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巧巧把图沙尔拽到地上,又给他灌了一杯黑乎乎的水,随手将杯子扔到一旁:“我阿弟在哪里?”
图沙尔浑身无力,挣扎着吐出一口口水,满脸不屑道:“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除非让我见我师父!”
顾巧巧转过身去,内心变得有点急躁,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乌弥又不是真的在她手上,到底有些心虚。
“那我就把你师父剁了,一块一块送给你”。
图沙尔闭上眼:“今晚一过,你该把我师父的胳膊送来了”。
顾巧巧:“………”。
她推门而去,瞧了眼天色,去厨房烧水化药。
看来还是自己不够狠,顾巧巧站在桌边,汤匙围着药丸狂转,一边扫向床上的宗英,都睡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醒。
他如果醒着,一定有办法从图沙尔嘴里问出姜学君的下落。
这回还是按着之前的方法喂药,宗英却没那么配合,牙关紧锁,使老大劲儿也只撬开一点。
“张嘴,还想不想活?”顾巧巧气急道,图沙尔不听话,宗英吃药也不顺着她,唯有星归还算称心,任她摆弄。
离开姜家岩这么久,现在说不想念杨晓兰和姜学成他们,是假的。可不平平安安把姜学君找到,又怎么有脸回去呢。
半是叹气,思绪乱飞,小半碗药喂完了。
顾巧巧低头一看:“哎呀”。
她连忙放下药丸,宗英的衣领子全打湿了。
这要是醒着,只怕兄妹之情荡然无存,为救她才成了这样,只要求喂口药汁和米汤都不成事!
“顾诀,”顾巧巧一嘴快,又叫了他旧名,自己都没意识道:“要怪就怪那个杀千刀的图沙尔,死鸭子嘴硬,不然晚上我还准备给你熬完鸡汤喝呢”。
说完,她十分可惜地看看安静的宗英,在他领口隔了一块干帕子,便端着碗出去了。
子夜十分,白骨山上万籁俱寂,偶有山风荡过,更添一分寒意。
图沙尔在地上缩成一团,听到“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立马警醒的睁开眼。
只见颤巍巍地伸进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紧握住门楞。
片刻,一张惨无人色的脸露了出来。
是宗英!
“你要干什么?”他警觉地扭捏要站起来,半天没撑起来,只能本能往后缩。
宗英白着一张脸,一步踏进来,甚至有些不稳,但并不妨碍他身上那股骇人的气息。
宗英冷冷盯着图沙尔,单手扶住一旁的椅背。
“怕你饿了,加餐”。
说着,他撑着大腿蹲下身,从袖口摸出来一颗小药丸,五指攥住图沙尔的下颚骨,“喀呲”一声,移了位。
图沙尔张着僵硬的嘴,刚要喊叫。宗英对着他另一边脸反手一拍,声音消失在图沙尔嘴里,他难受得只能干落泪。
药丸子被扔进嘴里,宗英提着水壶肆意往他嘴里灌,药丸子片刻便下了肚。
图沙尔渐渐捂住脖子,不停在地上翻滚,张开嘴大口呼气:“……你!”
“是不是觉得无法呼吸?”宗英看着地上死死挣扎的图沙尔,咧嘴微笑:“要不要我帮你松松?”
图沙尔趴跪起来,额头要往地上撞。
宗英一把扯住他的脖子,轻声道:“姜学君在哪里?”
图沙尔一张脸涨红不堪,眼球也逐渐布满红血丝,就那样狰狞地盯着宗英,喉咙里“呜呜咽咽”不成语句。
宗英将他脑袋按下去,在冰凉的地上按压住,不准他动。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顾巧巧服用迷幻丸后,湿润无助的眼神。
图沙尔的意志一点点被摧毁,宗英却嫌太慢,他累了。
他一把抓起图沙尔的脸,粗鲁扒开图沙尔的耳后根,露出一只双头鸟的图案来。
“听闻塞外的寒族崇尚一种蛮蛮鸟,传说它们有双头,但只有一只翅膀,一只眼睛,必须两只并在一起才能够翱翔,见则天下大水”。
宗英食指勾勒着蛮蛮鸟的轮廓,像是在描绘一幅山水画卷般,轻柔仔细,指下的图沙尔却止不住颤抖如筛,伸手要去护耳后图腾。
蛮蛮鸟是他的印记,一旦被抹去,他将永远无法回到寒族。
虽然他是被族人驱逐抛弃的,一直也在等可以耀武扬威回去的一日,他的母亲还在等他。
正想着,锋利的刀刃就比到蛮蛮鸟上。
“……别”。图沙尔哆嗦着,身体完全蜷缩。
宗英侧眼瞧他,和姜学君差不多的年岁,怎会如此忍得?
