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原本即将断气的女人，指尖微微一动。
第79章
精灵城。
夜幕将临，落日的余晖倾倒在广袤神秘的森林，落满了火红壮丽的色彩。
夕阳的光辉透过高耸的拱窗，修长身影静静看着窗外，朦胧的轮廓深邃柔和，他站在那里，已然美得像是一幅惊艳岁月与时光的油画。
“扣扣扣。”
沉重华丽的大门被礼貌地敲响，可下一秒就被谁一脚踹开，少女大步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占用了柔软的沙发，随口说：“不好意思咯，我一个在野林子里长大的野孩子没什么礼数。”
说归说，那轻松的语气里非但没有歉意，反而挑衅得很。
门口处，短卷发的精灵少年局促地上前一步，紧张道：“不好意思啊殿下，刚才是我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懒洋洋的女声打断了：“埃尔文敲的门，后面那一下是我踹的。”
精灵王的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向欲言又止的埃尔文，摆了摆手，轻描淡写，“你先出去吧。”
埃尔文担忧地看向少女，见她笑眯眯地冲自己挥手，只好关上门退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精灵王才徐步走近她，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坐直。”
身为双胞胎，两人生得极为相似，冥冥之中，来自血脉的亲切感令他熟悉又排斥——却又无法挣脱。
她眉峰一扬，双腿交叠，“你以什么立场约束我的行为？兄长么？”
触及少女黑眸深处的疏冷，他微微一顿，道：
“你不该一再惹怒吾，若非母亲的遗愿，你本该在幼时就被处死，而不是活到现在。”
话音刚落，空气霎时凝滞下来。
“……这么说，我该感谢你的仁慈咯？”
像是石子骤然落入寂灭的火山，深埋的岩浆骤然溅起火花。只听一声短促的嗤笑，少女缓缓站起身，羽睫在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看不清神色，袖下紧握的指节颤抖泛白。
“可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
她抬起眼来，四目相对：
“和兀鹫抢过骨架上的腐肉，喝连魔兽都嫌弃的污水，睡在荆棘丛被扎得满身是血却不敢离开，挣扎绝望，提心吊胆，害怕一觉醒来已经在魔兽的肚子里，你有这样——活过吗！”
那双眼狠狠地盯着他，仿佛能用视线杀人似的，微红的眼眶中爆发出浓烈的色彩，咄咄逼人，笔直的脊梁傲骨铮铮，竟有完全不输于他的气势。
精灵王愣住了，不由忆起自己的童年。
那时他是王子，即便是内战期间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后来为了保证精灵族的安全，他曾派遣精灵监视过她一年，确保她无法离开黑森林半步之后才撤回监视，但他从不知道她在里面是怎样活下来的——因为不在乎。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暮色渐深，水晶薄凉的光芒映出长长的阴影。
他看见黑曜石般的乌眸浮起一层水雾，星辰浸润在水波流转中，她的情绪太过压抑和痛苦，深沉得令他不敢触及，顿了顿，他撇开眼，哑然开口：
“你只能怪自己的出生即是错误。”
“错误？”她歪了歪头，轻轻吐出这个词，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勾起唇来，语调怪异地轻快起来：“可惜现在只有我这种错误的存在，才能拯救精灵族呢。”
少女表情愉悦，可她的眼睛……
分明在哭。
这一刻，他的心忽的刺了一下。
“说说你的办法。”
压下不该有的情绪，他这样道。
“你不需要知道怎么做，”她背过身去，昂了昂首，挺直的脊背倔强又骄傲：“你只要在此期间满足我的所有要求就行了，一周之后，我就会布置好一切，生命之树也将恢复原样。”
闻言，精灵王没有出声，俨然不赞同。
“要是我想对精灵族不利，就不会选择坐在这里，不是么？”她又说。
是。他知道她有所企图，却无法推测出她的目的，若说她对精灵族怀有怨恨，那大可隔岸观火而不必多此一举，可除此之外，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触及他的动摇，苏洛洛加了把火：“别忘了，生命之树可等不起你的犹豫。”
“……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这样问，审视的眼神中是锋利的探究。
“这个嘛，倒也没什么，”视线中，只到他胸口的少女微微撇开了眼，窥不清神色，嗓音里染了几分他无法辨明的情绪：
