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怪不得自春藤节后,他再也不曾见过她的翅膀,那是因为她的翅膀早在诅咒的侵蚀中萎缩脱落。
少女挣脱不开他的钳制,不满道:“喂,放——唔!”
猩红的鲜血溅落在雪白的衣袍,他却无暇顾及,惊慌失措地接住她下坠的身躯。
好轻。
她痛苦地咳嗽,面色苍白如纸,唇角绽开血色的花,身体因剧痛止不住地痉挛颤抖,像是在暴风摧残中随时都会夭折的花,脆弱得令他恐慌。
苏洛洛将他的反应尽收眼中,哭笑不得。
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得不说诅咒发作得总是恰是时候,自从这个世界开局以来,她的运气从未差过,比如往常的任务里她总是需要精心计划才能和主角产生交集,而现在的她能轻易地碰上重要剧情人物,以至于无论做什么都如虎添翼——全得益于这一身浑厚的气运。
怎么说呢,真有点爽。
【蛋蛋:症状比预想得更严重了,怎么会这样?】
【苏洛洛:来得是快了点,但倒也算是正常,前些天为准备魔法阵消耗了不少,再加上光明神时不时整点小惩罚,这幅身体能撑过一周都不错了。】
【蛋蛋:这么快,万一来不及完成任务可咋办呀?】
【苏洛洛:放心,我有数。】
话说如此——但这玩意儿也是真TM的痛啊!
黑云压顶,狂风呼啸而过,山雨欲来般的沉寂,令空气压抑得不像话。
凛冽的寒潮中,少年身负轻甲,手中长剑紧握,锐利的视线直指高空的时空裂隙。
在他身后,无人不警惕地看着那个方向,呈现备战的姿态,他们中有的是学院的学生,有的是四海为家的魔法师,有的是家族供养的剑士,不论是大名鼎鼎亦或是无名小卒,不论是谁,在此时此刻,都是为保护家园而战的勇士。
“好强的魔族气息!”黛西凝眉道。
圣女归来后魔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时空裂隙却并未能消失,三天前,圣女忽然昏迷不醒,奥罗城的人终日惶惶不安,祈祷光明神庇佑,好在三天里一直没有魔物入侵,可就在方才,裂隙竟有扩大的趋势,可怕的吼声自异界的彼端传来。
魔族,又一次卷土重来。
巴泽尔比了个手势,众人便分为了十几个小战队分别埋伏在四周,这是他们长时间作战的默契。正当备战之时,一道黑影掠过天际,直冲巴泽尔的面门,少年眸光一闪,纵身后跃,只听一声轰鸣,漆黑的重剑直插地底,强大的气流竟凿出一个巨坑。
众人惊得连连后退,四下张望。
只见黑雾逐渐凝实,露出高大的人影,他黑袍缠身,遮住了面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颔,薄唇猩红。
重剑发出低低的嗡鸣,划过长空,落入他的手中。
“阁下何人?”
看见他的装束,巴泽尔心中已有隐约的猜测,然而下一刻,人影瞬间逼近,强烈的压迫感骤然袭来,剑锋直指少年眉心,寒意刺骨。
紧接着,低哑的嗓音沉沉响起,像是久封的大提琴被轻轻拨动,在深渊的崖底回荡乐音。
“你身上,有吾之物。”
周槽之人皆骇然退却,少年岿然不动,神态自若地指了指腰间的匕首:“你说这个?不好意思,现在可不能给你。”
被他大咧咧地挂在腰带上的正是曾在苏洛洛手中的克劳拉索之剑。
只听破空声响,眨眼间重剑袭来,他身形一闪,剑气堪堪扫过前额,一截发丝悄然飘落。
“真不愧是黑魔神啊……”
他闷声笑起来,手掌将发丝尽数缕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深蓝的眸闪烁着战意凛凛的邪光。
“蝼蚁之辈,不自量力。”男人冷声挥剑,杀气腾腾。
一时兵刃相接,剑气袭人,长风被切得破碎,炽烈的火焰与至毒的黑雾相撞,几番过招下来,竟不相上下。
阿撒兹勒眸中划过异色,此人天赋异禀,假以时日成长起来,克洛斯菲尔那家伙恐怕会相当恼火……有意思。
就在此刻,只听骇然的嘶吼声响起,众人一惊,望向时空裂隙的方向。
“深渊魔族,生存在深渊炼狱,吞噬同类成长的怪物。”男人收手道。
巴泽尔挑了挑眉:“看来是你的邻居啊,是不是该打打招呼?”
