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吗?”施陵悄然地侧了侧视线,面不改色地道:“公子事务繁忙,未曾相送,还望郡主见谅。”
“是吗……”初璃语气听来有些复杂,只是她自己却不曾发现。
初璃顿觉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为何会在意上官逸来不来?上官逸同她本就不该有所交集,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但初璃面上不在意,上了马车,马车驶离之时却又不死心地往军帐那处看,直至瞧见一抹浅蓝,那人的背影在视线中愈发遥远。
初璃看了很久,马车驶离了好一段距离也不察,到底是不曾收回视线。
“初璃。”秋朔轻声唤她。
“嗯?”初璃这才如梦初醒般收回了视线,那人的背影已是瞧不清楚了。
秋朔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想了想,片刻后才很是慎重地开口:“你适才……是在为他难过吗?”
“你指的是上官逸?”初璃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难过?我有吗?”
一向冷情的初璃神君,哪怕不是难过,适才那情绪也不该为她所有,秋朔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你是否难过,此事该问你自己,毕竟外人皆为妄言,唯有你自己方能看得分明。”
见初璃还是疑惑,秋朔又道:“初璃,你飞升成神近万年,在仙界修行久了,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譬如……对一个人的关切。而那个人,不应该永远是我,你明白吗?”
“这是……何意?”初璃皱着眉偏了偏头,很是不解。
第41章 随云阁中 三百年前那位故人
对他人的关切吗?初璃忘记的……是这件事吗?
那日秋朔的话一直在初璃耳边围绕, 可她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不懂秋朔所言何意。
正如她不懂自己对上官逸的心思一样。
而这厢,日夜偷换, 转眼便到了六月中旬,这期间上官逸未曾回过陵郡, 倒是迎来了两位客人。
抑或是说,两位故人。
初璃听着下人的汇报, 堪堪踏出房门,玲秋便难得在外人面前不顾仪态地跑了过来, 小婢女风尘仆仆却带着喜色, 道:“郡主,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说着, 玲秋便在初璃身边转了几圈,拉着初璃上下打量了番,才道:“郡主此行未曾受伤吧?蜀州那般危险, 郡主怎么一声不吭便跑来了?幸好是在陵郡待着,否则蜀州多待几日, 郡主的安危何人看顾?”
玲秋越说便越担忧,跨下了脸来,道:“皇城离蜀州甚远, 郡主一路疾行,定是累着了吧?郡主……您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若不是少将军告知奴婢, 奴婢都不知郡主因何离开,郡主,奴婢真的很担心您。”
玲秋一番话情真意切, 初璃却皱了皱眉,看向玲秋身后的白珩,视线上挑,无声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能将她带来陵郡?”
初璃到底还是向着玲秋的,此时此刻想的也只是路途奔波,不该让玲秋一个婢女同白珩一道远行。
白珩无奈地偏了偏头,无声地回应:“你无端消失便罢了,我总该给府中上下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只是这理由实是难编,祖母可不是那般好糊弄的,白珩足足哄了半晌,又做了保证定会将白璃带回来,这才将祖母哄得信了他的话。
白珩朝玲秋那处抬了抬下巴,继续无声道:“她担心你,我一说要来寻你,她便也要跟着一道。”
至此,玲秋终是平复了心绪,恭敬地侧过身站在初璃身旁,白珩索性开口道:“她给你带了许多物件,都在马车上,过会便叫人拿去你房间。”
“嗯。”初璃只得应下,想了想,初璃又道:“可兄长先前不是说,陛下让你暂居皇城,无法离开吗?怎么现下竟是亲至陵郡?”
白珩又想到他离开皇城时同祖母的承诺,瞧着初璃,淡淡地勾着唇,道:“那有何办法?白家唯一的郡主在这,我不离开皇城,莫非便要看着阿璃身陷险境吗?”
话虽如此,但白珩说这话时眼神却始终不离门口的秋朔,看得初璃只觉碍眼,不由得打断道:“有劳兄长记挂,一路奔波,兄长不妨回房歇息片刻?”
“好。”白珩视线仍是看着秋朔所在之处,那笑意勾得更甚。
初璃还想说些什么,玲秋却已拉着初璃进了房间。
下人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拿了下来,放在初璃房内。
玲秋如数家珍般将那些物件摆了几件于桌上,道:“郡主走得匆忙,定是不曾好好收拾,奴婢这次带了许多郡主喜爱之物,只希望郡主此行能过得舒心。”
初璃粗略扫了一眼,那物件有茶,有饰品,甚至还有衣物。
初璃其实对人间之物不甚有兴致,未曾有过特别入眼之物,也不过随意多说了几句,不曾想玲秋竟全记着。
千里迢迢赶来陵郡,仅仅是为了初璃能过得舒心。
初璃兀的又想到了离开蜀州那日秋朔所言,对一个人的关切,难道……
“玲秋,你很关心我吗?”初璃道。
“郡主这是说的什么话?”玲秋探了探初璃的额头,心道也未曾发烧啊,怎地尽说胡话,“奴婢是您的婢女,不该关心您吗?”
