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殷舒病逝,罗弈一得到消息便赶回神医谷为她办了葬礼,并在葬礼后的第一天出了家,从此世间多了一个法号叫弘弈的和尚,他日日跪在佛前为殷舒祷告,愿她来生幸福快乐、无病无灾。
“原来是这样……”听完弘弈的故事,秋霜不免有些唏嘘。
乐云淇笑了笑,带着秋霜不紧不慢地往山下走,几个侍从跟在她们后面,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确保她们的安全。
走着走着,乐云淇一行人与独自上山的陆之珩迎面撞上,陆之珩深深地看了乐云淇一眼,乐云淇却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陆之珩瞳孔一缩。
“你真的不曾后悔过吗?”他的声音从乐云淇身后传来。
“我从不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乐云淇没回头,说话声也不带丝毫感情,“看在相识一场的分上我奉劝王爷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些东西如果不是你的,再怎么汲汲营营都是白费功夫。”
说完,两人分道扬镳,背对背走向了不同的地方。
悦欣
阳涞本是虞国最为富庶的地区之一,然因虞国一朝兵败,阳涞被迫成为边境之城,日日夜夜忍受敌国军队的骚扰,几年来葬身城下的英魂不计其数,城内亦是条件艰苦,百姓连安稳的生活都得不到。
陆之远带着江湖来到阳涞城,住进了护国公的家里。一路走来,看到许多流落街头、衣不蔽体的孩子,这让初来乍到的陆之远心情压抑,他没想到上京外的边境之地竟是这般荒凉。不过这般难过的情绪在他留下来几天后便缓解了不少,因为他发现这里的人虽然生活艰苦,但他们却不怨天尤人,他们珍惜每一天的生活,也为能成为保护家园的一份子而自豪。
“以后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像肖爷爷一样的大将军,带着士兵抵御外敌,保护我们身后的所有人!”
这已经是陆之远第三次听到学堂里的孩子这样说了,这些天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常跟着国公府的人到处转,看遍了阳涞城每一个角落,也见识到了护国公在阳涞的声望之高。
护国公不仅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还是个怀着赤子之心的善心人,他特意将国公府的开销分了两份出来,一份用来搭建粥棚,救济每次抗敌后生活更加困苦的难民;另一份则用来兴办学堂,好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传授他们生存技能。
陆之远武力不济,在别的事上帮不上什么忙,因而他最爱来的便是学堂。都说孩子是带来幸福和快乐的精灵,陆之远以前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可现在他却深以为然,因为在看到那些每日只吃清粥淡饭都能满脸幸福的孩子时,他的心里是开心的。经年累月的战火虽让这些孩子早早懂了事,但却并未磨灭他们对生活的希望,他们比很多养在内院的孩子更纯粹更有担当,也更坚定自己的理想。
“哥哥,你能给我们讲讲上京是什么样的吗?”一个孩子扯了扯陆之远的衣角,唤回了陆之远飘远的思绪。
“上京啊……”陆之远回神,坐在一堆孩子中间笑着说道,“上京是个很繁华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但也有很多很复杂的人。”
“大哥哥喜欢那里吗?”孩子们好奇地问道。
“我不喜欢,上京的景色我已经看腻了。”陆之煊摇头笑了笑,“不过我猜你们应该会喜欢那里。”
“那你可猜错啦!”一个小男孩得意拍着胸脯说道,“我们可不爱看风景,也不想要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只想跟着肖爷爷上战场杀敌,保护我们的家!”
“你们的愿望会实现的。”陆之远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道,“我今天的课已经结束了,你们该去找你们的孙师傅了。”
“好!哥哥再见!”
孩子们一哄而散,兴奋地跑去找他们的武学老师了,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留在原地,怯生生地盯着陆之远看。
“宁安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呢?”陆之远走到男孩面前,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大家都想学武,可我不喜欢这样,也不想做什么大将军。”赵宁安垂头丧气地回答。
“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没有谁规定你必须喜欢什么。”陆之远蹲下,平视着赵宁安,“学武并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还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
“我想跟着哥哥念书。”赵宁安眨巴着大眼睛,迟疑地说道,“我爹之前一直想考科举,没考成,所以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替他完成心愿,哥哥愿意教我吗?”