“你再多说一字,吾不介意送你去炼狱走一遭。”
“啧,脾气真臭。”
他没再言语,方才的对战中黑魔神并未使出全力,仅这一点足以令他摸清对方的态度了,想来阿洛将克劳拉索之剑交给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克劳拉索之剑是黑魔神的本命之剑,也是黑魔神唯一的弱点,他自然会来寻剑,只要能拉上他,这场决战的胜率将大大提高,这是临行前的阿洛说的。
忆起烛光中皎皎的侧颜,少年不由扬了扬唇,寒色的眸子顷刻柔软得像是春雪初霁,桃花盛开。
糟糕,好像有点期待见面了。
“轰——!!!”
丑陋的巨爪自裂隙中伸出,密布的鳞片反射森冷的寒光,紧接着是生着犄角的鹰嘴头和干瘪的躯干,庞大畸形的身躯竟足足有三人高,密密麻麻的触须溃烂流脓,恶臭四溢。
“准备战斗!”
众人握紧武器,冲了上去。
接二连三的巨型怪物自裂隙中涌出,它们口中喷出的毒液腐蚀了的废墟,尖锐的嘶鸣震碎了战士的盾牌,低级的魔法根本无法穿透它厚重的鳞片。
“集中火力,攻击眼睛!”
巴泽尔喊道,他掂足一跃,几步跳上怪物的脊背,怪物嘶吼着立起前足,企图将他甩下来,长长的触须冲背上狠力一击,却不料少年纵身一闪,那触须径直打到了它自己,霎时皮开肉绽。
怪物双目暴起,痛苦地吼了一声,少年趁此机会跳上它的头颅,只听“噗”的一声,长剑裹挟着火焰没入,自怪物的眼球洞穿了头颅!
其余人也不甘落后,奋力攻击,至于身为不速之客的阿撒兹勒,他虽然在一边看戏,但每每怪物妨碍了他,皆被一剑斩杀。
终于,最后一只深渊魔族也倒下了。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劫后余生的战士们抱在一起,肆意痛哭,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都已结束之时,一道身影跃过,径直落在怪物尸体的头颅上,她头戴鸦面,一袭黑衣,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一字一句的咒语,尸体竟然逐渐站了起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被他们杀死的怪物一个个地又站了起来,又惊又异,巴泽尔扫了一眼他们的神情,心头一凛。
俗语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恐怕……
“别看了,防御!”
回过神来的人赶紧握紧了武器,却如同一盘散沙,一攻即破。
少年长剑一出,身形快如闪电,所到之处,怪物身首异处,黑血流了一地,然而可怕的是,哪怕是砍断了头颅,也只不过是延缓了怪物的行动而已,根本无法杀死他们。
比起方才不过是松松筋骨的战斗,此刻的他几乎是动用了七层的实力,然而效果甚微,若是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
倒不如——擒贼先擒王!
少年看向被重重怪物护在中央的黑衣人,倏然心生一计。
第80章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精灵城落满了嫣红的余晖,恍若天边云霞铺满了大地,绣成繁华织锦。
银白的殿门缓缓开启,绚烂的霞光争先恐后地溢了出来,明辉若纱,将少女姣好的轮廓映得朦胧而曼妙,油画刹那间鲜活起来,她自画境中走出,长裙曳地,明艳动人,举步轻摇,婉风流转。
少年看呆了。
直到她站到他跟前,弹了弹他的额头。
“看呆了?”
倏忽吃痛,他回过神来,委屈巴巴地捂住额头:“唔……还不是阿洛太美了。”
她挑挑眉,“祭司的嘴也能这么甜吗?”
黄昏流转的光影中,少女踮起脚尖,把少年的卷毛揉成了毛线团儿,年轻的祭司瘦削高挑,矜贵沉稳,此刻却像是被顺了毛的小奶狗,垂着头任她揉搓,清亮的星眸荡开了一池春水,映照少女巧笑嫣然的模样,眸光专注而长情。
“只有阿洛能让我甜。”
“说好话也没用,姐姐我可不喜欢这一挂的。”
他霎时紧张起来:“真的不喜欢?”
“假的,你这么可爱。”
像是想到什么,少年抿了抿唇,气息低落起来,“如果今晚顺利的话……你是不是就要离开精灵城了?”
闻言,她顿了顿。
“不会。”
对上少年盛满惊喜的碧眼,苏洛洛又狠狠揉了他一把。
真是可爱。
可爱的人,应该得到奖赏。
于是她撑着他的肩膀靠近,轻易将少年压在华美的彩绘壁画上,一缕青丝沿着肩头滑落,似有若无地碰了碰英俊的脸颊,痒痒的,微凉。
有根羽毛在心头搔动,他呼吸急促了几分,视线不可自拔地坠入了一片深海般神秘的漩涡中,朝思暮想的一切似乎在此刻都将成真。
心跳如雷。
红唇擦过棱角分明的下颔,少年喉结一滚,耳垂鲜红欲滴,樱桃般诱人采撷,敏感的地方被柔软湿濡的舌尖舔了舔,而后是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嗓音缱绻:
“顺利的话,往后余生……我便留在这里如何?”