“我只是拿回某些欠我的东西。”
半晌。
“成交。”
深秋时节，暖阳明媚，漫山遍野的红枫晕开层叠的火烧云，灼烈耀眼。
鸟鸣声与沙沙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从光明殿往外望去，精灵们在山林间穿梭，嬉笑打闹，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正在办公的精灵王却紧拧着眉头，完全静不下心来，因为——
“嘭！”“哗！”“咚！”
恼人的噪音不绝于耳，往日里宁静庄重的花园此刻飞沙走石，落叶纷飞，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打得不可开交，酣畅淋漓，时不时还夹杂着精灵少年的呐喊助威：
“阿洛好厉害！阿洛加油！”
咔哒。
精灵王握断了鹅毛笔，额头青筋直跳。
花园中的几人还不知道自己惹恼了某位，闹得正欢。
少女借着身材小巧的优势躲过一剑，倏尔一笑，白净的脸蛋因剧烈的打斗而红润得诱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像是会发光，叫人移不开眼。
“不错嘛！”
见自己的攻势被尽数化解，蒙德大笑几声，这小姑娘，他可太喜欢了！
“过奖，你也不赖。”
她脚尖一点，撑着剑柄纵身跃起，狠狠地踢向蒙德的胸膛，却被他用双手一挡，翻身落地，带起重重飞尘。
剧烈的力道震得他小臂发麻，侍卫长的双眼燃起浓浓战意：“我要认真了！”
“求之不得！”
两人打得越来越狠，蒙德的力量纯粹且强悍，但少女的巧劲也不可小觑，几番交手，双方都挂了彩，草坪被糟蹋了个干净，连周槽的花坛和喷泉雕像都没能逃脱魔爪。
“够了！”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怎么可能够啊，还没分出胜负呢！”充当裁判的巴泽尔聚精会神地观望着战斗，随口回答，蓦地身形一僵，回过神来：“殿、殿下！”
少女一记回旋踢，脚腕却倏然被握住，她心头一愣，正想看是谁，却被往前一扯，骤然失去平衡，本能令她在空中飞快旋身反将对方压在身下。精灵王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一招，电光火石之后，柔软的身躯紧紧贴上了他，转瞬间精灵王便被少女压倒在地面上。
她看了眼一旁的无辜耸肩蒙德，又看了看身下的精灵王，眉头一挑，透出几分兴味：“哟？”
精灵王咬牙切齿：“从吾身上下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偏不。”她坏笑起来，指尖勾住他的下巴，像是个没脸没皮的老色批：“来，给爷笑一个。”
吃瓜群众·侍卫长想，她大概是独一个敢调戏精灵王的人。
精灵王认为自己该生气的，可对上那双烨烨生光的乌眸，他却无法说出令她扫兴的话来。
算了，看在合作的份上。
只见白光一闪，下一秒，精灵王已经好端端地瞬移到一旁，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拍了拍衣摆的灰尘，冷脸道：“下不为例。”
扑了个空的少女不爽地撇撇嘴，利落地一跃而起，“真没劲，难怪这儿没有精灵王后。”
“噗！”
蒙德不厚道地笑起来，被精灵王不怒自威的视线一扫，尴尬地咳了咳，留了句“我去巡逻”赶紧离开现场，留下精灵王看着乱糟糟的后花园，一腔怒火全洒在了无辜的埃尔文身上。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并没有错，这种闹腾的日子还只是个开始，自那天起，少女就没有消停过，成天拉着埃尔文在精灵城上蹿下跳，没多久屁股后边就黏上了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在精灵城搞“破坏”，偏偏他还拿她没一点办法，整个人都被磨得没了脾气。
早餐还未用完的时候，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殿下，殿下！阿洛小姐她去了宝库，还说——”
被少女抢占了卧室，昨晚根本没能睡个好觉的精灵王持续处在暴躁状态，想起那个麻烦精就头疼，此时哪有听下去的欲望，径直打断道：
“吾不是说过她的行踪不必汇报吗？”
蓦地，他握笔的动作一顿：“等等，你刚才说她去了哪里？！”
“回殿下，是宝——”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白光闪过，已然没有了精灵王的身影。
另一边，恢弘气派的穹顶下，阳光洋洋洒洒，绚烂安宁，麻烦精本精正在懒洋洋地在精美华丽的扶手椅上，她一手捧着古朴的红皮书，随意将颊边的碎发勾在耳后，露出姣好的侧颜，乌亮的青丝沿着肩膀垂落，柔如绸缎，晨曦透过美轮美奂的水晶，投下五彩斑斓的柔光，少女昳丽的轮廓在光芒中多了分温软和圣洁，宛若天神。