刀锋剜进皮肉,血立即冒出来。
图沙尔压抑着撕扯声:“…我师父…”。
刀刃更进血肉一分。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宗英换了只手握刀:“如若不说,我会挖了这只鸟,再把你的手脚剁掉,扔回寒族”。
“你这样的人,会有人真心对你么”,图沙尔紧紧绷着脸,极力想按住心底的恐惧。他进鹰教以来,虽然尽量让自己习惯杀手身上那种近乎绝望的冷漠,仍然保有一丝温情,比如对寒族,还有他的师父乌弥。
宗英好笑一声:“你身在鹰教,为什么还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话音刚落,他眼底的耐心消磨殆尽,挑起刀尖锋,正待剜下去。
门突然被推开。
门口照耀着冷月的光辉,投下一道细细的身影。
二人抬头看去。
是顾巧巧。
“告诉我,我阿弟在哪里,我可以帮你”。
图沙尔张着嘴,大口呼气,然后攒劲,脑袋出其不意往地上磕去,带着解脱的决绝。
宗英掌背覆地,在图沙尔脑袋上做了个缓冲,指骨被叩得“喀喀”作响。
图沙尔见死无望,背过身去,捏着脖子看向顾巧巧:“给我解药,我只带你去”。
听罢,顾巧巧见有戏,一个箭步跨到宗英面前,蹲着在他袖口胸前乱找:“解药呢,给我”。
顾巧巧一捣鼓,宗英像浑身泄气了劲,轻而易举就被推坐在地。
顾巧巧双手从他身上搜出来两三种药丸子,着急地看着他:“哪一个啊,师父” 。
迎着微光,近距离才发现宗英的脸色近乎怖人。
她稍稍后仰半分,声音弱了一些:“……师父,我阿弟……”。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么”。
“我自有办法”。
宗英从裹着的帕子里选出一粒药丸,剩下的塞回顾巧巧手上:“去吧”。
“谢谢师父!”
顾巧巧欣喜地把解药喂给图沙尔,用宗英的捆金绳绑住他的手腕,拽着往山下走。
院子的哐当两声,脚步声渐行渐远,慢慢空寂下来。
宗英依旧坐在地上,望着门外天色,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他原本以为顾巧巧找不来无忧,但她做到了,这一次,他选择相信她,因为他既拦不住她,也帮不了她。
……
在深夜,穿过这样寒冷阴森的山,顾巧巧在以前绝对不敢,现在一点儿也不害怕,步履匆匆,只想赶快下山去找姜学君。
要不是身后拖着个累赘,她能走的更快。
顾巧巧越想越生气,把身上的药全部摸出来,扯扯捆金绳,回头恶狠狠对图沙尔道:“张嘴”。
图沙尔后撤了一下,看清顾巧巧意图后,把嘴张开。
然后吃了一口的药丸子。
他不紧不慢咀嚼两下,吞咽道:“我师父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顾巧巧脚步一顿,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图沙尔冷笑两声,不在意道:“真羡慕他有你这样一个阿姐”。
其实是她有这样一个弟弟,多么好。顾巧巧按捺不住,声音多了一丝情绪流露和祈求。
“图沙尔,我保证,只要你带我平安找到阿弟,你一定能全身而退”。
“我会告诉你,你阿弟的藏身之地,”图沙尔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跟自己的杀父仇人为伍”。
顾巧巧猛地扯了一下捆金绳,莫名烦躁道:“……你想挑拨什么?”
图沙尔往前一个大趔趄:“绝路门抓了你的父亲,你哥哥又拜杀父仇人为师,你们两兄妹真有意思”。
这厮是故意在她面前说,不敢在宗英面前惹起他的怒气,捡柿子专找软的捏。
书里确是白头抓了顾海林,但就宗英入绝路门,以及她出现在姜家岩,过上一段安安稳稳的日子,这中间的种种 ,她还没弄清楚,不能随意下决断。
宗英入绝路门一定有苦衷。
离开白骨山,一路向西。
在图沙尔的带领下,顾巧巧来到一间废弃的马棚,周围荒凉一片,没什么人烟。
图沙尔指指里面的一堆稻草:“姜学君就在棚子底下的地道里”。
顾巧巧扯着图沙尔一起走进稻草堆,蹲下身扒拉开稻草,底下果然有一个方块的空心木板。
“学君!”她朝着木板呼喊几声。
“阿姐!”