走廊尽头的转角,一截衣角随风微扬,又消失在视角的盲区,精灵王止步于此,神色如常,握着权杖的手掌骨节泛白,悄然泄露了情绪。
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月光,天地一片昏暗,西风飒飒,一阵盖过一阵。茂盛的叶冠之下,萤火虫徜徉飞舞,如同坠落的星。
树叶摩挲,沙沙作响,生命之树舒展着枝叶,壮硕的树干错落纠缠,没有花精灵活泼的身影,安静得有些空洞,根部延伸之处,六枚石柱伫立四周,形成一个完美的六边形,将生命之树笼罩其中。
石柱刻着晦涩的符号,上有无根之火在燃烧,仔细看去,却是悬浮的炙红晶石,“火光”中闪烁着神秘的纹路,远远望去,宛若古老的祭坛。
流动的风抚过雪白的衣裳,扬起好看的弧度,少女长裙飘逸,头戴新月冠冕,灼灼的光芒映出精致的脸庞,黑曜石般的眸子也闪烁着火焰般,灿若星辰,明澈耀眼。
新月冠冕是精灵公主的象征,这本就该属于她,可时至今日,才戴在了她的头上。
“你到底要用什么办法?”
精灵王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切,即便称得上是绝艳的美景,却如此令他不安。
“很快你就会知道。”她没有回头,“你现在该去的地方是奥罗城,再晚可就错过时机咯。”
“至少也该让巴泽尔过来守着,若是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这件事只能我一人完成,你们的存在只会妨碍我,亦或者说,你不信我?”说着,她忽而笑了声:“是了,毕竟在你眼中,我的存在可是个错误呢。”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他,精灵王冷声反驳:“你非得与吾针锋相对么?”
“哈、也不知道是谁曾在第一次正式见面后就派遣精灵追杀我,屡屡将我押入暗牢,三番五次欲置我于死地,现在却要怪我针锋相对了?”
“是,吾承认那时错了,可这七天以来,吾默许了你所有任性,偌大的精灵城任由你胡作非为,你惹得麻烦事一桩又一桩,吾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连寝宫都被你霸占,只能睡在侧卧,像个傻子一样对你言听计从,可你的眼里哪怕是精灵城里的一只狗都比吾更亲切!”
眼见着少女的神色愈发冷漠,他不可抑制地心慌,不、这不是他要说的,他想说对不起,想补偿之前的一切伤害,他不想再将她越推越远,可脑海中她与埃尔文亲密的模样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对比她如今的模样令他抑制不住地嫉妒,违背理智,气话脱口而出:“你总对吾虚情假意、挑剔苛责,难道吾退让得还不够吗!”
恍然间,空气沉寂下来。
“足够吗?”
她反问,语调很轻。
“吾……”
精灵王骤然失语,唇瓣蠕动了半晌,却哑口无言。
他该怎么解释、亦或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解释这场没来由的怒火,他根本不在乎退让了多少,心甘情愿任她作弄,这世间所有美好珍贵的一切他都想呈在她眼前,他只是,他只是……
明明她总像个刺猬一样轻易招惹他,可狭小得只容得下责任的世界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多了一个鲜活的、明亮的存在,想要驱逐,才发现难以割舍,想要珍惜,却又已无法挽留。
静默中,少女向前一步,指尖抵着他的胸膛,乌黑的眸清晰地倒影出他失去镇定的模样,嗓音轻得像是随风而散的云:
“不够啊,兄长大人,远远不够。
“——你欠我的。”
她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一步一步踏上石阶,交错之时,绸缎般的青丝划过宽阔的手心,在他想要追寻的下一刻,决绝离去。
纤瘦的背影仿佛要没入那一片红光之中。
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像是毒药疯狂地蚕食他的心脏,令他心烦意乱、顾不得所有的一切想要留住那道身影,疯了般冲了过去:
“等等,停下!”
然而下一秒,石柱大亮,一道结界倏然出现,将他的身体挡了出去。
她若有所觉,脚步一驻,缓缓转身。
结界隔出了两个世界。
精灵王想动用自己的能力瞬移过去,却发现毫无效果,他对上一双漠然的眼,攥紧手心,故作镇定:“别闹了,快出来!”
“这个六芒星阵没什么别的用处,就是结实。”她垂眸俯视着他,红唇轻启,“知道吗?我遗传的能力,就是生命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