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抬手指了指院里蝉鸣不断枝繁叶茂的大树,意思很明显。
春林拍了拍胸脯,“小意思,包在我身上!”
两人说话间,那人已经行至不远处,看清来人是谁,春江暗自嘀咕了一声,“怎么是他?”
“海少爷?”春林也不免惊呼出声。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姜海也被两人吓了一跳,微微点头便越过二人,沉着脸继续朝向内院走去。
姜海走后,春江和春林又开始嘀咕起来。
“难得见这位少爷拉着脸给人看。”春林摸着下巴,盯着姜海离去的方向,眼珠乱转,似乎在想些什么。
春江的目光一直放在姜海的新衣服上,说话的语气充满了羡慕,“方才我看到远处有衣袍在阳光下发亮,还在猜想是哪位小姐少爷,没想到居然是他!”
说着,就要拉着春林讨论姜海穿这一身衣服是去哪里了。
春林从春江的臂膀下闪了出来,“春江哥,正事要紧,我这就去后厨哪里要坨面,好把树上的蝉粘下来。”
“哎,不用这么……急。”
不等春江的话说完,春林已经跑得没影了。
春江叹了口气,再度想起姜海的新衣服,“果然不受宠的少爷也比我们下人命好,唉。”
殊不知,春江口中的少爷正感慨自己不公的命运。
站在姜糖的小院前,抬眼望去,院落的围墙红漆,早起脱落,露出石砖原本的模样,让他想起老家院子的门墙。
虽然饱经风霜,可也充满了烟火气,让人留恋。
【永福客栈天字一号】
姜海手心里的字条,揉搓地满是褶皱。可想而知,当时他是有多么惊愕。
若不是他腹中饥饿,在馄饨摊耽搁了一会,遇到了小婵,进而与半夏相聚,否者,他真的会按照字条上的内容,换种方式见到半夏。
至于姜糖是如何知道汪半夏的事情,以及她来到了江州城……
思考了一路,姜海决定亲口问出答案。
收到下人的禀报,等候许久的姜糖,连忙让下人把姜海请进院子。
内厅里,姜糖察觉到姜海的不安,便在春杏备上了茶水后,使了一个眼神,谴了下去。
“大海哥,难得我们在后厨以外的地方见面,有什么事直说吧。”
话罢,姜糖端起茶盏,轻轻吹去漂浮的茶叶沫,小口小口喝了起来,神情十分享受。
姜海担心汪半夏的安危,直接开门见山,言语间犀利责问起姜糖:“你是如何知道半夏在永福客栈?”
“看来你是见到汪家小姐了。”姜糖眉梢一挑,摆了摆手,无所谓道:“这事就不用谢我了。”
姜海闻言注视着姜糖许久,突然肩膀一塌,仿佛浑身卸了力气,以茶做酒,一口灌入喉咙,末了,粗鲁地用袖口抹去嘴边的茶渍,失神地低声喃喃,“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太爷不告诉我,姜湖与姜河也不告诉我,他们明明知道半夏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
说话中,姜糖把那张纸条拿了出来,“我是从客栈离开的时候,才想起锦囊里的它。”
“哈哈……”姜海一阵苦笑,痛苦地捂着双眼,“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姜糖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居然没用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姜海,只能默默地给他续上茶水。
待姜海的心情有所平复后,姜糖斟酌再三,试探地问道:“大海哥,如果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匪夷所思,你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姜海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眼暴露了这个男人的脆弱。
他今天来这,只是想知道姜糖是如何知道汪半夏来到江州的,听姜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还有其它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
姜糖严肃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为太伯公他们找理由开脱的,但我打听到的事实,绝不是你想的那一回事。”
“还有什么事?”姜海的双手死死攥紧膝处的衣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姜糖:“太伯公有意让姜湖迎娶汪姑娘。”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不可能!”
