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师弟……”步仲遥看着毫无神智的梅侑昕,不禁皱起眉头,“还是等他清醒了,让他自己来告诉你吧。”
“至于恋姑娘,我也不太清楚。师妹,你要小心,他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花琼瞥了一眼吐得直冒眼泪的恋傲天,实在不能把步仲遥的描述和恋傲天结合到一起。
而且说来古怪,她平日里也不是那么没有戒心的人,对这个恋傲天却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感。总觉得她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并且是可以性命相交的伙伴。这种感觉,随着她重回梅宅,正越来越强烈。
到底怎么回事?是魅惑类的术法?可是,恋傲天身上分明一丝灵力也无。
花琼思索间,地面一阵晃动。
随后,无数细密的黑气升腾出来,渐渐汇聚到梅侑昕身上。
梅侑昕被那黑气一缠住,顿时僵硬起来。不到一个呼吸,他已经无视了步仲遥,呆呆立在原地。
那些黑气从梅侑昕的七窍飞快钻入,然后像是什么活物一般,在他的皮肤底下四处游走。此刻的梅侑昕双眼绯红,再加上皮肤下密密麻麻的黑线,已然非人。
花琼的脸色瞬间变差,“这是……魔气……”
那边,恋傲天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眼,看到梅侑昕的异状,她瞬间腰不酸,腿不疼,也不犯恶心了。
“快,”她喊道,“我们得去地下!”
步仲遥从变异的梅侑昕身上感到了一股极大的威胁,他的面色不由慎重起来。
这已经不是心魔的程度了,这分明是入魔。
一旦完成,恐怕梅侑昕就真的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
步仲遥听到了恋傲天的话,凝重道:“师妹,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言毕,他朝着梅侑昕的俊脸就是一扇子。他很用力,梅侑昕头被打歪了,人也被打蒙了。
步仲遥大喊:“你有本事入魔,你有本事打我啊!”
花琼:……
想不到大师兄还有这样欠揍的一面。
不过时间紧急,她还是选择相信恋傲天。顾不得节约灵力,花琼拉住恋傲天,凭记忆往地下入口处赶去。
注意到她们顺利离开,步仲遥松了口气。
对着眼前正缓缓直起脑袋,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过来的梅侑昕,步仲遥叹了一声,道:“之前你刻意疏远我,看来是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天。”
梅侑昕沉默着,不知道有没有理解这句话。
步仲遥捏紧扇子,“放心吧,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不过,在此之前,我也不会轻易放弃就是了。”他笑了笑,“毕竟,我可是你们的大师兄。”
梅侑昕嘶吼一声,招式愈发狠辣。
第二十七章
步仲遥一边遛着梅侑昕四处乱飞,一边苦苦思索着除魔的术法。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尝试了不下二十种术法,然而却没有一个起效。
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这些术法其实还是有效的,只不过,梅侑昕的魔化程度相当之高,这些术法往往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气势汹汹的魔气包围吞噬了。
“不知道赵师弟那边如何了。”他暗自思虑,“他说不定有办法。”
步仲遥又从记忆里抠出一个古法,灵力涌动到手中折扇,一线白光直指梅侑昕的眉心。
梅侑昕脚步顿了顿,瞬间恢复。他也没有恼怒的神色,应该说,他脸上除了一脸的黑线,什么表情也没有。
步仲遥再次唉声叹气,师弟啊师弟,你究竟在哪里?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一团人形黑线姗姗来迟。黑线一阵蠕动,露出了中心被包裹住的赵灵宇。
赵灵宇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把目光投注到打斗纠缠的两人身上。
他并不急着出手,而是向步仲遥传音,“大师兄,我听后面的师兄师姐说,你是故意让我逃下山,好挡住霓老板,让其他人顺利离开。大师兄,是这样吗?”
惨遭出卖的步仲遥:……
他一脸严肃,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赵师弟,你先看看梅师弟,至于其他的……待会儿再说不迟。”
赵灵宇记下这笔账,转向梅侑昕。
密密麻麻的黑线喷涌而出,凝聚成两道黑色波浪,朝梅侑昕直冲而去。
这时,梅侑昕的眼珠子忽然一动,停下了对步仲遥的追杀,猛地盯向赵灵宇。
“你是谁?”他居然像是找回了些许灵智的模样。
赵灵宇没有回答,他清楚,此时提问的并不是“梅侑昕”,而是那个魔。
黑线愈发凶猛,眨眼间就缠住了梅侑昕的脚腕。
梅侑昕并不躲,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瞳孔中的女子神色凝重。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直到他被黑线缠成一个巨大的茧子,他都一直死死盯着赵灵宇。
步仲遥小心翼翼地走到黑茧边,“这样就可以了吗?”