窗外微风拂过,夏季炎热去了三分,但同样地,也吹乱了初璃的发,未曾束好的碎发垂在耳畔,衬得初璃颇有些随性的美感。
玲秋看了初璃好一会,最终伸手将那发丝绕至初璃耳后。
指尖的触感柔软,似是锦缎加身,初璃也回看着玲秋,在直视的间隙中柔和了一双眼,那眼里无端地带上了笑意。
小婢女得到了回应,眉眼都漫上喜色,一双眸笑如弯月。
自从玲秋来了之后,有玲秋的贴身伺候,这白璃的身躯倒是舒适了很多,只是整日也不见秋朔,甚至连白珩也瞧不见,也不知二人在谋划些什么。
直至第三日,初璃终是忍不住,也不想管什么规矩体统,便想着去秋朔房内瞧瞧,但踏出房门不远,便被迎面而来的婢女挡了视线。
那婢女初璃识得,是李夫人最疼爱的婢女,常常传在跟前伺候。
婢女手上捧着琴,冲着初璃微微欠身,道:“姑娘。”
初璃的身份不便透露,因而这府上的人只知她来自皇城,别的倒也不知,便都唤她姑娘。
这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初璃颔首便略过了此事,却在婢女堪堪离去之时,瞧清了那琴的材质。
无由地,初璃脑海中闪过了一些记忆,似是在何处见过这琴。
初璃停了下来,道:“这琴是夫人的?可我怎么从未见过夫人抚琴?”
“回姑娘的话。”婢女微微欠身,又道:“前些日子是夫人的生辰,恰逢匪患横行,夫人便连生辰宴也未曾举办,这抚琴自是不曾为之,只不过到底是生辰,是以大人便用这琴,补给夫人做生辰贺礼。”
见初璃对那琴起了兴致,玲秋立时便多看了几眼,道:“我初至陵郡时便听闻大人与夫人感情甚笃,便好似这琴,上好的材质,应是需要花费不少银子吧?大人清廉,此琴怕是耗费甚多。”
婢女很是赞同地道:“是啊,这是大人在随云阁买的,随云阁那处,当属古琴最为昂贵,大人此举确是破费了。”
婢女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冲初璃施了一礼便告退了。
初璃瞧着那婢女的背影,“随云阁”三个字在脑海中缠绕,她下意识便喃喃念了出来。
随云……这名字她分明从未听过,怎会有种熟悉之感?
与此同时,白珩和秋朔恰巧路过此处。白珩伸出手,戏谑般在初璃眼前晃了晃,道:“怎么了阿璃?我们的小郡主,竟也有这般沉思之时?”
白珩的调笑之言,初璃不太想搭理,只抬眼瞧着秋朔道:“近日不曾见你,身子可无恙?”
“我……”秋朔眼神莫名闪了闪,一个字顿了半晌。
白珩见状“哦”了一声,那语气故作夸张,刻意提高了声音,道:“阿璃适才说的是随云阁?怎么?阿璃对这随云阁有兴致?”
