,一摊鲜血穿过残渣,沿着缝隙流向厨房里。一只小碗碎在身侧,里面流出淡黄色的鸡蛋羹,一半在碗里,一半在地上被半边鞋印覆盖。
这本是她八岁生日的“蛋糕”!
她推开门,看见了一片血红。
“妈妈——”
——据说,人在濒死之际都会看见自己最想念的人。
***
痛!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迸发。
一连串猛烈的咳嗽之后,司诺艰难地睁开了眼。
三十三漂亮的脸印在她的目光里。他一言不发,凝重地咬着唇,眼里的光反射出亮晶晶的色泽。
司诺咳嗽着笑了:“我以为我死定了。”
三十三抹了抹眼角,撇开脸:“你死过一小会儿。”
死过?原来落下瀑布之后,那种被死神召唤的感觉是真的。
司诺撑着双臂想要坐起,胸口闷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三十三的手臂不失时机的从她后背环过,扶住了她。
这样一来,她的头刚刚抵在在他的肩头,抬眸就能看见他的半边脸,他的睫毛浓长,托着细密的小水珠。他的额角因为接连突发事件蹭掉了止血贴,伤口暴露在外,血珠从血缝里向外挤出。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三十三抬手朝伤口摸过去。
司诺连忙握了他的手,轻轻摇头,用自己细长而柔软的指尖划过伤口边缘,又划过他眼角,停在睫毛上,轻轻点了点。
司诺冰凉的手指带给三十三陌生的触感,他的眼睫动了动,不自在地眨起了眼。
旖旎,暧昧,甜甜的味道铺满鼻尖。
他能闻到司诺身上被水浸透的潮湿之气带起阵阵淡香,眼睛眨着眨着就开始瞟她,每次只瞟一眼就连忙挪走目光,大概什么都没看清。
司诺把头埋在他肩窝里沉沉地笑了。
“你……胸口疼吗?”三十三的声音听起来很歉疚,和他僵直的身体形成巨大反差,“刚才你呼吸没了,我脑海中浮现了一种救人方法,就……”
司诺抬头:“就怎样?”她还挺好奇,失忆的三十三在危机关头会想起什么。
“我就……”他又瞟了眼她,抽走手扭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那般小声的说:“按着你的胃部和胸口,排出多余的水,灌入更多的气……”
司诺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三十三的脖子迅速蹿红,转开头去。
她瞬间明白刚才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也明白要一个乖小孩说得太直白简直有点欺负人,只好自己带过:“嗯。你救了我,谢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觉得老脸微微发烫。
***
这是一个深潭,上面是道十多米高的叠层瀑布,周围是陡峭的岩壁和潮湿的苔藓。绿油油地苔藓上,偶尔点缀着一些花朵,有粉色的有白色的,在水雾背后的彩虹里向上生长。
朝向东南方的位置有一个小缺口,深潭里的水从那里继续向下流,单凭声音就能知道那是一道更大的瀑布。
从空中往下看,这个深潭就像一口井,垂直向下,避免了阳光的直射,更因瀑布溅起的水花而清幽凉快。
司诺的伤大部分在内,只有手腕被硬钳刺破留了很多血。
三十三悉心地帮她贴好止血贴,而她也帮他重新处理了各处伤口,然后两人看着瀑布各自干吞了一片消炎药。
不一阵,三十三仿佛想起了什么,“还有两套防护服在上面,我去取回来。”
“别去了。”司诺阻止着:“背包里还有两套,洗了晾干就行。”
她现在有点害怕他一去不回。
“哦。”三十三很听话的应下了,起身走向一块大石背后,不一阵拖着庞然大物踩着碎石踢踢踏踏走了过来。
是那只怪蟹。它的两只眼睛插着三十三亲手制作的两个装水的小木罐。
“你拖它过来做什么?”司诺有些后怕地朝后挪动。
“我要吃了它!”三十三转身在地上找石块,“谁叫它欺负你!”
他举起一块大石头重重砸下,石头在怪蟹坚硬的甲壳上砸出一个小凹口,弹起来落到他的脚背上。
“哎哟——”这显然很出乎他意料。
司诺嫣然而笑。三十三挠了挠头也跟着笑。
两人合力将怪蟹背壳卸下,用壳装上肉架在石碓上烤。怪蟹的步足被掏空,做成了储水装备,架在树枝上烤。
虽然腥味很重也没有盐味,他们仍然美美地饱餐一顿,还喝上了热水。
这一天,就在劫后余生之后,两人在不被阳光直射的深潭里吹着瀑布带来的微风,看着变幻色彩的彩虹,一直到日落。
宁静、平和,没有丝毫危险气息。无论在丛林还是在野地,司诺从来都枪不离手,从来在睡梦中依然紧绷,甚至在寻找水和食物的时候都时刻防备。
这种安宁的感觉,她第一次享受。
第10章
夜幕降临前,他们躲进了瀑布旁的崖壁缝隙里。
崖隙很窄,只能对头躺下,安安静静地等待太阳重升。但是夜里喧嚣的厮杀声依然刺痛着神经,令人久久难以入眠。
黑暗中,三十三突然幽幽叹气:“你昨晚说的那些……是不是意味着哪里都不安全?”
