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的小卒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启禀殿下,对面山上有人在朝我军营地射火箭。”
众人顿时大惊。成精一听,心脏疾速下沉,没顾上小卒眼中的迟疑之色,立刻冲出主帐,其余人也跟着冲了出去。那小卒还想说什么,眼见众人都已离开,只好抹了一把满脸的汗,也跟着跑出去了。
出去之后,成缙才意识到了刚才那个小卒一开始为何惊慌失措。
对面山上的确有人在朝这里射火箭,但实际射到营地的数量大概只有一半不到,因为大多数的火箭都被一道高达百米的屏障所阻。
在火光映照下,人人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道由不计其数的树叶凭空结成的屏障,空气中不断传来烧焦的气味,然而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树叶前赴后继地补充到屏障上。
那些树叶的来源则是屏障后面静立的、不断生出新叶的桃花树。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这一瞬间惊呆了。
成绩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短暂的惊艳和震动之后,他立刻下令,让全军火速集结撤退。
将士们一边躲避着火箭一边收拾辎重,成缙见气氛虽然沉重,但队伍依然有序,心中稍安。他回头去看那棵以一树之力替镇南军挡去一半劫难的桃花树,惊觉已有数支火箭落在树的附近。成缙脑海中闪过一张笑意盎然的脸,心中一软,便咬咬牙,拔出佩剑,一路躲避着冲到了桃花树旁边。
穿过叶障的火箭越来越多,成缙挥剑挡掉几支朝桃花树射过来的箭,不由得开始担心。世子近卫队转头发现成缙不见踪影,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仔细一找,才看到成缙已经到了桃花树旁边,顿时一个个面无人色,火速前来勤主。
正当成缙忙着挡箭时,突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树上传出,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意味:“你来这里干嘛?!”
桃爻觉得这个世子殿下真是智商堪忧。她费这么大力气撑起叶障,不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撤退时间?
把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傻瓜身上是不是有点失策啊……
危急时刻,成缙却忽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思:“看到这里火这么大,想借点火烤兔子啊。”
桃爻:“……”
现在解除协议还来得及吗?
刚赶到成缙身边的护卫们听到这话顿时一个踉跄,差点头朝下摔下去。
成缙已经收起了开玩笑的神情,问道:“阁下还能支撑多久?”
“你给我赶紧撤别在这废话行不行?!”
“我们若是撤了,阁下可有办法全身而退?”
“你们早点走干净我就能早点撤!”
成缙默了默,却道:“忘恩负义之事,小王平生最为不耻。若阁下有办法,还请直言相告。”
桃爻被噎住。
她要是有其他办法,眼下还会是这个情形吗?现在,她就希望镇南军能尽快撤离,到时候她便能赶紧化形离开。尽管狼狈是免不了的,但好歹死不了。
谁知道这个殿下会突然过来!
“我死不了,你们赶紧走。”桃爻嘴上如是说,语气却软了不少。
成缙一言不发地又挡掉几支箭,皱眉看着屏障上不断被烧开又不断被补上的洞,忽然间,脑中电光一闪。
“阁下是否能操纵树叶?”
“你这不是废话!”
“那,正在烧的树叶呢?”
“当然——咦?”桃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护卫们听这段对话听得云里雾里,而成缙脸上已有笑容:“阁下办得到吗?”
“开玩笑,这有什么难的?”桃爻几乎要大笑出声,“现在我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作茧自缚!”
接下来,埋伏在对面山上放火箭的敌军体会到了人生中最为令人震惊恐惧绝望的感受——凭空忽然出现一道树叶组成的屏障拦住他们的大半火箭就已经十分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队长能克服恐惧下令众人继续攻击就已经十分不易了,而当那些被点燃的树叶忽然间团成火球朝他们这边砸过来……
士卒们的心理防线一溃千里,纷纷弃箭而走。
很快,对面的山上恢复成一片死寂。
叶障散去,桃爻终于得以化形。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脚下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喃喃:“可算是走了。”
抬头一扫,身边的几人也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再相互看看对方头发上、衣服上被火烧过的狼狈痕迹,又忍不住想笑。
桃爻也忍不住笑了。
成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抱剑,站得极端正地向她行了一礼:“今日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深恩大义,没齿难忘。”
“不用这么客气,我说过要帮你们的,何况你们刚刚也算帮了我。”桃爻拍拍衣服站了起来,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如果真的要感谢我的话,烤兔子怎么样?”