木板底下传来姜学君的声音。
顾巧巧先是一喜,又想起图沙尔能模仿姜学君,说不定有诈。
她回头道:“你把木板掀开!”
图沙尔淡定地扭扭被捆死的手腕:“怎么开?”
顾巧巧吐了口粗气,把他拽到身前,自己伸手掀开木板。
就在同一瞬间,顾巧巧感觉要被图沙尔撞飞,惊愕中坠落向木板下面的黑洞。
“你!”
她错愣地看向图沙尔。
图沙尔跟着顾巧巧一起坠落下来,一边嘶吼道:“我要和你同归于尽!给我师父报仇!”
顾巧巧一脸懵逼,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写着不甘心。
她不能挂在这里啊。
“阿姐!”
在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姜学君呼喊声中,顾巧巧正欲寻向声音来源,忽然,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背后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刺向她的心脏。
“你……知道我和师父………为什么会找来观云山么?”
图沙尔嘶哑阴沉的身影传来。
顾巧巧觉得自己的腿,肚子,胸部都被刺成了漏斗,她微微扭动脑袋。
图沙尔一张脸在她旁边狰狞不堪,嘴里正大口往外吐血。
“因为我们在……姜家岩杀了……姜益……一家”。
顾巧巧起伏的胸口平了下去,露出削尖的竹竿来。
怎么可能呢。
她想。
她的眼里还有一丝光。
姜家岩如此避世,乌弥怎么会找得到。
“我们……一路……跟着宗英,他到姜家岩时才发现……我们,他便带你来观云山”。
不会的。
走的时候,还没跟姜益告别呢。
杨晓兰说给她留蜜饯等她回去吃。
姜学成还没有离开姜家岩,他和姜敏敏还有那么长,那么好的一生。
顾巧巧咽下一口血,目光逐渐涣散,直到上方洞口露出来一个脑袋,面容逐渐清晰。
“姜姑娘,姜姑娘!你没事吧?”
顾巧巧用力睁了睁眼,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怎么会是他?
金学书顿了顿,朝后面招手:“来人!”
“是!”
接着,两三人系上绳子,缓缓下坑,查看一番后,其中一人道:“主子,竹尖插的太深,不敢拔”。
金学书俊眉微皱,舜即下决断道:“连着竹尖一起带上来,你去附近找郎中,要快!”他一边回头吩咐另一个人道。
坑下坑上的人齐齐答应。
没一会儿,顾巧巧被小心翼翼抬上来。
金学书沉沉扫向洞底下的图沙尔,图沙尔嘴角勾起,张嘴送出最后一口气:“……才出虎口又进狼窝”。
金学书冷漠了收回视线,直径起身回到马车。
不多时,另一匹马飞奔而来,黑衣仆人抓着一个背药箱的大夫下马,提上他进到马车。
而后,这辆马车缓缓行驶向祥和城。
而在遥遥孤寂的白骨山上,另一件事浩大的工程正在进行。
宗英坐在院门外的地上,背靠枯木,呆呆望着下山的路。
他心里生起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在几里外,那刺挠的砍伐树木声,声声像在割肉一般,令他难受不已,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去星归房里看了一眼。
呼吸浅得像屋子里没人一样。
他又走出去,在厨房里晃了一圈,揭开灶台上的锅盖,里面是凝固起来的白粥。
他曾经想过,带着顾巧巧,还有秘诏,找一处山,老死。
现在想来,十分不妥。
山上的岁月太无趣难熬,只怕顾巧巧呆不了两日就要闹着下山。
宗英搓搓手,勾腰点燃灶里的火,蹲坐在板凳上,等着暖意袭来。
太舒服了,他靠着墙直打盹儿。
忽地,院子里的木门咯吱一声,被风吹开,紧接着是无忧仓促着急的声音。
“宗使,鹰教的人在山脚伐树攻山!”
“嗯”。
宗英睁开眼,望着灶里明明灭灭的火,眼皮都掀下。
无忧满肚子的话就这样被压了下去,转身道:“我去看下星归,咱们马上走”。
等无忧离开,宗英慢慢扶墙站起,将锅里温温热的粥喝了一碗,擦嘴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