姜海猛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姜糖的话,差点带翻整个桌子。
可他的后背却开始冒气冷汗,心中狂跳,似乎在告诉他,姜糖并没有开玩笑。
“我与半夏早已定下娃娃亲……”
“我们情投意合……”
“我们……”
姜海一一列举着与汪半夏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惜他此时面对的是姜糖,是他的竞争对手。
而姜糖的目的也很简单,便是让姜海主动退出比试,让姜伯公再无理由插手御厨名额一事。
“大海哥,你心里也清楚,若是太伯公执意如此,你拼尽全力,也无可奈何。”
姜海再一次瘫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不会的,不会的……”
姜糖作壁上观,悠闲地喝着茶水。
前世因为姜父与姜伯公彻底撕破了脸面。所以,姜海根本没有机会和姜糖竞争御厨名额。
她突然有些好奇前世的那位汪姑娘,最后到底嫁给了谁?
第48章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若真的失去清白,我也不会委身与他。”
天字一号的内厅里,汪半夏神情凝重,微眯着一双凤眼紧盯对面之人脸上的细微表情。
“汪姑娘真是好气魄。”相对而坐的姜蜜微微抬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汪半夏的想法表示钦佩,可她的脸上却是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
汪半夏有些恼怒,“你又如何证明你方才所说的都是真话?”
闻言,姜蜜微微一愣神,心中苦涩,“我只是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要像我一样……”
毫无意外,姜蜜再一次想起了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想起了让她伤心的江长生。
汪半夏眸光微动,会错了意,惊呼出声,“难道你……”
“不是不是的!”姜蜜连忙摆手否认,便擦拭着眼泪,便解释道:“只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而已。所以,才更不希望让别有用心之人毁了你们。”
有了相似点,两人之间的陌生氛围也有所缓冲。
“不管姜老太爷想做什么,我汪家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说着,汪半夏站起身来,对着姜蜜微微福身,“你的警醒之言,我先在此谢过。”
姜蜜也站起身来回了一礼,笃定地说道:“汪姑娘怕是没把我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汪半夏莞尔一笑,抬起头挑衅地看了一眼姜蜜,随后轻轻一拂手,桌上的茶盏掉落在木板上,发出了响脆的声响。
不待姜蜜反应过来,紧闭的门扉立刻被撞开,莫言带着佩刀率先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便是东生和东来,最后是急慌慌地询问里面出了什么事的小婵。
“小姐,出什么事了?”
“茶盏不小心打碎了,帮我换副新的来。”
“是。”
虚惊一场过后,几人相继退下。
汪半夏神情颇为自豪地向姜蜜讲述,“你所说的事情,我爹娘也担心过,所以除了贴身侍女之外,还专门请了位女镖师当护卫,白日里在我周边暗中守候,夜间与我同屋而眠。”
“所以,那种戏文里趁机辱人清白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此时此刻,姜蜜也不得不承认,汪家想得很周全。
“但你还是遗漏了一点。”
汪半夏:“哪里?”
汪半夏不解,为了出这次远门,她可是磨了爹娘好久,爹娘也是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一切,绝对不会还有遗漏的地方。
姜蜜:“你有爹娘护着,可姜海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什么意思?”汪半夏皱着眉头,还是不解。
“姜家毕竟还是姜伯公做主,而你和姜海之间有只是口头上的娃娃亲,没有聘书。
他若是想让姜湖娶你,姜海只要敢反抗,姜伯公便多得是理由给他扣上不孝的名头,压着姜海一辈子翻不了身,抬不起头。”
汪半夏:“那可是他曾孙子!血肉至亲!”
姜蜜:“的确是血肉至亲,可也只是其中一个,不是吗?比他孝顺的,比他听话的有的是,你觉得他会在乎吗?”
顿了顿,姜蜜又提醒道:“你和他青梅竹马,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处境。”
汪半夏眉睫轻颤,下意识地摇头想要反驳,可又不知从何反驳。
在她的记忆力,姜海确实不受姜伯公欢喜。
姜蜜见汪半夏失神的模样,并没有心软,继续说道:“你可以拒绝嫁给姜湖,可姜海想要娶你,也再没有可能了!”