赵灵宇身上黑气涌动,被头发盖住的面部愈发毫无血色。
“我已经吸收了他的魔气,暂时无碍了。”
黑线散开,梅侑昕踉跄着跪倒在地。
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双眼——他的眼中一片澄澈,那诡异的女子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步仲遥?”他喃喃,“还有……赵师弟?”
步仲遥目光复杂,“梅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侑昕颤抖起来,面色无比惨淡。
“花师妹他们走后,我被家父软禁。之后,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原来我都忘记了……这一切,都是梅家的罪孽。”
***
十年前。
梅侑昕是个有些忧愁的孩子,他的忧愁源于家族,他不喜欢自己的家。
在进入玉弦宗前,他曾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孤独的童年。
一天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他都被要求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修炼。有时候他受不了,就会偷偷跑到宅子外边,对着山崖上的树海,一看就是大半天。
因为太无聊,他决定给每一棵树取一个名子。春去冬来,他纠结在第一千三百四十七个名字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判断“阿秃”和“阿光”哪一个更合适。
梅侑昕没有朋友,家中仆从的孩子,都被下令不许“带坏”他。
他只能看树,给每一棵树都编造一段爱恨情仇的故事。有时候他也会出现在那个故事里,有时候他想象自己是个公平的裁决者,告诉大家不要吵架,握个手和好吧。
在梅家,爹爹和爷爷总是面色严肃,行色匆匆。他们在书房,在花厅,在家中各个隐蔽的角落争论不休。而娘亲,总是目光忧愁地坐在窗边,不爱说话。
梅侑昕不喜欢自己的爹爹和爷爷,不喜欢梅家的气氛,但他喜欢娘亲,他觉得,娘亲和自己一定是心意相通的。
他们都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寂寞又无奈地被名为“家族”的东西束缚在这里。
等到梅侑昕长到七岁,梅襄发好像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一样,开始日日对他耳提面命。一夜之间,梅侑昕稚嫩的肩头莫名其妙地担上了许多沉重而腐朽的责任。
爹爹说,养大他很不容易,耗费了梅家许多资源。他必须付出回报,否则就是家族的罪人,就该死。
梅侑昕无法反驳,虽然并不是他主动选择了这个家族,但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他只能偷偷跟树群说,“好羡慕你们,如果我也是一棵树就好了。”
七岁那年,他被爹爹送到了玉弦宗。那之后,梅侑昕才明白,原来人生不是只有无穷无尽的空虚和责任,原来做人还是比做树要有意思一点。
在玉弦宗,他认识了一群喜欢捉弄别人的师兄师姐,还认识了一个总是形容狼狈地躲躲藏藏的小伙伴。虽然他们不曾明说,但梅侑昕却知道,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只是不太擅长表达。
爱捉弄人的师兄师姐会夸他躲藏技能又进步了,然后以这个名义送他许多吃的玩的。他们的喜怒哀乐总是直接而热烈,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变态,但依旧像是夏天的风一样,明朗而愉快。
小伙伴步仲遥很少开口,总是冷冰冰的模样,但却愿意耐心地听他各种絮叨。撬开他冰冷的外壳的话,里头说不定是温暖的火光呢。就像是,娘亲的感觉一样。
愿意聆听,愿意笨拙地安慰,愿意告诉他人也可以那样自由。
人真的可以那样自由吗?
不被任何东西束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自由。
梅侑昕其实不是很确定,但是梅侑昕愿意相信这句看上去美妙无比的话。
那一天,听了步仲遥的话后,梅侑昕鼓足勇气,决定明明白白地告诉那些人:自己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
尤其不喜欢他们老是认为别人都亏欠梅家,然后整天阴沉着脸,把家里弄得阴云密布!
