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脸色铁青:“大丫,不要得寸进尺。”
“奶奶,这话就可笑了,我做什么了?”夏云桐清亮的目光紧盯着张婆子,冷声反问道:“我娘也就是这几天歇一歇,从她怀孕就没得闲过,大伯娘每日最多就是绣帕子,但她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而我娘忙里忙外做饭喂猪,辛辛苦苦却连个鸡蛋都吃不得吗?”
夏良听到此话,心里不舒服极了,看着夏云桐:“大丫,将鸡蛋煮了给你娘吃。”
张婆子看着夏良,眼底里闪过一抹忌惮。
小儿子今天是真怒了。
连氏肚子里的不管男女,那都是夏良不能碰触的底线。
还有这大丫,今天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说的话能噎死人。
张婆子一声不吭,只是用手抚着胸口似乎在顺气。
“娘,我们这些年为了大哥和他的儿子们没命的干活,我夏良对得起他夏坤,怎么着,我媳妇身体不舒服,吃了鸡蛋都没资格吗?”
说着说着,夏良的声音就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张婆子脸色一变,几息后,颓然的挥挥手,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十几岁。
她步履蹒跚的进了屋子。
二丫兴奋的小脸通红,本来站在门口偷看,此时跟着夏云桐进了灶房,伸出小手,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大姐,给我摸摸鸡蛋。”
夏云桐挑挑眉,却也将鸡蛋给了她。
第08章 结伴
二丫两只小手合在一起将鸡蛋在手心里轻轻的滚了滚,随后又贴在了脸上,嘴角不禁漾出一抹天真的笑意,声音和之前比起来,显得几分雀跃:“大姐,我还是第一次摸到咱家母鸡下的蛋呢!!!”
夏云桐失笑,却又心酸。
某种意义上,夏良和连氏这对父母一点都不合格。
二房真是全家都在为大房做奉献。
二丫小心翼翼的将鸡蛋洗干净扔进了锅里,糙米粥不大好煮,再煮一会正好将鸡蛋煮熟。
她扯了扯夏云桐的衣袖,心有余悸的道:“大姐,得亏了你,要不然咱娘就出事了。”
“元氏那女人自私狠毒,根本就没将咱们当成亲人,记得不要相信她的话,也不要跟她出门……”夏云桐还是特意嘱咐了一下。
夏云巧看着夏云桐的眼神亮晶晶的,还带着崇拜,今天的大姐好厉害,她以后一定更听大姐的话,她乖巧的点点头。
院子里,夏良脸色阴沉的扶着媳妇回了西厢房,看到这又破又烂的环境,夏良只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真心都喂了狗。
都说长嫂如母,他对元氏一直很尊敬。
却原来,她竟然是这样对自己的。
夏良让连氏去炕上躺着,看她的脸色不好,就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连氏没有像往常那样点头,她安静的看了夏良一眼,却将脸扭到了一边。
夏良脸色涨红,他知道,媳妇已经不相信他了。
搓着双手想要解释,恰在此时,夏云桐端着大碗进了屋子,将一大碗干糊糊的菜粥放到了炕桌上,粥的上面还有一个剥了皮的白生生的鸡蛋。
看着很诱人,就连糙米粥都似乎带着鸡蛋的香味。
同时夏良和连氏也很诧异,他们还从来没在屋子里吃过饭。
夏云桐不以为然:“娘,这是给你的,你就在屋子里吃,不用管别人。”
连氏坐在炕沿上,眼睛有些湿润,今天如果不是大女儿警醒,她现在不定怎么样了。
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慈爱的笑了笑。
夏云桐却有事要和夏良说,她先是问道:“爹,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你打算怎么办?”
夏良虽然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有一点是清明的,眼里闪过一抹痛苦,咬牙道:“大丫,爹刚才想过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准备跟你爷奶提分家。”
夏云桐有些意外,但是却也欣慰,只要不是个一味愚孝的就有救:“爹,族长太爷爷还算是公正,他晚点肯定还会来咱家,今天就将家分了,明天我要出门去京城。”
连氏和夏良都愣住了。
不等他们问呢,夏云桐接着说道:“大伯娘心肠太狠毒,她想让我娘落胎,却不曾考虑我娘会不会有危险,那么她牵线将我小妹让她的娘家侄女带去京城,就一定会安好心吗?”