“你是真的喜欢念书,还是单纯想替你爹完成心愿?”陆之远看着赵宁安,严肃地说道,“若是你喜欢,我自然愿意教你,但如果你只是想完成父辈遗愿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走上一条自己不喜欢的路是很痛苦的,这一点陆之远深有体会,他不希望赵宁安以后后悔。
“我喜欢念书的,哥哥你就让我跟着你学吧。”赵宁安慌张的抓住陆之远的手,生怕陆之远不愿意教自己,“只有念书才能让我觉得开心,除了念书之外我对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
“为什么要选我呢?”陆之远疑惑。
“唔……”赵宁安认真想了想,答道,“应该是因为直觉吧,我的直觉告诉我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你可想错了,我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陆之远失笑,“不过教你我应该还是可以的。”
“谢谢哥哥!”知道陆之远是同意教自己了,赵宁安开心地跳了起来。
“我虽然同意收你,但你该学的东西还是不能丢的,现在赶紧去找你们孙师傅去吧。”陆之远目光柔和地看着赵宁安,温和地说道,“学知识的同时也得有健康的身体,明白吗?”
“明白了,弟子马上就去。”赵宁安板着小脸严肃地答道。
“很好,快去吧。”陆之远点点头,目送着小孩离开。
等人走远了,一直藏在树上的江湖才不紧不慢地现身,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陆之远。
“怎么这样看着我?”陆之远困惑不已。
“你在这里,很开心?”江湖问道。
陆之远看着那些孩子时,眼底带着柔和的光,这是江湖以往从未在陆之远脸上见到过的。曾经在上京晃荡的几个月里,江湖默默看着陆之远和宁王一起进出于各类场所,那时候陆之远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精准完美地完成每项任务,生活规律又枯燥,不管做什么表情眼睛都是暗淡空洞的,完全不似现在的鲜活。
“是啊,很开心,比在上京开心多了。”陆之远坦然地答道,“在来阳涞之前,我从来没想过生活能这般的轻松自在。”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上京的生活。”江湖转头看向上京的方向,意味不明地说道,“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哪样不比这里好?”
“荣华富贵虽好,但更容易一叶障目,看不见世间人的辛酸疾苦。”陆之远想起上京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和官员,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居高位者若狭隘于青砖红瓦内的勾心斗角,只会故步自封、自毁根基,惟识得百姓忧,与民同甘苦,方能真正成就大道。”
“但这个道理很多人不懂。”江湖靠在树上,目光幽深地望着天边,沉声缓缓说道。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陆之远每天在阳涞城悠哉地当着教书先生,如果不是骤然收到京中的来信,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太子。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圣上重病,宁王遇害,朝中人心惶惶,宁王妃不日便将抵达阳涞。
宁王遇害,这几个字刺痛了陆之远的眼,一时之间他的脑海中仅剩一片空白,拿信的手下意识攥紧,斯拉一声将信纸扯成了两半。
与他同样陷入悲伤的还有护国公一家人,只不过护国公的悲伤不是因为宁王,而是为了他曾经最宠爱的女儿。
护国公名肖黎,是开国大将肖墨之后,肖家世代守护虞国疆土,子孙后代个个能征善战,肖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弱冠之年便能带领虞国将士打下无数胜仗,一度使虞国在中州大陆立于不败之地,被先帝亲封为护国公。
然虽颇受皇家倚重,护国公本人却对名利极不热衷,在虞国太平安稳的那几年里,他因厌烦京中的勾心斗角而自请驻守边远的岐州,自此多年不曾回京。本来天高皇帝远的,肖黎应该能过上自由幸福的生活,但偏偏命运向他开了个玩笑,他的结发妻子在生小女儿时难产而亡,只留下肖黎一个人面对五岁的儿子和刚出生的女儿。
肖黎为女儿取名叫肖悦欣,想着小姑娘从出生起便没了娘,于是他便对这个女儿疼宠到了骨子里,想要为女儿填补缺乏母爱的遗憾。肖睿达也可怜妹妹从小就失去见母亲的机会,对妹妹极其宠爱,几乎达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程度。
幸运的是,被两人宠爱着长大的肖悦欣并没有养成刁蛮任性的性格,她端庄温柔、娴静聪慧,简直堪称大家闺秀的典范。八岁时,肖悦欣在药理方面的天赋被路过岐州的殷舒发掘,殷舒当场便收她为关门弟子,将她带回了神医谷。再过几年,肖悦欣再回到岐州时,已经妙手回春的肖神医了。
学成归来的肖悦欣正是女大当嫁之时,本来她应该在父兄的安排下嫁给自幼定亲的何瑜,从此幸福安稳地过一辈子,可偏偏她在的回岐州的路上出了差错。
肖悦欣结识了一个赶考的贫穷书生,她对这个书生十分看好,芳心暗许不说,还与那人私定了终身。这个一向乖巧的姑娘为了情郎难得叛逆了一回,见父兄不同意自己与爱人的婚事,肖悦欣心一横留下一封断绝关系的信,连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岐州,气得护国公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
自那以后,肖悦欣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无人能找到她的音信,至于她喜欢的那个书生肖黎也是无从找起,因为肖黎从未见过那个人,肖悦欣也从来没提过那书生姓甚名谁。故事就这么荒唐地谢了幕,护国公府无人再敢提大小姐,肖睿达也因妹妹逃婚一事羞于面对自己的好友何瑜。
