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人那边查探妖族之事查了半个月,果然发现京城近期发生了几十桩光棍汉猝死之事,只是他们尸首完好,亲友以为他们只是暴病身亡,也没起疑心,然而死者死时容貌憔悴,像是被吸光了精气的模样。
前去帮忙的青云观弟子在死者住处使用鉴妖符时,也发现了极少量的妖气,只是那几十处死者住处中,发现的妖气有十多种,像是有多个妖族分头作案。要不是纠缠王大柱的那个妖族嘴馋,吸完精气还要吃人,外人断不会发现此事是妖族所为。
月海流听到这消息时都被惊到了:“感情这是妖族团伙作案?它们到底是在谋划什么?关键是,这么多的妖族聚在一起,要打也打不过啊!”
“放心,”梅落庭听说是团伙作案,反而安心了些,“如果这些妖族真是一伙的,它们多半住在一起,平时有个商量照应。这么多妖聚在一起,肯定容易暴露,我们派人多打探打探,一定能找到它们的老窝。从遗留的妖气来看,这些都是修为不高的小妖,数量再多也不足为惧,我们多带些武功高强的差人,青云观再派几位有修为的长老来帮忙降妖,要收服它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实在不行,还有下凡神仙崔如珩在呢,把他往妖窟里一丢,上天为了保护他不被妖族所伤,肯定是把天雷像不要钱一样往妖窟里扔,把所有妖族都炸个灰飞烟灭。不过这法子对崔如珩而言有点缺德就是了。
月海流挥手让绘在巨幅丝帛上的京城地图悬浮在半空,地图上闪烁着几十个光点,都是遇害的单身男子住处。“这些光点所在的范围,应该就是这些妖族的活动范围,所以它们的藏身之处,应该是这个区域的中心?”
梅落庭只是摇头:“未必。许多妖族都日行千里,甚至能飞天遁地,想跑多远害人都可以,不会只啃窝边草,也许它们的老窝远在京郊之外。按遇害人地点来推测它们老窝,未必有用。”
说到这里,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等等,先前我帮罗大人查京城贫家孩童自杀案,有十多个孩童离奇自杀,他们的住处,和其中好些遇害单身汉的住处都离得很近呢!”
月海流一惊:“你是说……那些孩童不是自杀,是被人害死的?但不是说,这些自杀孩童的尸体上并无妖气吗?再说了,他们尸体完好,小小年纪的又没有精气可吸,妖族害死他们,一不图吃人肉,二不图精气,为的是什么?”
“是,妖族往往会留下妖气,但魔族不同,有些修为的魔族,都能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气。妖族害人,不过为了吃人肉或者吸人精气;魔族更高级些,单取人的性命用于修炼。魔族大多比妖族法力高强,所以很多妖族为了抱大腿,都会依附一些修为高的大魔,先前那只谋害公主的狐妖,不就是为了攀附魔蛟父子才跟他们家结亲的吗?
“结亲还算是好的,多数依附魔族的妖族到头来也只是成了魔族的奴仆。我猜,近期应该是有个厉害的大魔带着手下搬到了京城,此魔不知是讲究排场还是生性风流,贴身侍从多是美貌女妖。到了京城后,这个大魔要取人性命用于修炼,又不欲过于张扬,就诱骗一些好骗的稚儿自杀,在他们自杀时取走他们性命。而大魔在取人性命时,他的随从也不闲着,就在附近勾引几个男人吸点精气——好比某个富家公子要去高级酒楼或者青楼,跟随的轿夫没资格跟进去,就在附近的便宜酒馆茶馆点些菜肴,打打牙祭。”
梅落庭一口气分析完毕,倒了杯龙井润润嗓子,又继续道:“我上次去丫杈巷查女童自杀之事时,死者的弟弟似乎说了句奇怪的话,我们去查问一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月海流一听说“丫杈巷”这个让他饱受屈辱的地方,顿时花容失色。被梅落庭热切的眼神盯了半天后,他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第72章 线索
二丫的死似乎没给她家带来多大的影响,如今她母亲照样在家操持家务,她弟弟依然在门口玩泥巴,除了二丫不在,其它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人死就死了,其他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梅落庭趁着二丫的母亲在屋里忙碌,掏出巷口买的饴糖分了一根给二丫的弟弟。月海流本来要从青云观带些玫瑰花和阿月浑子果仁做的西域糖果,但被梅落庭拒绝了,一是贫民区的小孩子没见过这么罕见昂贵的糖果,怕他不敢吃陌生的食物;二是万一他尝过后非常喜欢,要父母给他买,他父母又买不起这样奢侈的零食,到时候孩子哭闹,父母责打,一个家被搞得鸡飞狗跳,也是糟糕。
贫家孩子极少能吃到零食,虽然那小孩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见了饴糖还是飞快拿过含在嘴里。
梅落庭对他笑了笑:“小弟弟,你姐姐是去找少司命了吗?”