或许,他可以带着娘亲一起到玉弦宗住。
和步仲遥告别后,梅侑昕给自己施了一个轻身术,哼哧哼哧地往山顶的梅宅爬去。
一路上,高大的树木摇曳着枝叶,像在打招呼,更像在拉扯他的衣衫。
梅侑昕没有留意,他心里正在努力地打着草稿,预想待会儿自己要怎么说,梅襄发又会怎么说,自己要怎么反驳,又要如何说服娘亲。小小的脸庞瞧着十分慎重。
走进梅宅后,梅侑昕想了想,决定先去跟娘亲打个招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还没走到娘亲院子里,就被钟伯带人拦住了。
“少主,老爷正和夫人商量要事,吩咐了不让任何人打扰。”
这名忠仆乐呵呵地笑着,语气温和但却不容置疑。
梅侑昕点了点头,转头就偷偷溜了进去。他自小五感敏锐,再加上对梅家十分熟悉,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算困难。
——自他有记忆起,爹爹就从来没有找过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爹爹知道了自己的目的,打算跟他争抢娘亲?
房间里,对话声隐隐约约。
梅侑昕仔细分辨,认出正是爹爹和娘亲的声音。
“……我看错了你!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怎么说得出口?你还是人吗?”
是娘亲的声音。
“齐玉,你不要不知好歹!我说了,这都是为了梅家!梅家白养你们母子那么多年,你们总要付出回报。”
爹爹的声音。
“回报?你怎么有脸说这个词?先不说我,你难道不是昕儿的爹?你当初既然与我生下他,那养育他就是你的责任!至于我,这么多年,我耗费心力为这宅子打造的阵法,难道还抵不了你几块灵石?”
“哼,闲话少说,这件事,你们没有选择。”
“你做梦!我是绝不会答应的,我是绝对不会让昕儿成为你实现野心的工具的!我要带昕儿离开这里!”
“齐玉,看来你是非要敬酒不吃罚酒了!”
房间里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花瓶被打碎了。
梅侑昕有些紧张,他担心娘亲吃亏,于是悄悄戳开窗户,往里看去。
明明是白日,房里却莫名幽暗。
男人的左肩上有一道渐渐扩散的血痕,右手却把女子高举在半空,死死拧着她的脖子。
瘦弱的女子无力地挣扎着,脸色青紫,嘴里发出“啊、啊”这样破碎的声音。
“你安心地去死吧!”梅襄发狞笑着,口中默念什么。俄而,无数黑气从他口鼻之中冒出来,活物一样,刺向那垂死的羔羊。
突然,他手上一痛,原来是梅侑昕死死咬住了他的右臂。
梅侑昕看着自己的爹爹,眼中流露出一丝祈求。
梅襄发冷哼一声,“养不熟的狼崽子。”
左手一指,一股巨力把梅侑昕狠狠甩开。
梅侑昕的脑袋砸到了墙壁,眼前一阵发黑。等他勉强打起精神,被梅襄发掐住的女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声息。
接下来的一幕,看得他瞳孔紧缩。
齐玉,他的娘妻,就像一枚被吸干的果子一样,一点一点地萎缩下来。不过是眨眼间,她就成了薄薄“一片”。
梅襄发伸手,从她身上掏了掏,掏出了一枚黑红相间,龙眼大小的珠子。
然后,他像是丢弃什么垃圾一样,把那东西往地上随意一丢。
梅侑昕双眼凸出,浑身颤抖。他看到那地上的,是一张半透明的人皮。他的娘亲就在他眼前,活生生地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的人皮。
“不……不要……娘亲……娘亲!!!”梅侑昕抱着脑袋,发出幼兽一样绝望的尖叫。
梅襄发捏着用齐玉性命制成的珠子,朝在墙角缩成一团的梅侑昕走去。
他盯着似乎已经陷入疯狂中的梅侑昕,眉头皱起,十分嫌弃,“这点事都受不了,难成大器。”
“娘亲……呜呜……娘亲……”
梅襄发蹲下身子,强行捏住梅侑昕的下巴,把那枚珠子往他嘴里硬塞进去。
方才还神志不清的梅侑昕却一下子惊醒,挣扎把那枚珠子打开。
“魔头,你是魔头!”他哭叫着,踢打着,“你还我娘亲,你还我娘亲!”
可他哪里是梅襄发的对手,最终,那枚血珠还是进了他的口中。
浓烈的血腥味在嘴里四溢,泪水从眼眶决堤,在仇人的手上聚成一片。
梅襄发放开他,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
“‘夺灵’的第一步,终于完成了。”
第二十八章
梅宅的废墟里,步仲遥和赵灵宇静静听着梅侑昕的诉说。
在听到“夺灵”二字时,步仲遥瞳孔紧缩,不禁出声打断道:““夺灵”?梅家在行‘夺灵’之法?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