纭玺出了殿,带素玖前去兰心殿看珝烨。而天阑仍留在殿中,他跪下,向天君请求道:“父君,孩儿有一事相求。”
“若是有关天君之位的事,那便不必再说了。本君现下只有你这一个子嗣,没有别的人选了。更何况,你本就是太子。”
“天君之位孩儿自会遵从父君意愿。只是……孩儿希望父君能多给孩儿一点时间,孩儿还有私事要处理。”
“私事?难道是为了唐竹茵?”
“是。”
“也罢。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本君自然没有拆散之理。若你是因此事不愿当天君,大可放心!你的婚事,我不会再插手。”
“竹茵她……战死了。”天阑尽量保持平静,说,“她的遗愿是让儿臣带她回到扶桑,与家人团聚。”
“扶桑?她是……”
“她是扶桑国公主,那位与儿臣有着婚约的公主。”
兜兜转转,原来缘分早已注定。可惜啊!终究是情深缘浅。
天君叹了口气,道:“好,将她好好葬了吧!但明日本君依然会在朝堂上宣布传位于你。待你归来,本君再自行退位。”
兰心殿——
素玖替他诊了脉,说:“脉象平稳,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涉及禁术,我也不清楚他何时才能醒来。我会尽量查找相关的医书古籍,希望能有关于禁术的蛛丝马迹。”
“那便有劳师姐了!”纭玺行了个礼。
素玖拖住纭玺的手,说:“师妹不必客气!”
“对了,穆辰师兄可还安好?”
素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淡淡地说:“不太好。他身上的伤虽已痊愈,但他的五感,还在渐渐丧失……”
素玖看着纭玺同情的眼神,不等她安慰,便故作轻松地说:“没事,都是早已预料到的。玄柏正值重建的关键时期,我得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
“来回奔波必定劳累,师姐不妨休息一晚再回。”
“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掌门仙逝,复兴玄柏派的重担便落在了我辈的肩上。如今大师兄昏迷不醒,还得麻烦你照顾。记得多回来看看,顺便来帮帮师姐。”
“好。那师姐路上小心!”纭玺目送素玖离去。
素玖回了玄柏,纭玺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珝烨。她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替他掖好被子。
一位仙娥敲门,说:“纭玺天神,二殿下命我送来午饭,并叮嘱您一定要记得吃。”
纭玺打开门,接过托盘,说:“替我谢过二殿下。”纭玺把托盘摆在桌上,想起自己确实好久没有按时吃饭了。
她还记得在苍黎殿时,一日三餐都与师父还有珝烨一起食用。
一开始她还很不理解玄翳的这个规矩,现在想来一起用膳的时光实在难得。
她拿起筷子,夹了点菜,扒拉几口米饭,味同嚼蜡。不知怎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她还有些不习惯。时隔多年,终于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她实现了心愿,身边的人却所剩无几。
父母死了,师父死了,萧珩死了,竹茵死了,南旻死了,玥唯死了……而珝烨还在昏迷,穆辰渐失五感。
她开始怀疑自己选的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对的。我斗过了天,斗过了命,却也失去了太多太多。这难道就是与天争的代价吗?
纭玺拿水给珝烨湿润嘴唇,心想:快醒过来吧!我不想再失去你。
第二十二章 ——
”余生,与他共度。“
天牢——
纭玺走到燕绥的牢房,他抬起头,问:“来看我的?”
“我是来听故事的。”
“想听什么?”
“所有你知道的。”
“那这故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没事,我有时间听你慢慢说。”
燕绥点了点头,娓娓道来:“就从我年轻时说起吧。我自小便拜玄翳为师,后来跟随师父云游四海、除恶扬善。
玄翳与当今天君翕琂,还有你的父母攸宁、嘉卉自小一起长大。
我们一同下凡游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不痛快!
