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说你对太子之位没有半分觊觎?”皇帝厉声问道。
“父皇这话说得可真是诛心,原来儿臣在您眼中就是这么个形象,贪慕权利?不顾手足亲情?”陆之煊嘴里说着难过的话,脸上笑得更加灿烂,“不瞒您说,儿臣心中永远只有大哥一个太子,其他人儿臣都是不认的。儿臣可以在此立誓,我陆之煊若真的对太子之位有半分觊觎之心,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皇帝被陆之煊的话震住,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儿臣做这么多,不过是不忿而已,父皇明明知道六弟做了什么,却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您不爱大哥吗?不,您是爱他的,只不过比起爱意您对他更多的是愧疚和厌憎。因为您的失误和心狠,让大哥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您因为愧疚而向他倾注了无限的父爱,但同时您又是厌恶他的,他的存在是您无能的象征,他曾经不光彩的经历让您觉得耻辱,所以当您知道他遇难后如释重负,并且放过了帮您解决了这块心病的六弟。其实您对我也是一样的吧,您不愿花费心思治好我的身体,只想让我早早成亲生子弥补我无法长寿的遗憾。”
听着陆之煊对自己的分析,皇帝的表情由惊恐逐渐转变为麻木。
“后来,我接手大哥遗留的各项事务,活跃于朝堂,您纵容六弟与我作对,不是因为您有多看中他,而是您需要我们俩互相牵制。您怕我通过太子旧部掌控朝堂,所以默许六弟壮大实力,但您又担心六弟太过强大会影响您的地位,于是便在某些时候格外‘宠爱’我,可怜六弟还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殊不知我们都只是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您皇帝做久了,疑神疑鬼的时间多了,就以为谁都觊觎你身下的龙椅了。”陆之煊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眼神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您根本就不了解我们,事实上我和大哥对您的金銮殿没有半分兴趣,我们不稀罕什么身份,如果您真的喜欢这些东西,那您可以守着它们过一辈子。”
“对了,父皇您没去过云砀山,肯定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吧?”陆之煊偏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儿臣在那里,可是看见了一个姓木的男人。”
他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将皇帝直接打入了深渊,以至于多年后再回忆起这一幕,皇帝心里依旧充满悔恨和酸楚。
谈话结束,父子俩不欢而散,陆之煊从此闭门不出,皇帝也因此大病一场。
中毒
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风声,皇上与宁王密谈后陷入重病的消息顷刻间在官员之间传遍了,一开始大家都不以为意,只以为是有人在针对宁王,直到真的确认皇帝生病,而宁王在王府闭门不出后,众人的心情才开始复杂起来。
难道宁王想谋权篡位?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我说你突然搞这么大的动静,不打算解释一下吗?”肖翰宇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宁王府,陪陆之煊在凉亭里吹冷风,不为别的,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好友到底在弄什么幺蛾子。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突然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陆之煊一边为肖翰宇斟茶,一边淡笑着说道。
“别人说这话我信,但你……”肖翰宇嗤笑一声,“就算天上下红雨我都不信你现在能放下一切。”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舍不下权势地位的人?”陆之煊挑眉。
“这不是权势地位的问题。”肖翰宇觉得陆之煊真是一点都不灵性,老是听不懂自己的弦外之意,“就凭你对太子那护犊子的架势,你会轻易放过算计他的人?你能咽的下这口气?”
“就算我咽不下又怎么样?”陆之煊自嘲地笑了笑,“有人要护着他,我也没办法。”
“你是说……那位想护着他?”肖翰宇不确定地问道。
“不然还能有谁?”陆之煊只觉得讽刺。
“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但你们皇家这操作我是真看不懂。”肖翰宇觉得很不可思议,究竟要什么样的胸怀,才能做到在一个儿子弄死另一个儿子之后不仅视而不见,反而还包庇罪魁祸首的?