司诺看向缝隙外的世界,深黑长夜,一望无际。
“大陆上没有吧,至少我没听说过。”她的嘴角微微有了弧度:“但是在遥远的南部海域,有一座岛,人们叫它‘海上乌托邦’。”
“大危机来临初期,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富豪们将人类社会一半的顶级科学家和生存资源搬到了岛上。据说那里的人可以安稳地睡觉……”
每年深冬,都会有一艘船从海上乌托邦驶到南部码头,接纳一小部分人前往海岛。但是,船票很贵,是绝大部分人两辈子都挣不到的。
想到这里,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在司诺心头来回翻腾。
***
天光再次降临的时候,三十三又悄悄起身,把背包里仅剩的两套防护服清洗干净挂上树枝,又升起火堆烤起蟹脚水壶里的水。
夜里的怪物通常不会在白天出没,除非感受到威胁。司诺昨天踩着的几块碎石,大概率是那只怪蟹的藏身地。
她对于那场突然意外心有余悸,便选择了一块平坦的泥地蹲下,捧出清水洗手。
三十三大概也被唤醒昨天的记忆,悄悄地一点点挪到离她五步开外,一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冷冷盯着水面。
司诺轻轻抬手,对他招了招,他毫不迟疑地靠近,步伐轻快。
司诺见他乖顺,很想捏捏他的脸,刚刚抬起手,脑海中便充斥着他每一次突然的僵直,便只能狠狠的忍住了。
她只是问:“手里拿着什么?”
三十三思考了片刻,缓缓递出手,他的颈环正躺在他的手掌上。
掌与指连接处,与其他部位白皙的皮肤相比略带微黄,她之前摸到的老茧应该就生在这些地方。
“昨天它莫名其妙就掉了,我怎么也戴不上去。”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
司诺拿过颈环,向手环靠近,在只剩两根手指距离的时候,颈环“滴滴”响了两声,密码数字周围蓝光闪烁,很快便消失不见。
“昨天我的心跳暂停过,手环无法识别脉搏判定死亡,启动了颈环自动爆炸的程序。”
三十三摸了摸自己的颈部,动脉脉搏轻轻跳动,忽而狐疑:“可是它没有炸。”
“它不会炸。”司诺按动密码数字,一个拇指指尖大小的格子突然弹开。她递送到三十三眼前,“里面根本没有炸弹。它只会从你脖子上脱落而已。”
三十三眼中的狐疑更重了。
“任何人都有选择生存方式的权利。”司诺轻轻叹息:“仅此而已。”
没有人愿意做奴隶,也没有人愿意过着被人打骂战战兢兢的日子。
可这个时代的人,要么怕死,要么什么都怕。他们几乎停止思考,不去考虑奴隶主让他们做的事该不该、能不能,也不会做命令之外的任何事。
一个空壳子般的颈环,就能束缚住他们短暂的一声生。
三十三思索片刻,眼睛猛然瞪大,脸色一喜,又一敛,恢复平静。
司诺低下头,暗自神伤。他一定反应过来了,他不仅不是奴隶,还随时可以离开。
不知怎的,她心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哀伤。
突然之间,一只手快速地从她手里抽走了颈环。
三十三把颈环拿到手中,丝毫没有停顿地往脖子上一环,只听见细小的“啪嗒”便扣紧在了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司诺瞬间有点哭笑不得:“没有炸弹就没有约束力……戴不戴有什么区别?”
三十三突然蹙眉,嘴角也跟着紧绷,一扭头离开了。
司诺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恍惚明白,他好像又生气了。可是她把刚才说的所有话从头到尾回忆一遍都没想通为什么。
***
深潭底照不到太阳光,他们倒也不急着出发,吃过昨夜剩下的蟹肉,三十三给晾着的防护服翻了个面,司诺则在整理背包。
她刚刚拎起就发现包比平常轻巧了许多。少了防护服,没了口粮,一些没保护好的抗毒素也扔掉了——轻得有些不习惯。
雷老大让她送的丑陋木盒,不知怎的破开一道裂缝。更丑了。
司诺就着裂缝朝里看去,透明防水袋里静静躺着一个深绿色物体,刚好卡在木盒中央,无论怎么晃动也不会移动半点。
缝隙里看不真切,但隐隐约约可以辨别,它的形状很像灯泡,一头是圆形的,一头有个小凸块。另一个角度,她能看见凸块旁有个圆环……
是旧式手雷!
这种手雷成本太高买家太少,工具集市很早以前便减少了的生产量。
最后一个会制作这种手雷的工匠早在十年前便被暗黑之城“请”去,据说那是个有血性的匠人,借着展示的机会将当时的头头炸得粉身碎骨,米恩也是从那个时候登上了掌权者之位。
当然这些都是司诺从别处听来的。现在的问题是,她想起了雷老大说的运送条件:不得打开、不得损坏。
她当时完全沉浸在赚了一大笔的喜悦中,忽略了雷老大的这些话,现在不得不重新考量如何顺利将货物送抵茶馆。
将横生裂缝的丑陋盒子重新塞回背包最底部,司诺又搜罗出了一颗石头……她完全想不起什么时候装下了它。
这是个比拇指还小的椭圆石头,一半深黑一半深蓝。深蓝色的那一半有几条湛蓝色的细纹,贴近细纹的部位还有几个白色的光点,像极了海面波浪翻涌,海鸟在浪头振翅飞翔。
这场景,曾无数次撞击过司诺的心。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三十三,目光掠过他的一瞬,那双正在偷瞄她的眼睛瞬间挪开,转而认认真真盯着防护服。
司诺不由自主地从鼻息里哼出一声笑,趁着三十三下一次瞥眼,朝他招了招手。他抱着防护服三步两步走近,在她面前安安静静地蹲下,看神情已经没生气了。
司诺摊开手掌,“漂亮么?”
他乖乖点头,细细盯着,眼睛丝毫不想挪开。
“那……送你了。”司诺说着,按动三十三颈环上的密码,打开装微型炸弹的小空间,把石头放了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好,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司诺毫不客气地欣赏着三十三的容颜:“漂亮石头配漂亮的人,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