后来你爹娘两情相悦,成了婚,还研究出一套冠绝天下的风林剑法,这「金童玉女」的名号也传开了。
有无数江湖人士向你父母讨教,想拜他们为师,但他们始终没有向任何人传授过剑法。”
“再后来,恶灵魑魅横行,扰乱三界秩序。当时魑魅正在凡间作乱,我们便决定合力对抗魑魅。
但那时,洛家大小姐洛思莹钟情于玄翳,非要跟我们一同对付魑魅。
可她只是个凡人!我们再三劝阻,让她回洛家。但她使出浑身解数,非缠着玄翳,我们只好妥协。
在与魑魅的搏斗中,玄翳险些丧命,是洛思莹以血肉之躯救了玄翳一命。
我们五人最终在落星山合力封印了魑魅,将其锁于镇妖塔下,并各自保管钥匙。而我,还身负守塔的重任。”
“洛思莹的死引来了她妹妹洛思芃对玄翳的痛恨,觉得一切都因玄翳而起。于是她苦练武功,后得道成仙,发誓要诛杀玄翳,替她姐姐报仇。
翕琂也是在大战后登基为天君,我们几个为臣,辅佐他掌管天界。玄翳因对洛思莹的死十分愧疚而离开天界,到玄柏峰开宗立派,助凡人修仙。”
纭玺接着燕绥的话说道:“后来我爹娘势力壮大,你心生妒忌,便陷害他们。你又因觊觎天君之位,不惜下蛊毒控制天君。你难道就为了所谓权力,与昔日好友反目成仇?”
“权力?难道不值得吗?有了权,你便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
“说得倒轻松。身为天君,掌管天界,你便不属于你自己了,而是属于整个天界!
你以为你可以随心所欲,其实处处受限。你难道不明白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吗?”纭玺问,“还是,你最终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权力,而是……菽梣天后。”
燕绥一下子激动得带动锁链,发出了巨响。但他没有回答,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说:“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里,下次来记得带酒。”
“好。”
酉时——
纭玺从天牢回来,替珝烨擦了擦身子。天阑带着酒菜来到兰心殿,见门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道:“纭玺,快来喝酒。”
纭玺从屏风后走出来,问:“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定不会好好吃饭,这不来监督你了吗?若是竹茵知道我没好好照顾你,免不了要数落我一番!”天阑说,“明日我便要启程前往扶桑了。”
“好。快坐吧!”
桌上摆满了下酒菜,杯子里斟满酒,两人开始畅谈。
天阑问:“里面那位还没醒?”
纭玺摇了摇头,问:“天君明日就要传位于你,那你如何走得开?”
“我向他请求宽限了几日。”
“宽限?”纭玺笑了笑,说,“第一次听说有人推迟当天君的。又不是什么惩罚!”
“对我来说,天君之位就是最大的惩罚。坐上那个位置,虽能受万人敬仰,却是如坐针毡。
我的每一个举动都关系到整个天界,须得反复斟酌,步步谨慎。
渐渐地,我会变得冷血,失去家人、朋友,日日陷于尔虞我诈的世界。天君注定是孤独的。”
天阑仰头饮下一杯酒,“这样把酒言欢的日子也将不复存在。”
“如果不当天君,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曾想过娶了竹茵,然后云游四海,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在她死后,我也想过带她回扶桑,然后就永远待在扶桑国。
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天君,一辈子困在这里。或许,这就是命吧,永远不会顺从我们的心意。”天阑再喝一杯,问,“那你呢?有何打算?”
“不知道。小时候,我的愿望是走出麈宸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及笄后,我如愿了,然后就想着去找父母。
被贬下凡后,我又如愿了,知道真相的我便决定回到天界,为我们一家报仇、平反。
而今,这个愿望也快实现了。听起来,我好像挺幸运的,所有愿望都实现了。
可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在想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对的。我现在,真的很迷茫。”纭玺喝了口酒,说,“说起来也可笑,经历了这一切的我却最想回到小时候,就在麈宸宫里待一辈子。”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改变不了,又何必纠结?既然一切都是你的选择,有什么好后悔的!
当你作出选择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后果自负,不是吗?别拘泥于过去了,想想未来吧,想想下一个目标。”
两人碰杯后,纭玺说:“那我希望,珝烨能早日醒来。余生,与他共度。”
“一定会实现的。”
“既然成为天君不可改变,那你便好好想想成为天君后的路该怎么走吧!千万别做昏君!不然我定第一个起兵造反!”