连氏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急的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夏良的胳膊,也不比划了,嘴巴张张合合的。
夏云桐诧异的看了一眼,倒也奇特,夏良竟然是看得懂的。
两个人的感情确实很好。
“你别着急,肯定会将三丫接回来,别急别急。”夏良好声好气的安抚着。
其实夏云桐本不想跟连氏说,毕竟她有孕在身,可明天她必须要去京城,三丫的结局最惨,也侧面证明了元氏的娘家侄女元若湮没照顾好夏云朵,更有可能她还是其中的一个罪恶的推手。
“大丫,你个姑娘家孤身去京城太危险,等分家之后爹去。”夏良声音艰涩的说道。
“爹,你得留在家里照顾我娘和二丫,放心,我肯定会将小妹带回来。”
连氏坚决不同意,不停的摆手,而夏良更是不同意。
夏云桐不想因为这个与他们纠缠,可想要安全的将大丫带回来,非她不可。
她眼眸微转,忽然压低了声音:“爹,娘,实话和你们讲,明天沈四郎也要去京城,我正好与他结伴而行,只不过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明天起早出发,你就跟我奶他们说我去外公家了。”
连氏的娘家在山里,是一个只有十几户的小村子,距离这里有十几里山路,平日里很少来往。
不过连外公以采药为生,只要到镇子卖草药都会来看看他们。
可连家太穷,所以张婆子一向瞧不上这个亲家。
连氏与夏良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怎么又和沈四郎扯上关系了?
“大丫,你怎么知道他要去京城的?”夏良狐疑的问道。
“爹,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他明天肯定去京城,我跟着他走一路很安全,而且,元若烟是女眷,去了京城她要是不见你怎么办,这事我去正合适。”随后又接着解释道:“爹,我的力气也大,从这里到京城一路都是官道,安全的很,你就放心吧。”
夏良顿时沉默起来。
心里知道女儿说的是对的,可大丫是个姑娘家,就算有一把子傻力气,可也从来没出过远门,让她去京城找三丫,怎么想怎么不靠谱,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他虽然脸色正常,可是却也心急如焚。
万一呢,万一元若烟和元氏一样歹毒呢?
那他的小女儿岂不是掉进了狼窝里?
夏良的嘴唇有些颤抖,却不敢让连氏看出来,他该怎么办?
心里一时没了主意,却又更恨元氏了。
如果不是这个狠毒的女人,他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
与此同时的沈家村。
沈栖坐在西厢房擦拭着弓箭,眉目低垂,周身氤氲着淡漠的气息,陈氏站在一旁,对于这样的四儿子有些陌生。
她只当他大难不死改了性情。
“……四郎,你身体还没恢复,就别进山了,你三哥的拜师礼我借到了,等你好了之后再去打猎也不迟。”
对于想要改换门庭的农人来讲,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参加科举,夏家如此,沈家自然也不例外。
按理说沈四郎会打猎,家里还四个壮劳力,日子再苦也能过得下去,可沈家三郎一直在读书,只不过连童生都没过。
其实这也正常,有的就算是考中了童生,可直到须发皆白也还是童生。
第09章 诛心
沈家和夏家一样,是举全家之力供奉读书郎,为的就是将来有能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沈栖站起来,背起弓箭,垂眸看向陈氏,淡淡的道:“我明日要去京城。”
说完就大步流星的朝外走。
陈氏:“……”
沈栖与正要进院子的沈三郎打了个照面,沈三郎不似沈栖的短打衣服,他着了一件长衫,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看到沈栖背着弓箭似要进山心中一喜,嘴里却说道:“四弟身子可好了一些?”
沈栖斜睨了一眼沈三郎,眉头微蹙,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几分情绪,可是话语间却异常残酷:“你在读书一途上资质实在平庸,继续下去也是枉费光阴,倒不如重新做打算。”
沈三郎自知资质平庸,但是没想到竟被自己弟弟用这么毫不留情的话语戳破,脸色霎时涨红,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栖,手指都有些颤抖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是有怨言了吗,可他日我若得中,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沈栖不欲多说,转身就走,很快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沈三郎羞愤的看向陈氏:“娘,既然四弟怨恨与我,那这书不读了吧。”
陈氏堪堪的回过神来,忙说道:“胡说什么,快进屋读书去,别管你弟弟,他这是心情不好。”
陈氏暗想,难道自家儿子其实不想退亲?
要不然巴巴的追过去干什么呢?