“我也不懂。”陆之煊叹气。
“那你想怎么办?”肖翰宇好奇,最大的那位都站队了,陆之煊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陆之煊没说话,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吃点东西吧。”
两人正发愁呢,乐云淇突然提着一个食盒出现在两人中间,吸引了肖翰宇的目光,也让有些伤感的陆之煊瞬间心情大好,他笑着抬起头,伸手同时抓住了乐云淇的手腕,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有客人来,自然得招待一下。”乐云淇无情地将手抽回,仿佛没看见陆之煊哀怨的眼神一样,低头专心地布菜,直到所有菜都放好后她才转头对着肖翰宇笑道:“我家王爷向来粗心惯了,招待不周,还请肖大人见谅。”
“王妃客气了。”肖翰宇敛去眼底的惊讶,视线转回陆之煊身上,调侃道,“臣与王爷相交多年,他什么德行臣十分清楚,以后还得王妃多费心教教他了。”
乐云淇笑笑不说话,她看了陆之煊一眼,见陆之煊摇头后便提着空食盒离开了。
“不知王妃是谁家的千金?”待乐云淇走远,肖翰宇才放下心拉着陆之煊问道。
“云淇是右相原配夫人的女儿。”陆之煊回答完,狐疑地看了肖翰宇一眼,他总感觉这个小子的态度从乐云淇出现开始就怪怪的,“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我可告诉你,那是本王的王妃,你不能有非分之想。”
“你才有非分之想!我闲着没事肖想一个有夫之妇干嘛?”肖翰宇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就是感觉王妃很像我的一个长辈而已。”
“是吗?”陆之煊有些惊讶,肖翰宇的家人他都见过,也没见谁跟乐云淇长得像啊。
“是一个比较特殊的长辈。”肖翰宇含糊其辞地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与画像那么像的人,而且对方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亲切感,这实在太蹊跷了,看来得去查一查这个宁王妃的底细,肖翰宇想。
见肖翰宇陷入沉思,又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陆之煊识趣地没再多问,有些事情就算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何必急在一时呢?
吃过饭后,肖翰宇又偷偷溜出了宁王府,虽然陆之煊没有向他明说以后的打算,但他细细思考过陆之煊的话之后也算是明白了好友的意图。无非是想利用与皇帝的隔阂引诱敌人露出狐狸尾巴而已,这样做风险有些大,但既然对方都不怕立于危墙之下,那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由于皇帝的病迟迟不好,流言越演越烈,甚至有人开始传宁王将为了登上大位不惜弑父,京中渐渐人心惶惶,宁王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直到——
皇后突然派宫人去往宁王府,请宁王入宫。
“煊儿,你们的事我都听你父皇说了,母后也不想为你父皇开脱什么。”皇后满怀愧疚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陆之煊,柔声说道,“不经调查就怀疑指责你确实是你父皇的错,但这些天来他也后悔了,他是个皇帝,不好拉下脸来向你道歉,母后与他夫妻同体,便代他向你认这个错,你就原谅他吧,啊?”
大家都以为皇后宣宁王入宫是终于做出了决断,要扶持自己孩子登上大位了,殊不知皇后只是怀着一腔贤妻良母的热忱,想要缓和陆之煊与皇帝的矛盾罢了。
“父皇是因为郁结于心,所以才迟迟不好的吧。”陆之煊并没有答应皇后的请求,他目光如炬地注视着皇后忧愁的双眼,说出来的话令人不寒而栗,“母后很担心父皇,因为太医对母后说父皇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对吗?太医是不是还说,心病终须心药医?”
“我……”皇后不敢再看陆之煊,低头掩面哭泣,“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父子离心而已……”
“母后总喜欢用这种理由。”陆之煊麻木地看着皇后,“以前,为了去除父皇的心病,母后就曾用过同样的理由强迫大哥妥协,让大哥‘忘记’那些对他来说不甚美好的经历,‘开心’地接受了父皇的弥补。现在,母后又想用同样的方式,‘求’我去做那剂治疗父皇的良方。”
“母后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母后只是想让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一起生活而已。”皇后只是想维持一个家庭的幸福,可她不知道她的做法是有问题的。
“那母后觉得大哥开心吗?他日日被噩梦缠绕,惊醒之后却还要在您面前装作他一切都很好的样子,母后觉得这样很好吗?”陆之煊有些失望,“您知道为什么大哥对您和父皇不亲近吗?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他啊。”
“母后对不起你们……”皇后听得越发羞愧,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孩子带来了那么大的困扰,可笑她以前竟还自诩是个好母亲。
“母后若是真的认真想过,便会明白我不去见父皇才是对他最好的医治。”陆之煊毫不避讳地直言道,“现在朝臣说我意图弑君谋反,那些有心人也都盼着我犯错,他们巴不得我真去见父皇,到时候再暗箱操作一番,直接坐实我乱臣贼子的名头。”
他这一席话意有所指,但皇后却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当他还是在乎皇帝的,这种仿佛赌气一般的行为也是迫不得已。自认洞悉真相的皇后没有再劝陆之煊,她擦掉眼泪,高高兴兴地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母后不勉强你,既然你暂时不想见你父皇,那便不见好了,过两天再见也是一样的。”收拾好心情后,皇后小心翼翼地看向陆之煊,伸手夹了面前的一道菜放进陆之煊碗里,柔声道,“咱们今天不谈别的,就好好吃顿饭,这些都是母后亲手为你做的,你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陆之煊看着逃避话题,试图粉饰太平的皇后,心里既悲伤又无奈,他能看出来皇后虽然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但根本没当一回事,她的心太小,做得了凡事都以丈夫为先的贤妻,却做不了一个理解尊重孩子的良母。
味同嚼蜡般吃着皇后夹过来的菜,陆之煊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心里一般凉,如坠冰窖。
“母后,有时候好意也会成为伤人的利器。”
陆之煊擦掉嘴角的血迹,满脸笑意地看着皇后,语气轻松地说出了自己倒下前的最后一句话。
“不!”