何瑜对此并没有过多计较,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肖悦欣会喜欢一个一无所有的书生。肖悦欣离开前对何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喜欢能给我安稳的生活,能与我赌书泼茶的人,而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个理由何瑜完全不能接受,或许他小时候确实不爱读书,但这并不代表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还会是个胸无点墨的人。只要肖悦欣愿意,何瑜随时可以为了肖悦欣放弃戎马生涯,做一个光风霁月的文人雅客,可肖悦欣不愿意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吝啬。
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放心不下肖悦欣,何瑜放下了自己在军营的一切,毅然走上了科举的科举的道路。既然那个男人是个要考科举的书生,那他顺着这条路走应该能找到肖悦欣,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向肖悦欣证明自己,希望自己从小喜欢的女孩能回心转意。
可惜何瑜的愿望还是落了空,他风光地高中榜首,但肖悦欣却没有出现。冥冥中何瑜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甚至他能肯定那道目光来自于肖悦欣,可当他仔细去寻找时,却无法找到肖悦欣的踪迹。
何瑜在上京待了五年,这五年间他翻遍了上京的每一个角落,在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后,他终于黯然回到岐州,把余下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教导肖翰宇上。
这些年来,肖悦欣已经成了肖黎等人心上不能轻易触碰的伤疤,他们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得到肖悦欣的消息了,却不曾想肖翰宇回京一趟,竟见到了一个与肖悦欣极其相似的女孩!
当陆之远收拾好心情,神情凝重地进入主屋,打算与肖黎等人商量乐云淇来岐州的事情时,看到的便是肖家父子俩与何瑜悲喜交加的画面。
“这是发生了什么?”陆之远有点摸不着头脑。
认亲
听过这段往事后,陆之远不禁唏嘘万分,没想到护国公这般通透的人物在儿女问题方面也是个苦手。既然肖翰宇怀疑乐云淇,而陆之远又是曾与乐云淇接触相对较多的人,因此陆之远毫不意外地被肖黎等人围着盘问了一番。
其实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就算陆之远与乐云淇相识已久,可他二人之间的交情却还没有深到可以对彼此了如指掌的地步,陆之远能说的也只有乐云淇的母亲叫岳欣,且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这一件事。
岳欣、肖悦欣、精湛的医术,这一条条线索串联起来,似乎隐隐约约在表明乐云淇的母亲确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肖黎有些激动,但在未见到乐云淇前,他还是不敢武断地下结论。
知道真相的江湖沉默着立在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陆之远回头,正好看到江湖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眼底闪过一道流光,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乐云淇于十日后到达阳涞城,连夜的赶路使她疲惫不已,但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面对前来接她的陆之远一行人。
“之远哥,好久不见。”乐云淇噙着笑走到陆之远面前,语气熟稔又自然,仿佛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
陆之远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又想起了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于是了然地笑道:“好久不见,你这是都想起来了?”
“是的,都想起来了。”乐云淇颔首,一双明亮的杏眼怀念地看着陆之远,仿佛正透过陆之远望向多年前欢乐时光。
青梅竹马、幼时玩伴,本该是她、陆之煊和陆之远才对,只不过后来变故突生,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你看上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陆之远迟疑地看了眼乐云淇微微隆起的小腹。
“确实是不一样了,因为怀孕了。”乐云淇云淡风轻地答道。
“怀孕了你还跑来这里?翰宇怎么不阻止你?”陆之远的眉头瞬间皱得死紧,不赞同地说道,“你应该养好自己的身体,而不是长途跋涉赶来如此混乱的地方。”
“上京并不安全,阿煊已经在宫里里遭了一次难,我不想再把他置于危险之中。”乐云淇垂眸,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寞,“这里虽然混乱,但只要多加小心注意,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晋王也不敢随便往护国公的地盘伸手。”
“唉。”陆之远叹气,“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