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当《金刚经》写到第六品的时候,何英再次找到了梁禾。
“我们结婚吧。”她开门见山。
“为什么?”
“因为我们爱着同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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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何博文,秋云直奔A市西郊的墓地。
“我这次回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想为了我孙女试一试逆天改命。我不知道能否成功。你回去之后,如果在西郊的公墓找到‘邱晓云’的墓碑 ,上面的生辰卒年会告诉你最后的结果。”
邱正宏的话犹在耳边。
自醒来以后,秋云第一反应是想回去,回到1988,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又让她矛盾地无法自已。可就在她的犹豫徘徊间,梁禾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秋云在中午炽热的太阳中疯狂地寻找“邱晓云”的墓碑。她心里祷告着,没有没有,我找不到“邱晓云”躺在这里。神啊,上苍啊,求求您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求求您保佑他吧。三十年前,我曾经无意地伤害过他;三十年后,让我救救他吧……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焦急又心酸,眼泪和汗水混着流下来。太阳越来越烈,秋云一夜未睡,早上又滴水未进,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还有最后三行……她咬牙坚持着,可忽然——蝉鸣静止、空气凝固,38度的高温骤降到零下。
秋云一个不稳,跌坐在灼热的地上。
“邱晓云,生于一九六九年,卒一九九四年”。
没有人能逆天改命。
没有人。
第83章
林少华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司马秋云自己回来了。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被魔鬼抽走了所有精气,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她向林少华走来,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林少华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满是汗——不光是手,她整个人都湿哒哒的,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冰冷得可怕。
“你怎么了,你去哪里了?”林少华心一急,问题就跟连珠炮一样喷出来,“手机怎么也关机,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我一觉醒来看到你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差点就报警了……”
秋云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林少华一眼。这一眼,让林少华的话像被刀砍断一般停住。他被秋云的眼神吓到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秋云、这样的眼神。他愣神的瞬间,秋云忽然向前一倾,跌在他的怀里。
她放声大哭。
几乎是悲痛无助的、撕心裂肺的、抽搐一般地痛哭。
就连不知发生何事的林少华,也莫名感到一股巨大的伤心和悲哀。
“秋云,秋云?”林少华拖着她往沙发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秋云只是哭,比上次在监狱见到司马峰还大声伤心地哭泣。她的眼泪不能遏制地往外涌,很快打湿了林少华胸前的T恤。林少华想给秋云拿纸巾,却发现怀中之人忽然没了声音。
——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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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打着点滴。
林少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见她醒来,欣喜地握住她的手:“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秋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
“你哭晕过去了。我带你来了医院。”林少华说,“没大事,医生给你输的是补充能量的。”
“哦。”秋云缓缓应道。她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事,巨大的悲怆再次涌上心来,但这时她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水了—不只是眼睛,她整个人都变成了夏日里干涸的河床。
“秋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林少华关切地问道,“能告诉我吗?”
“我……我上午去西郊的墓园了。”秋云招架不住他的关心。
“墓园?”
“是的,我看到……曾经一位故人的墓碑。触景伤情,一时不能自己。”
“原来是这样。”林少华松了一口气,自责道,“我应该陪你去的。医生说你现在还比不上正常人,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谢谢你。少华。”秋云看着他,面露哀伤。
“又跟我客气。对了,”林少华忽然面露腼腆之色,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下……”
“什么?”
“下个礼拜,我们一起回一趟C市吧?我和我父母说过我们的事情,他们说等你身体好点了,随时去C市做客。我想,现在也差不多要定下来了。”
林少华并不是A市本地人。他在A市念完大学后便留在了A市。他的父母一直住在距离A市200公里的C市,都是退休的公务员。
“去C市?”秋云有些意外。
“是的。或者……让他们过来看看你也行。”林少华有些没有底气。
“不,”秋云打断他,这点长幼辈分她还是懂的,“怎么可以让你的父母来看我……可是,可是……”可是她想拒绝。她可以吗?
好似从睁眼的第一秒,她就不由自主地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推赶着前进,每一次大浪打来,她都疲于应付,刚刚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可下一秒又被拉入海底,几乎窒息。
“可是什么?”林少华抬起头。
“可是……”秋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问过林少华为什么,可他的眼神回复她,是“爱”。于是她不再问了。这个字是美好温柔的东西,也是锋利刺伤她、堵住她嘴巴的武器。好像有了“爱”,就有了护身符。
可是,秋云想跟他说,她想离开他。她很累了。她的心不属于他,她早早地把心丢在了1988年,回来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她想去照顾梁禾,去陪他走完最后的时光。是的,她狠心残忍,她恩将仇报,她忘恩负义,她必将不得好死。她认了,她都认。就算是她现在被人诟骂或者因此死了,她也认了;下辈子当牛做马,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秋云终于开口,面对林少华殷殷的眼神,她的舌头有些颤抖。林少华有着和梁禾完全不同的眼睛,他是当下最流行的单眼皮,不算大也并不小,配着他诚恳的面颊刚刚好。她鼓起勇气,说道,“可是……可是……我现在状态不是很好,我的头发也没有长到原来的长度……”
她终究还是换了说法。
林少华“噗嗤”一声笑了,“悬着一颗心,还以为你要拒绝我呢。没事的,你现在短头发也挺好看,明天我带你去剪个新发型吧。其实,我也还没跟我父母讲,想跟你确认了,再通知他们。那你看,下周再定怎么样?”