不等初璃回答,白珩径自开口,道:“蜀州匪患未除,连带着陵郡也受其影响,我先前来时,瞧见街巷中未曾闭门谢客的店铺不多,这随云阁便是其中之一。琴馆不闭,芳菲不歇,阿璃在陵郡待了这般久,想必无趣得很,不如去听听琴声?便算作是救济他们了。”
初璃心下鄙夷,白珩昔年曾为妖界之主,最是无情当属妖类,从他口中听到“救济”二字实属难得。
初璃本想开口拒绝,她不擅音律,自是没有听琴作为消遣的道理,只是还未开口,却瞧见秋朔的眼神亮了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白珩。
秋朔尤擅音律,在仙界从来皆是爱琴的。
初璃又将那拒绝的话吞了下去,应道:“好。”
一行人不多时便去了随云阁,甫一下马车,入了那随云阁中,初璃方才知晓适才自己的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那随云阁中黑白相映,屏风上绣着山水墨画,甚至于垂下的轻纱亦是水墨浸染,直让人仿佛身临画中。
那阁中的构造与装饰皆与初璃记忆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是了,此处她应是来过的,早在这阁楼的名字变换之前。
早在……三百年前。
“各位客官,请上座。”小二眼尖,一眼便看出了他们身份不凡,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间,自二楼往下望,那底下的琴师便看得分明。
琴师端坐在水墨色的屏风之后,轻纱遮遮掩掩,将琴音也衬得缭缭远去,恍如仙境。
初璃默不作声地听着,思绪却陷在回忆里,她忽然想到三百年前,那时有人也如现下这般一袭素色,也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弹琴。
只不过阁楼依旧,那琴师却已换了人选,再也弹不出当年的绝色。
“喂!”正听着,阁楼外闯进来一批人,个个穿着不似良民,甚至还有些脏乱,瞧着像是地痞流氓。
“叫你们最会唱曲的小娘子出来,爷要听曲!”为首那人将刀鞘重重地砸在一楼的桌面上,模样很是嚣张。
屏风后那琴师被骇得不敢动作,支支吾吾地道:“这,这位爷……我,我们……”
还未说完,为首那人便很是不耐烦,眼看着便要发作,阁楼中的当家人走了出来,赔笑道:“这位爷,我们阁中琴技最好的琴师近日身子不适,您要听什么曲子?莹陌也可为您弹奏一二。”
当家人朝屏风后的莹陌使了个眼色,莹陌很是畏惧,靠着屏风站了起来,颤声道:“爷,要听什么曲子?莹陌,莹陌愿意为您弹奏。”
“哦?”为首那人坏笑了一声,说着便一脚踩在了案上,以刀鞘挑起了莹陌的下巴,神情很是轻佻,道:“什么曲子都可弹奏吗?”
初璃向来不管闲事,何况若非必要,人间之事本就与她无关,可现下她竟莫名觉着一楼那一幕很是碍眼,恍惚中竟是见到了昔年那位阁楼中的故人。
那人眉眼皆挂着泪,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初璃指尖瞬时捏得泛白,她瞧着底下的人,法力堪堪便要溢出,只是那术法还未施展,二楼尽头处有人快步而来,转眼便到了初璃面前。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初璃肩上。
第42章 生辰之礼 发簪赠尔,吾之所愿也
初璃的法力被那人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她转过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讶异地张了张口, 道:“你为何……”
“别动。”上官逸垂首靠近,声音在多日不见的洗涤下听来尤为好听。
上官逸兀自松开了对初璃的桎梏, 直起了身,又道:“底下那些人施陵会解决, 你便莫要出手了。”
上官逸这一个多月来都在随军剿匪,现下计划已完成了十之三四, 恰好得闲, 他便返回陵郡来寻初璃。
战马在李府停下, 上官逸却被告知初璃不在府中,他便来了这随云阁, 不曾想甫一入阁楼便瞧见一楼那一幕。
蜀州官员不上心,连累李邛越俎代庖为了蜀州之事奔波,忙得连府门都难回, 上官逸此次让施陵出手,也算是协助李邛治理陵郡了。
上官逸的出现令周遭的氛围略显微妙, 除了玲秋不解之外,白珩和秋朔皆是一脸淡然,尤其是白珩, 那眸光在上官逸身上一扫,眉眼已挂上了不合时宜的笑意。
一楼处施陵已然出手,那些闹事之人连施陵的动作还未看清便被施陵打倒在地。
哀嚎声顿时漫上了二楼。
但这声音丝毫不影响白珩与秋朔的神情, 秋朔还甚为闲适地替自己倒了杯茶。
初璃只觉现下这境况无端怪异,本想出口说些什么,却见上官逸朝他们这处看了一圈, 最终眼神落在白珩身上。
上官逸看向白珩时眼底丝毫情绪起伏也无,停了片刻,到底是没有拆穿白珩的身份,只道:“诸位,实是抱歉,不知今日可否让我带走郡主?”
“你作甚……”初璃不明所以地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白珩打断了。
白珩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果断把初璃抛了出去,道:“阿璃的事我怎能做主?只要她愿意,那便随意。”
上官逸那话本就是对白珩说的,其余几人开口与否上官逸并不在意,得到了白珩的回答,他了然地颔首,随后便牵过了初璃的手。
白珩的原话分明是初璃愿意才行,初璃瞧着将自己带离座位的罪魁祸首,恼怒地道:“你……”
仅说了一个字,那罪魁祸首便拉着她,将她带出了随云阁,再往后的话淹没在楼道之中,二楼雅座的人再听不清。
白珩瞧着秋朔轻飘飘却带着冷意的眼神,无奈地偏了偏头,又给秋朔那半杯茶续了三分。
小婢女发尾的流苏晃荡,撑着头瞧着自家郡主远去,难得皱了皱眉,无端愁容。
看九皇子这来势汹汹的模样,郡主也不知要受何种荼毒,实是担忧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