小孩一听她提起姐姐,嘴巴扁了扁,像是想哭,梅落庭赶紧新拿了一根饴糖塞进他嘴里,免得他哭出声让他母亲听见,又从身后拿出一个蛐蛐笼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方才在巷口买这蛐蛐时,小贩狂敲竹杠,竟然要收她二十个铜板,她一试图讲价小贩就唠唠叨叨说生意不好做,前段时间家里的蛐蛐笼子总是莫名其妙的坏掉,他通宵从城外抓来的蛐蛐全跑了,月海流听得不耐烦,直接丢下一把钱,拿了蛐蛐笼就走。
小孩新奇地看着笼子里蹦跶的蛐蛐,连哭都忘了。梅落庭趁机把蛐蛐笼子放他手里,等他玩了一会,情绪平静下来了,再小心翼翼地问:“你姐姐……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她一边问,一边给月海流使眼色,打算小孩在哭就给他施咒噤声。
小孩有些难过,但终究没有再哭,只是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因为姐姐告诉过我,她是少司命身边的仙童偷跑下凡的,她不是死了,只是回天上少司命身边了,叫我不要哭。但她走了太久,我想她了……”
梅落庭和月海流对视一眼。难怪那日二丫不断跟他们打听关于少司命的一切,想必她是受了蛊惑,以为自己是少司命身边的仙童下凡。
梅落庭又柔声哄那小孩:“我以前是少司命的好朋友,要是你想你姐姐了,我问问少司命能不能放她回来,好不好啊?”
月海流忍不住撇了撇嘴,似乎是鄙视她欺骗孩子。梅落庭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想说一句:至少第一句话是真的。
小孩有些恹恹,奶声奶气地嘟囔:“姐姐不会回来了,她说凡间没吃没穿,还要挨打挨骂,在天上每顿都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吃,比凡间好多了。”
梅落庭一听就知道不对劲,王母娘娘的蟠桃相当于凡间的山珍海味,寻常神仙也不是天天能吃到,况且少司命身边那些打杂的小仙,平日只能分到仙丹,哪有蟠桃。这二丫肯定是被骗了!
她忙问:“谁告诉你姐姐,她是少司命身边的仙童?”
小孩摇头:“不知道……姐姐走的那天晚上跟我告别,说她要回天上享福了,还说会在天上照看我,保佑我长大。她还说她回天上的事只告诉我一个,爹娘对她不好,她不想说。还让我也别跟爹娘说,要是爹娘知道,她就回不成了。”
梅落庭心中了然,把剩下的几根饴糖送给那小孩,就和月海流出了巷子,回到青云观的马车上。此时她想起一事,告诉月海流:“我看,被杀的王大柱也被那魔族给蛊惑了。那天我们去他家时,他一见你就说仙女来了——”
说到这里,她注意到月海流脸色不对,赶紧改口:“一见我们就说仙女来了,还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像是认定了我们一定会看上他。我猜,那个欺骗孩童自杀的魔族,多半也提前跟这些光棍汉见过面,忽悠说他们会跟仙女有一段姻缘,所以他们看到来□□气的女妖时,就毫不怀疑地把女妖当成了仙女。”
“知道了,”月海流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得让刑部派人去那些自杀孩童和被杀光棍汉的住处附近调查一下,看看他们死前是不是跟可疑人士接触过,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看来那魔族是看这些小孩在家挨饿受气,就骗他们说他们是偷跑下天界的仙童,只要自杀就可以让魂魄回到天界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也不想想,就算天界头脑最简单的神仙白夤,都知道天界比凡间舒服,哪有仙童自己找罪受跑下凡的。再说天界下凡历练和被贬下凡的神仙每百年也不过几个,毕竟天界神仙数目有限,都下凡了就没神干活。凡间怎么可能一下子冒出十几个“下凡仙童”?又不是天界集体移民!