可恨那夏大丫,嫁也是她,不嫁也是她,陈氏追悔莫及,早知道这样,刚才她该狠狠的骂几句夏大丫的。
………
仅仅一个上午,张婆子好像过了一年那般漫长。
她胡乱的吃了饭,站在院子里焦急的等着丈夫和长子回家,这两人去给孙子的先生送束脩,也该回来了。
正午的阳光愈发的灼热,墙根下的白菜叶子被晒得无精打采,心里烦躁的张婆子坐回到了屋檐下,门口站着脸色阴沉的夏良,她还头一次发现,她这个小儿子脾气也不小呢。
而元氏躺在炕上,也没吃饭,脸色蜡黄,有气无力。
跪坐在一旁的夏云敏焦急的不停的看着窗外,嘴里嘟囔道:“爹怎么还不回来?”
“宝丫,你去给娘请个大夫吧,我这腿感觉越来越疼了呢。”元氏眉头紧皱虚弱的说道。
夏云敏愁眉苦脸的出了屋子,奶奶和叔叔都在门口,她心里清楚,如今不过是暂时的平静,等爷爷和爹爹回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你去哪里?”张婆子平日里对夏云敏还算是可以,因为她和元氏学绣帕子,也算是能赚几个铜板的。
可今天看她,真是哪里都不顺眼。
夏云敏喏喏的道:“奶奶,我……我娘说她腿疼,让我去请大夫。”
“不许去!”张婆子嗷的一声大叫:“美得她,还有脸请大夫,疼死她才好,这个恶毒的烂了心肠的贱女人……”
夏云敏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
屋子里的元氏眼底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平日里婆婆待她比对连氏好太多,家里和地里的活很少干,她最多的是坐在炕头绣帕子,一个帕子一文钱,七日一结算,是在镇里的锦绣坊接的。
可没想到,不过一点小事而已,那个死老太婆说翻脸就翻脸。
元氏在心底里不停的咒骂着。
门口的夏良脸色冷漠的看着,不阻拦也不劝说。
恰在这时,大门外走来一个妇人,二十多岁的样子,人很清瘦,不过却可以看出五官很秀丽。
夏云桐正在西厢房里,将连氏吃完的碗筷收拾好,一抬头就看到了夏家院子里多了个人。
她低声道:“娘,我二姑来了,我出去看看。”
说起来,二姑夏茹对这几个侄女都不错。
张婆子重男轻女特别厉害,以前是眼里只有儿子,如今再加上几个大孙子。
即便是唯一的女儿也没上心。
所以,夏茹与娘家不怎么来往,关系也淡淡的。
心情极度不好的张婆子看到女儿来了,眉眼间还是有些高兴,可看到对方拉着脸子,也不高兴了:“你怎么来了?”
夏茹脸色有点冷:“你卖了我给你大儿子交束脩,可也没写断亲文书啊,我怎么不能来,这不是我娘家吗?”
饶是张婆子听了好多次,可也依然受不了,她压着嗓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富贵那是明媒正娶,怎么叫卖了你,再说了哪家嫁女儿不收聘礼,怎么就你委屈上了,养你一场不是让你来气我的,滚滚滚……”
说着竟然要上前推人。
夏良听二姐说这话他没吭声,眼底里的光明明灭灭的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但看到张婆子要赶二姐走,他忙一把拉住:“娘,别生气,二姐说的都是气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马上要出屋子的夏云桐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一步,而夏云敏趁乱赶紧去找村子里的老郎中。
夏云桐扫视了一眼夏云敏惊慌的背影,就淡淡的收回了视线。
夏茹听到张婆子这话,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来啊,我跟阿良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随即看向夏良:“阿良,我听人说沈四郎下山时不小心受了伤,他的娘亲就认为两人亲事相克,她带了沈二婶要来退亲……”
虽然不知道夏茹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但显然夏茹的消息滞后了。
“二姐,沈家人来过了,大丫自己也不乐意,这门亲事已经退了,……”
夏茹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可惜,不过却也没说什么,看到张婆子的脸色,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黯然。
“那就当我啥都没说,家里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张婆子默不作声,夏良知道今天家里不会安稳,就也没挽留:“二姐,我去送送你。”
夏茹嫁去的人家倒是不远,就在隔壁的林家村。
她没准备多留,转身就走。
不过却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夏茹的嘴角忽然有了一抹讥讽的笑意:“穷的天天喝野菜稀粥,还供儿郎去学堂,谁背后不说你们不自量力,一年三两银子束脩加上笔墨纸砚,让你们一年到头不停的干活还借了不少的外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