精灵王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然而下一秒，这种不切实际的美好滤镜就被瞬间打破。
侍女们正排成一排，捧着精灵族的珍宝奉上少女的眼前，温言细语地询问：“阿洛小姐，您看这一批还满意么？”
指尖秀气地勾起丝绒软垫上的红宝石项链，在侍女期待的目光中，又嫌弃放下，“俗气。”
少女说着，乌眸一扫，挑剔地看眼其余的珠宝，摆了摆手：“这些都太普通了，你们精灵族就只有这种程度的货色吗？换。”
唉。
侍女艾琳心下叹了口气，她们已经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取了不下百枚珠宝，要知道，这些随便一枚拿出去，那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就在她挥动翅膀，准备再去换一批时，低磁的嗓音在偌大的殿堂中响起：“十一层的森林之心，取下来。”
艾琳心头一惊，望向殿门，逆光的身影徐步踏来，雪白的衣摆划过长长的弧形阶梯，朦胧的光辉笼罩着欣长的轮廓，眉如翠羽，目若朗星。
无怪乎她如此惊讶，这座漂浮在城堡中央的精灵宝库共有十五层，层数越高，存放的物品就越珍贵，而被他提及的“森林之心”，是生命之树的结晶，蕴含浓郁精纯的生命之力，能够治愈世间一切病痛。
无人会质疑精灵王的决定，侍女很快取来了森林之心，献上少女跟前。
那是一枚水滴形的宝石，通透晶莹的外表下，翠色沉浮，丝丝缕缕的碧色在其中舒展、流转，如同微风拂过广袤的森林，碧波荡漾，只是靠近它，就足以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暖和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
指尖一碰，精纯柔和的生命之力便迫不及待般缠了上去，连身体都为之一轻，少女愣了愣，心下感叹生命之力的治愈力。
“你倒是挺会挑。”
对于她的评价，精灵王不置可否，只是转头吩咐侍女，“把它交给矮人族做成项链，两天之内吾要看到成品。”
“不用了。”她撇撇嘴，将森林之心放了回去：“不需要了。”
精灵王静静看了她一眼，挥退了侍女们，很快，殿堂里仅剩下两人。
“你想要的，应该不是侍女能触碰的东西吧。”
“答对咯，可惜没有奖励。”
俊美的银发精灵揉了揉眉心，向来沉稳的他此时却透出几分无奈来：“说。”
只见莹润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羽睫微垂，红唇轻启：
“万年前，这片大陆由光明神统治，人神共生，和平安宁，后来有一天，强大的黑魔神从地狱中爬出，将神域众神击败，最终被光明神镇压在深渊炼狱中，通往神域的大门从此紧闭，不曾再现神迹，但每格数年，黑魔神便会挣脱封印，失去神明保护的人类每每都要花费巨大的代价，才能将其再次封印。”
“有趣的故事，”精灵王安静地听完人尽皆知的大陆史，道：“可惜吾三岁后就不再看睡前读物了。”
少女撑着脸，合上书页，“啪嗒”一声，悠悠开口：“随着大陆的发展，人渐渐发现他们已经不需要神明，越来越少人信仰神，神权难以再同王权抗衡，地位岌岌可危，你猜，如果你是神权的一方，你会怎么做？”
“救世即可挽回信仰。”
“精灵是抵御魔族的第一道防线，所以圣女与魔族暗度陈仓，对生命之树下手，显然这一步他们成功了，下一场戏必然是收网的时刻。没猜错的话，你的能力是‘空间秩序’，这个世界上能够愈合时空裂隙的，除了神明，就是你——所以想不想让精灵族的地位再翻几番？”
猝不及防的转折，令精灵王一愣，旋即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抛出的橄榄枝显然十分诱人，但同样的，风险不小，更何况，他很清楚她这番话的目的不止于此。
“借吾之手摧毁教廷，你倒是野心不小。”
“野心？”少女摇了摇食指：“不，这是双赢。”
“事实上，吾并不认为你从中受益。”
神权的坍塌，对于大陆是翻天覆地的变革，可对于她来说，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更何况她还身负诅咒……等等，诅咒？！
思及此，他脑海中电光一闪，倏然握住她的手腕探查身体状况，霎时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记得父亲说过，刻印在她身上的诅咒为双子咒，第一重令她无法离开黑森林半步，若是第一重诅咒被解除，第二重诅咒将蚕食生命，使中咒者如同花儿般迅速枯萎，这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咒术，一旦第二重诅咒生效，哪怕是神明也束手无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