皇后冲上前接住气息微弱的陆之煊,满心的悲愤无处宣泄,她已经没了一个儿子,难道现在还要送走另一个儿子吗?
不可以!皇后眼神一凛,洪亮的声音在坤宁宫回荡:
“来人!给本宫封锁整个坤宁宫,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本宫要彻查坤宁宫所有人,看看是谁敢给本宫的儿子下毒!”
乐云淇今日总觉莫名心慌意乱,且这种感觉在陆之煊进宫后更加强烈,这让她十分不安。
“王妃不好了!”
秋霜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气还没喘匀便拉着乐云淇哭道:“王爷他在宫里中了毒,太医说是凶多吉少了!”
乐云淇闻言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王妃!”
“王妃您不要激动啊!”
“快请大夫!”
王爷生死不明,王妃又气急晕倒,整个王府的人顿时手忙脚乱。
重生
乐云淇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事。
“你想回去吗?”
执念不消,魂魄不散,又无法入轮回,这般棘手的鬼阎王还是第一次见,他虽不懂什么是情,但乐云淇的固执还是令他有了些许动容。
“我能回去吗?回去又能干什么呢?”乐云淇眼神空洞,似乎已经对世间的一切都不抱希望。
“这个得你自己慢慢想。”阎王大手一挥,将乐云淇的魂魄收进了一个容器中,“吾可以送你回去,但以你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回到现实,吾先让你在这容器中修养一段时日,待时机成熟你便能回到你想回的地方了。”
自那以后,她遗忘一切,于幻境中生活十八年,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个现代社会中的普通大学生,以为自己只是碰巧看了一本庶女逆袭的小说,殊不知那所谓的小说内容,只是自己零碎记忆的具现罢了。
十八年养魂,使得她终于能够承受魂魄割裂的痛苦,并在那位大人的帮助下,将一半的魂魄送回了现世。那位大人说,世间万物皆有其必须顺应的规则,贸然让一个本该死去的人重新回去必然会受到规则的排斥,所以她只能循序渐进,先放一半的魂魄回去,直到规则真正接受她的存在,另一半的魂魄才会归位。
“魂魄未全之前,你或许会出现记忆错乱、某些能力丢失之类的问题,不必慌乱,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待你魂魄完全归位,一切自然迎刃而解。”这是那位大人留给乐云淇最后的话。
再次睁开眼,乐云淇眼中已经没有了慌乱和痛苦,她从容地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站在床边一脸忐忑的秋霜说道:“秋霜,让管家帮我备车,我要进宫。”
秋霜一听这话头都要大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对着乐云淇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王妃呀,您才刚醒,咱就别这么这么折腾了吧?”
“我只是想进宫而已,又不做什么,你这丫头反应那么大干嘛?”乐云淇不解。
“奴婢怕王妃看到王爷后会情绪激动。”秋霜老实地回答,“王妃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大夫说最好不要让您的心情有太大起伏。”
我不是一个人了?乐云淇疑惑的偏头,一时有些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并没有疑惑太长时间,秋霜的话并不难懂,她只须认真想一想便能理解其中关窍,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个消息太过不可思议,竟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
乐云淇心情微妙地探了探自己的脉搏,确定秋霜说的是真的后才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似有些怅然,又似带着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