汪半夏的双手不断撕扯着精致的香帕,心中终于慌乱起来,一双美目也慢慢蓄满水雾,“我、我该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
姜蜜抬头望着房梁,隐去眼里的泪花,深吸一口气后,艰难的说出一句话,“不如,赌上一回吧。”
汪半夏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姜蜜的双手,急切地问道:“赌什么?”
姜蜜目光深沉地望着汪半夏,迟迟不出声。两人对视僵持了好久,姜蜜才闭上了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也是曾经的自己动过的念头。
“生米煮成熟饭。”
扶着汪半夏坐回原位,姜蜜仔细解释:“如果你和姜海之间生米煮成了熟饭,想必姜伯公也再无理由阻拦你们之间的亲事吧。”
汪半夏一脸茫然,姜蜜贴心地留给她思虑的时间。
许久,姜蜜才再次听到汪半夏嗫嚅的声音,“这有损两家名声……”
“也许……还有其它的办法,我们在想想……”
姜蜜突然打起退堂鼓,她不希望汪半夏走这步险棋。
——
“暂时我们只想到这一个办法。”
和汪半夏的情况相同,姜糖也把姜伯公的谋算与她们的猜想通通告诉给姜海。
至于这步险棋,姜海愿不愿走,全看他自己。
“这也算办法吗?”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我不能什么都给不了她!”
对于姜海的质问,姜糖则是轻摇头,“你还可以给她一世温情。”
“比起所嫁非人,想必汪姑娘此时也不在意这些了。”
“可我在意!”姜海忽然拍桌而起,神情激动地反驳,须臾又苦笑道:“若你到了嫁人的时年纪,你也会在意这些的。”
“是吗?”
姜糖的语气很淡,没放在心上。
一旦入宫做御厨,便要熬成二十五的老姑娘才能自由婚嫁,恐怕到了那时,她也没心思再去想这些事了。
再者,比这更忧心的是宫里还有一道死劫在等着她。
姜海不知姜糖心中所想,方才说起「嫁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前几日,太爷曾为你计算过日子,下月初就要及笄了,伯母他们也该为你相看起来了。”
闻言,姜糖差点惊掉手里的茶盏,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姜伯公居然还在打这个主意,真是人越老越精!
姜糖在心中暗自腹诽了几句,不想再继续谈论自己及笄的事情,便又把话题转回姜海的身上。
“我的事情,自有我爹娘操心。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的?”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太爷他们的阴谋得逞吧……”
“不会的!”姜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他的脚步却向门口的位置踱动,话里也有逃避的意味。
“我会去求太爷让他成全我和半夏,我毕竟也是他的曾孙,想必……”
“想必他会更厌恶你,而你,这个知道他歹毒心思的,不受宠的、又不是唯一的曾孙,能不能活着回到晖州,还是两说。”
姜糖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恐吓姜海。
这一路山高路远,路途凶险,归途中,出格意外,或者病死个人轻而易举的事,而靠仰人鼻息活着的姜湖与姜河,到时也会成为帮凶。
总之,到了那时候,姜海能不能活着,全看自己命硬不硬!
姜海不相信姜伯公会如此狠心,又怕太爷真的狠下心。
一时间,瘫坐在椅子上,四神无主,试探地说道:“那我就不去找他老人家对峙了……”
“对啊!”
蓦地,姜海激动地以拳击手,仿佛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不去找太爷对峙了,我去找半夏,让她赶紧离开这里,只要离开了这里,不受他们的伤害,我在回程的路上多加注意,这样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了!”
姜糖皱着眉头,试图理解姜海口中「两全其美」的计划,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所以,回去之后,亲眼看着汪姑娘嫁与他人,也绝不后悔?”
姜海侧过身,闭上了双眼,不断攥紧的双手显露出内心的纠结。
直到被人打破沉默,姜海的那句「不后悔」,也没有说出来。
姜蜜带着一脸笑意回来了。
可踏进厅内的第一步,她便察觉到着不安的气氛,她心里明白,她带回的喜讯,对某人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越过姜海,姜糖与姜蜜眼神交流着彼此的情况,而被孤立在一旁的姜海,此刻犹如一位等待临刑的死囚,甚是煎熬。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都应该要知道,我们大可不必去操心你和汪姑娘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