她笑眯眯地看着成缙,等着看他的表情又一次凝固起来。
不料,成缙却笑了,点头,道:“好。”
桃爻一呆,眨了一下眼,突然掉头去问旁边静静围观的护卫:“喂!你们的世子殿下刚刚真的答应烤兔子给我吃了吗?!我没听错吧?!”
护卫们一脸幽怨地看自家世子——不就烤个兔子吗?殿下啊你究竟是有多小气,看把人家激动的。
成缙轻咳一声,道:“阁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桃爻上前抓住成缙的胳膊:“世子殿下你不会是打算出尔反尔吧?”
“……”成缙一脸的无可奈何,“阁下需要我立字为据吗?”
桃爻郑重其事地点头:“这个可以有。”
成缙:“……”
----- -----
最终,成缙到底还是没有把那只兔子给烤了。倒不是世子殿下出尔反尔,只是桃花妖阁下认为,那只兔子还没长肥。
成缙瞥了一眼桃爻一本正经的神色,再瞥了一眼她抱兔子时小心温柔的动作,对这个说法不予置评。
再者,白棂城尚未攻下。
流言随着夜袭的经历在白棂城中散播,众人都在猜测着镇南军莫非有鬼神相助。白棂城的百姓有些亢奋,朝廷的守军则惶恐不安——只是,丰指挥使也不是一般人,一夜之间以“扰乱军心”的罪名斩了十多个已经乱了方寸的士卒,余下的生还者们顿时噤若寒蝉。
成缙却从敌军夜袭这一行动上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一夜休整,确认了人马辎重得益于桃爻的出手相助并没有太大损失之后,下令继续按兵不动。
镇南军向来令行禁止,可惜此刻军中却多了一个不肯袖手旁观的编外人员。当天下午,一直等却等不到镇南军发起反击的桃爻坐不住了,拎起兔子直奔主帐。
好巧不巧,在帐外先撞见了那个之前和她说过话的谋士。
“哎,那个谁,我问你个事情。”桃爻拉住了正打算从她面前走过的谋士。谋士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只能佯装淡定:“阁下有何事?”“也没什么事……”桃爻松开手,话没说完,立即被对方抢断:“既然没什么事那在下告辞了!”话音刚落,谋士已经一揖毕就差闪人。
奈何低估了妖出手的速度。
“我话没说完呢,你跑什么?”桃爻扯住了谋士的腰带,皱眉,语气十分不悦。
谋士被拦腰一勒差点喘不过气,打消了脱身的念头,回过身来:“是在下鲁莽了……阁下有事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桃爻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攻城?”
谋士闻言一愣:“什么?”
“我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攻城。”桃爻又说了一遍。
被打了却不打回去,未免太过窝囊了吧?
谋士反应过来之后,却有些迟疑:“阁下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能问吗?”桃爻皱起眉。
谋士替自己叹了口气:“阁下所问乃机密要事,故而……”
“故而,可否告知阁下,非他所能决定之事。”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桃爻和谋士双双转头,看到了掀帘而出未着甲胄的成缙。
谋士如蒙大赦,屈身行礼:“殿下。”
桃爻却对着成缙挑了挑眉——实在是不知礼数。
成缙的目光则落在他的谋士被桃爻扯住的腰带上,啼笑皆非之余只想叹气:“阁下如此拽着孟先生的腰带……”他本想说这举动于礼不和,话到了嘴边却意识到和一只桃花妖谈礼数不明智,转而道,“万一伤到了孟先生的肚腹,削弱了我军实力怎么办?”
孟谋士默默地别开头——这种逻辑要是放在商讨军情的时候说,殿下可能要众叛亲离了吧?
桃爻狐疑地看了看成缙,又看了看孟谋士,虽然对于成缙的说法将信将疑,然而也确实觉得孟谋士的脸色看起来有点糟糕,便悻悻地放开手:“行,我松手。不过……他不能告诉我的事情,世子殿下总可以跟我说吧?”