天阑笑了笑,说:“你如此足智多谋,可有想过助我一臂之力?”
纭玺沉思了片刻,道:“我可不想一辈子陷在尔虞我诈的世界。但新君上位之初,我还是愿意贡献绵薄之力的。待时局稳定后,我可是随时准备抽身的,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你愿意助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走不走,何时走,是你的自由。”
两人碰杯,继续畅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阑起身告辞,纭玺也准备休息了。
纭玺送走天阑后,准备关门,不经意抬头望见了一轮皎洁的明月。
第二十三章 ——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翌日——
盛天阑一早便出发前往扶桑国。
天君在朝堂上为纭玺一家昭雪,并宣布恢复纭玺的仙籍。纭玺也向众臣解释了之前以霈妍的身份假意投靠燕绥一事。
天君又宣布了传位于盛天阑,这让群臣更是一片哗然。一位大臣道:“天君,此时正是天界重建的关键时期,还是以稳定大局为重啊!”
“天君之位我还会暂代几日,待时机成熟后本君再自行退位。”
申时——
纭玺带上酒和碗来到天牢,燕绥说:“我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能有酒喝,有人说话,老天爷还真是眷顾。珝烨若是没死,想必你也会是我的儿媳,挺好,挺好。”
“我可不是白给你带酒菜的。”说着,纭玺将碗放到地上,斟上酒。
“那今天我便与你说说珝烨吧!”纭玺端起碗,喂燕绥喝下。
纭玺说:“你喝的倒是爽快!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你现在若真想杀了我,又何必这么迂回?”燕绥说,“珝烨是我和天后的孩子,所以自小便见不得光。菽梣生下他后,就将孩子交给了我,后来几乎没再管过他。
我把珝烨关在后院,每日教他习武、识字,让他断绝七情六欲。我不允许他叫我爹,他只是个绝对服从我命令的下属。”所以珝烨和天阑,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他可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他的身份若是曝光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我这是在教他保护自己。”燕绥接着说,“可是这么藏在天界,终究不是办法。他只有远离天界,远离这些是非,才能够保全性命。
因此,我把他扔在玄柏峰门口,玄翳以为他是孤儿,见他可怜便抱回山上抚养。”
“那你又是为何要给他下蛊?就是为了让他听话?”
“我本不想这么做的。可是他却因为你忤逆我!一开始,我知你是纭玺,便让他接近你。
我要利用你,找到你父母的下落,得到那把钥匙。后来,我发现他好像对你动了情,于是我命令他杀了你。
但这一次,他却宁死不从,甚至不惜服下蛊毒。蛊毒发作的滋味,你也是尝过的。
他服下的蛊毒,每月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更严重,直至他支撑不住死去为止。”
“你这个父亲,还真是下得去手!”
燕绥道:“我原以为这种疼痛会让他回心转意,谁知,他竟一次次地忍了下来。”
“所以大战那天,你故意让他上战场,引诱我与你决斗,就是要让我死在他面前,好让他死心?”纭玺红了眼。
“没错。我需要的是听话的人。他定是受了你的蛊惑,才变成那个样子!”
纭玺哭着说:“断绝七情六欲,那还是人吗?你可曾把珝烨当人、当你的儿子看待?珝烨一直以为是他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你不愿认他。
于是,他对你事事顺从,努力讨好你,可你呢?你却一直都在利用他!其实他最希望得到的不过是作为父亲的你的认可!”
燕绥语塞,一时竟流下了泪。
纭玺接着说:“在你眼里,亲人当真比不上权力吗?我知道你觊觎的不止是天君之位,你是想复活魑魅!
你可知复活魑魅的后果是什么?当初你们费了多大劲才镇压了他,为何你又要将他复活,荼毒三界?”
“只有复活他,我才能得到天君之位!你说这些都太晚了,魑魅的复活已经注定。”
“只要钥匙一日不集齐,你便一日无法复活魑魅!况且你现在身在狱中,又如何能掌控外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