秋云看了他很久,像是做了一个决定,然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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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少华见秋云在沙发上看电视,便坐过去陪她一同看。电视里播放的是一个吐槽的综艺,林少华觉得还蛮好笑的,但是秋云的表情很淡。
“不觉得好笑吗?”林少华问她。
她勉强笑了笑,说道,“还行吧。”
“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没有。”
林少华伸出胳膊,把她揽在怀里。他觉得秋云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她也没有反抗,就这样虚虚地靠着他。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冷不热。她从未说过喜欢他,但也不拒绝他。在出车祸前,他们已经处了好几个月,有着感情渐深的趋势,可一场车祸让她沉睡一年多,醒来见他第一眼,他就瞬间想到了一句话“一觉回到解放前”。
他没有放弃。既然植物人都能在他的坚持不懈下醒来,那一颗冰冷的心迟早也会被他捂化。
想到这里,林少华自然地摸了摸秋云的头发。
也许是刚刚洗完澡,秋云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忽然间,电视里的那些搞笑段子不再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低头看去,她的侧脸洁白如月,长睫下垂,鼻子小巧挺拔,乖巧的样子,就像书中写的“颜如玉”。
他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下。
秋云猛然抬起头来,像是一直被惊到的小鹿。林少华笑着撩开她耳侧的秀发,“吓到了吗?”
秋云眼里的波光平缓下去。她安静得像一尊玉做的雕像,看着他的眼神无悲无喜。
她慢慢摇头:“没有。”
林少华抚摸她的脸,试探着往前倾,试探着,吻了她的唇。
没有拒绝。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保持着君子距离。就连在同一屋檐下,他们也是分房睡。林少华并非柳下惠,可也不想强迫秋云,更何况秋云的身体一直在恢复中。他曾经主动想地吻她,但秋云借机侧脸过去——这相当于拒绝,所以他再没有勉强过她。
但今天晚上不一样。
秋云没有侧脸,没有推开他。甚至,她还一直看着他。
是的,秋云看着他,忍受着肌肤相亲的感觉。她已经做了决定,她不能反悔。也许这一天迟早都是会来的,就像他跟她的求婚,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她不能拒绝。
和谐一些文字……
“少华。”秋云推开了他。
林少华回过神来,带着疑惑地眼神看着她。明明刚刚她没有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又喊了停止。
可秋云只是别开脸,和谐地用肢体语言说了“NO”。
林少华只好作罢。
“我去下洗手间。”林少华觉得二人干坐有些尴尬,正准备起身,秋云一下拉住他的手。
她的心情很复杂,刚刚闭上眼的每一秒,她眼前都是梁禾的脸。她想此刻应该是要流泪的,但是她的眼泪已经在今天上午全部流干了。
“我……”秋云于是像个犯错的孩子,低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又对不起谁?
林少华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没事。”
“少华,”秋云顿了一下,又说,“这几日,我想搬回家住。”
“为什么?”林少华重新坐下来。
“我要去照顾一个老朋友。”秋云抬起头来,“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也许就要不久于人世了。我家里离他住的地方近,会比较方便。”
“什么朋友?他没有家人吗?”
“没有了。他……他最亲近的那个人,已经躺在了昨天我看到的西郊墓园里。”
“如果是这样……”林少华想了想,“我可以每天接送你,和你一起照顾他。”
“不用了。”秋云看着林少华的眼睛,“你工作那么忙,他也不喜欢被人打扰。”
林少华沉默了。没有人会喜欢刚刚被拒绝,又被提要求。
秋云带了些祈求,“我真的只是去照顾一个垂危的病人。”
“可你自己都没有康复完全,怎么去照顾别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理由。
“少华,我不会走的。”
林少华抬眼看她,欲言欲止。
“你不相信我吗?”秋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少华。
“不是,”林少华苦笑一声,“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你放心吧,”秋云仿佛知他真实想法,举起自己的左手,那里有一颗闪闪发光的钻戒,像一圈时刻提醒着她的紧箍咒。
秋云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走的,我只是去照顾一个病人一段时间,不会跑掉的。我仍旧是你的未婚妻。等我空下来,我会来找你的。”说完,她又轻轻戳了一下林少华仍旧紧张的脸,笑道,“就算我想跑,我爸也不会同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虐男主吧?
过度章节,缓一缓。
下章开始大结局。
大结局可能要放两章。
第84章
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临。
秋云第二天便去了别墅,摁了半天门铃没人应。她拨通了何博文的电话,被告知梁禾今早忽然大出血,住进了医院。等这次ICU出来,梁禾的身体明显已经大不如以前。
但他还是异常坚持地要回去,不肯住在医院。
而这次,连医生都点了头。
秋云心痛如针扎。
她提出每天都来照看梁禾。何博文意味深长地看着秋云,答应了。他知道他的舅舅一直受到女性的青睐,但时至今日,他也不想去揣测这位年轻的女学生与舅舅到底什么关系。无论什么关系,在年轻面容已经老去、身体不再健美、生命只剩最后时光的情况下,还愿意来看他、照顾他,已属世间难得真情。
倒是梁禾,这几日都见着秋云,稍稍有些意外。虽然他大部分时间已经陷入昏睡,但每每醒来都能看到秋云的身影,还是有些疑惑。他甚至淡淡笑着,劝秋云不要守在他这个糟老头子身边,她不是都要结婚了吗?这样多不好。秋云憋着泪意说林少华知道的,没关系。梁禾瞧着秋云一会儿,忽然又问,秋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是不是有什么经济上的……
话还未说完,秋云忽然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像极了一位遇到负心汉的含冤少女。梁禾愣了愣,解释说我只是好心,没别的意思,对于我来说,钱财已经只是毫无意义的数字。可秋云的泪流的更凶了。梁禾只好不说了,用睿智而含蓄的眼光细细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她眼泪的出处。秋云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她站起来,含着千言万语地看着他两秒钟,说,没有,没有困难,没有任何经济困难。然后她转身去了洗手间。
司马秋云在洗手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