成缙侧身撩起帐门,弯了唇角淡笑:“阁下若想知道,便随小王进来。”
桃爻偏头思考一瞬,向帐门走去。
成缙先一步进了主帐,正习惯性地要走上主座,不防身上的披风突然被拉住,一回头就看到桃爻拧着眉,视线从主座上飞快扫过,隐隐不悦。成缙不知该替自己的肚子庆幸还是该替自己的披风叹息,只好问道:“阁下想要我身上的这件披风吗?”桃爻愣了一下,看看手上抓着的有点褪色的藏青色披风,疑道:“我要它干嘛?”“那阁下抓它干嘛?”成缙语气温和。
桃爻眨了眨眼,松手。
成缙转头,刚迈出一步,又是一顿。
披风又被拉住了。
桃爻表情沉默。
成缙有那么点想揉揉太阳穴:“阁下,小王虽然身体无恙,但昨夜仍是受了伤的……阁下可否允许小王坐下来说?”
闻言,桃爻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成,我们坐旁边说。”
成缙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旁边那些向来属于他属下的位置,不明所以地看着桃爻。桃爻揪着他的披风不松手,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成缙略一沉吟,道,“若阁下肯说明不让小王坐上面的原因,小王便告知阁下作战计划。”
桃爻露出一副被噎到的表情,然而终是在成缙气定神闲的目光里松了手,语气有些复杂地说:“你既然称我阁下,却踞坐在主座上,对我居高临下。如此心口不一,会让我很怀疑你说的话的真实性。”
这话说得有点含糊其辞。
成缙却鬼使神差想起了那天和柴军长争到他面前的桃爻最终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心中一软,笑着问她:“阁下不是希望小王有一天能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吗?难道现在就要阻止小王往上走了?”
桃爻一脸莫名其妙:“可是等你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我又不需要像你的臣子一样站在下面向你朝拜。”
——所以,到时候你坐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成缙愣了一下,下意识试图想象桃爻毕恭毕敬向他行礼的模样……然后发现,想象不出来。于是,他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让桃花妖遵守规矩的尝试,转头走向桃爻刚才指向的座位,坐了下来。
桃爻心满意足地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道:“现在可以说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攻城了吧?”
成缙调整了一下坐姿,微笑道:“我们暂时不打算攻城。”
桃爻皱眉,问道:“围城吗?但你们的粮草好像不多了。”
“是‘我们’。”成缙纠正她,稍顿,继续,“我们的粮草是不多,但可以到别的地方借。”
桃爻拖腮看他,歪着脑袋,平静地问:“世子殿下,你打过几次仗?”
成缙同样侧着头,目光却隐约狡黠:“阁下很聪明。但不知有没有想过,昨夜城中守军为何会对我们发动夜袭?”
被成缙这么一说……桃爻还真觉得哪里不大对。
按理说,朝廷的守军就算打着以攻为守的目的,也不必如此急切地对他们出手。
“他们……有点着急。”桃爻缓缓开口。
成缙眼底笑意加深:“所以,我们就不能急。”
白棂城成了各方人马虎视眈眈之地。
这一场“清君侧”虽是镇南军率先打响,然而演变至今,各路义军皆有各自盘算。小世子初出茅庐,到底是一战成名还是折戟沉沙,众人都在观望。细细一算,等着看成缙围城久攻不下耗尽粮草收敛锋芒的人占了多数。
围城三日,镇南军粮草告竭,白棂城守军一边盯着镇南军一边盘算着如何在对方撤退时动动手脚,不料这一盯却探知镇南军正与另一路叛军联络——这一路叛军为喻家后人,数年前文乐侯犯贪污之罪被抄家斩首,亲眷宗族流放至西陲,休养生息了这么些年,趁着东风起势,一路攻至伏雁关,恰在白棂之西。。
丰指挥使收到属下的汇报后倒是不觉得意外,心下对成缙又生几分不屑,只觉得毛头小子果然是毛头小子,未历风浪,不知深浅,只知意气用事。他命属下继续密切注意镇南军一举一动,又三日,果不其然,镇南军一边派兵佯攻白棂,一边分兵西行伏雁关。
在白棂城前往伏雁关的必经之路上,白棂校尉率亲军设伏拦截了本预备与喻家军前后夹击伏雁关的镇南军。镇南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万铁骑被困。领兵的副将浴血奋战,与军中精锐撕开包围圈。镇南军弃马而走,溃败逃入林中。白棂校尉本待继续追击,被属下拦住,盘点了一番己方伤亡,不得不适可而止,押着俘虏回城。
翌日,白棂城的城头挂上了副将的人头,血污满面,目眦欲裂,满满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