但对这些涉世未深又长期受虐的孩童而言,这个在梅落庭看来无比蹩脚的谎言,足以诱使他们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许,即使没有魔族的蛊惑,这些孩童也未必不会上吊投河。
凡间太苦。
凡人过得舒畅的只是极少数。若是富贵和睦的人家,父母有条件对儿女自幼悉心培养,儿女长大后功成名就,光耀门楣,能让父母晚年安顺,一家人相互成就。但凡间多数都是普通人,都想过好日子却又没有这个能力,父母无暇照料儿女,更没有精力和眼界为他们的前途打算,儿女长大后只能勉强糊口,父母指责儿女不好好孝顺,儿女埋怨父母没有家业祖荫反而苛责自己,长年都是争执不休。
此时已近饭点,要回青云观吃饭已经有些晚了,月海流干脆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去醉仙楼吃午饭。他们饭后出来时,见离酒楼不远处的书坊门口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带着一箱子的小册子,正在给书坊顾客和旁边路人派发。
梅落庭对此并不陌生。当代文人墨客都梦想能扬名立万,真正淡泊名利的只是极少数,不少文人自称淡泊名利,其实心里都是想出名却无人问津,只能自称淡泊率性。有门路的文人攀附上权贵,借助权贵的财势出席诗会、结交才子,诗集一出就被追捧,没法出头的文人只能凑钱把自己的诗结集印出来,赠送好友或者出售。
前世白夤和羽仪偶尔下凡游玩时,见到在路边售卖自己诗集的文人,羽仪总会买上几本,但即使是白夤,翻两下也能发现里面的诗远不如羽仪写的,他曾问过羽仪为什么要花钱买这种没用又写得烂的玩意,羽仪只是说:“他们过得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再说我们随便捡几块小石头就能变成凡间的钱……”
梅落庭掂了掂自己钱袋,沉甸甸的都是纹银。被贬神仙本该一世潦倒,她也只是近来过了几天好日子,但这已经足以感恩上天对她网开一面了,理应做点善事,回报上苍。她向那几个书生走去,想买上几本支持一下。
“这位姑娘,《反梅诗评注》来一本?”梅落庭还来不及开口问价,已经被其中一个书生强塞了一本册子。梅落庭再看其他书生,也都是免费派送,不向路人收钱,偶有一两个人翻了一下,觉得对胃口,就赠与他们一些零钱以表赞赏。
梅落庭也想给他们点零钱,毕竟印书是要成本的,就算他们愿意自掏腰包印书免费派送,多少也该支持一下他们,就当结缘了。但她正要掏钱时,给她送书的那书生见她仍是闺阁打扮,又凑近她热情说道:“不才今年二十四,尚未婚配,这封面上的题字就是出自不才之手,姑娘觉得如何?”
于是梅落庭飞也似地溜了。
第73章 名动
“这是什么?”回到马车,月海流嫌弃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小册子。“雕版粗陋,还一股劣质墨水的臭气。青云观每年印来送给香客结缘的经书,可比这好多了!”
“得了,就算是正经书坊卖的书,都没你们青云观用的纸墨好。私印的诗集,都这个样子。”不过梅落庭也觉得手里的这本册子有点奇怪,一般的诗集都是《某某词》、《某某集》,这些书生派发的却叫《反梅诗评注》,像是本诗评,但一般人都不会自己印诗评,一是对新人来说,写诗比写诗评容易出名,二是写诗评的一般都是有一定造诣和名气的前辈文人,比较权威,很少有年轻的无名之辈写诗评的。再说,这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是评论一个叫“反梅”的诗人所写的诗吗?凡间可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啊!
梅落庭顺手翻看一页,就看到了羽仪当年写的一首怀古诗,吓出一身冷汗:凡人什么时候变得神通广大,连天界流传的诗歌都知道了,还印了出来!神仙们还有没有隐私了!
她急忙再翻两页,看到后面的诗评,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她中秋宴上吟的诗,被赴宴官员的家眷记下来流传到宫外,人们以为那些诗都是梅落庭写的,把它们称为“梅诗”。
而这本《反梅诗评注》,作者有好几个人,署名都是自己的诗号,有彰显个性的“滁州狂生”,有对自己容貌气质非常满意的“檀郎”,有专挑生僻字显示自己有学问的“龑?禩”。但内容都是千篇一律,都是批判梅落庭中秋宴上吟的诗。原来这“反梅”的意思就是反对她梅落庭!
其一:“自古才女,如薛涛、苏小小,皆是才貌双全,方得留名千古。今梅落庭,容貌粗陋却抛头露面卖弄诗才,浅薄之相溢于言表,贻笑大方,不足一晒!如今此女潦倒不堪,寄住道观,实在大快人心!”
合着古往今来这么多才女,您只盯着沦落风尘的那两位啊?再说老子是被莫期逼着作的诗,卖弄你妹的诗才啊!潦倒不堪寄住道观?您大概还不知道青云观有多壕吧?
其二:“年兄所言极是。此等追名逐利、道德败坏之人,竟能考上秀才,举人,进士,实乃朝廷之耻!在下早已看清,朝廷科举弊端甚多,令良才无出头之日。”
看这口气,感情还是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酸文人。看您把时间都花在对别人评头论足上,也不奇怪您为什么考不上了。
其三:“语句拙劣,粗鄙难言,简直不如十岁孩童。如此粗制滥造之诗竟然传遍京城,背后定有靠山!”
这首诗是少司命羽仪在三百多岁的时候写的,谁家的十岁孩童能有这水平,让我看看!
其四:“作者对历史一窍不通,此诗所咏的是七百年前的南风之乱,诗中满篇讹误。但凡作者翻过一两本史书,也不会无知成这样。”
当年的南风之乱是老子和羽仪亲自下凡平乱的,诗中所写的老子都亲身经历过,你小子说我们不懂历史?
其五:“会破案就一定写诗写得好吗?官府就应该把《梅青天破案传奇》这类市井话本都禁掉,免得无知民众受其蛊惑,对梅诗无脑崇拜!此妖女善于操纵人心呼风唤雨,若不将其制住,必将扰乱国之根本,酿成大祸!”
既然你也认为写诗跟破案无关,那提出要禁掉破案故事又是什么神逻辑!什么操纵人心呼风唤雨,老子前世当战神的时候都做不到这个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