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海流看着梅落庭翻过一遍评注,同情地建议:“给你来个防小人的符?可以减少一些流言蜚语。”
“也好。”梅落庭恹恹把那本评注丢在马车角落。只是这些人恶意甚重,月海流又法力有限,只怕他的符也挡不了太多。
“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不过几个生活不如意的嘴贱文人骂街,又不能真拿你怎么样。”月海流分析道,“这些垃圾人就是这样,自己志大才疏混得不好,见谁红了就来骂谁,但又不敢骂高官名士,怕担上干系,只敢骂你一个年轻女子。你如今是有名的诗人,他们要想方设法贬损你,这样心里就会有一种‘知名诗人远不如我’的优越感。”
“你想多了,我如今好吃好穿,连小殿下都敬我三分,就算几个酸文人骂我,也不值得放在心上。”梅落庭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若我并没有得到皇上和你们的青眼,就算免了牢狱之灾,也不过是个落魄贫女,吃了上顿儿没下顿,混得连那几个文人都不如,又罹患生人怨,再被猥琐男们这般嘲讽抹黑,那就太惨了。”
那才是被贬神仙的生活,一生不顺,潦倒落魄。梅落庭本来也是如此,全靠她连破两桩大案,才挣来了今日的好日子。她能摆脱本应加诸于她的噩运,一是靠了前世斩妖除魔的经验来破案,二是公主命案时的那道神谕,钦点她为皇帝破此命案,所以朝中不少人认为她是神佑之人,不敢对她太过为难,就连皇帝,在知道小儿子钟情于她时,都没敢拿她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那道改变她命运的神谕是哪位好心的仙僚帮了忙,梅落庭已经决定回天界后要好好谢他(她)。毕竟天庭明令禁止帮助被贬之神,若有发现定被问责,就连德惠元君这样看着白夤长大的长辈,这一世都不敢向梅落庭施于援手,她在天界时唯一的同龄好友羽仪在投胎成崔如珩后更是轻视她,连父母要收她为义女都要嫌弃。想想真是令人唏嘘……
月海流听她感叹身世,想起先前算命算出她最多只能活二十八岁,心中惋惜不已,也只能强笑:“唔,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今天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不会是生人怨又犯了吧?待会回青云观吃颗药,以防万一。”
她已时日无多,那就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快活些吧。
回到青云观,梅落庭回自己屋中坐下没多久,丫鬟来报:“梅姑娘,观外有一位自称名叫‘丽人’的姑娘求见。”
丫鬟说话时脸色有点为难,想来那位求见的女子大概是有些古怪,不知梅落庭是否愿意见客。
梅落庭在京中没有什么女性朋友,更不认识有谁叫这么个奇葩名字的,正要推辞不见,突然想起,自己最近在查探京城妖魔杀人案,这女子也许是有熟人被妖魔所害,来跟她提供线索,因为怕被妖魔报复不敢用真名,才胡诌了个“丽人”这样的奇怪化名。
抱着“不能错过最细微的线索”的心态,梅落庭惊喜起身:“那就去见见吧。”她注意到丫鬟的表情,赶紧补充:“我去观外见她一面就行,不必让她进来了。”毕竟她在青云观也是客人,随便把不受欢迎的人带进观中也不好。
丫鬟勉强点了头,又不大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大门旁边就有门童和下人,梅姑娘要是感觉不对,大声叫人便是了。”
梅落庭心中嘀咕,青云观里的丫鬟也太谨慎了些,难道来人还会是刺客不成?
但等她来到青云观大门外,远远望见来人时,立刻明白了丫鬟的为难。那个二十七八左右的女子这身打扮跟戏台上的花旦一样,云肩飘带,夸张艳俗,旁人看了还以为是个戏疯子。
那戏装女人见梅落庭来了,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梅落庭马上感觉到她身上浓重的妖气扑面而来。梅落庭心中大喜:竟然是只妖族,还主动送上门来了!她想说点好听话稳住这妖族,但一开口差点吐了出来。
原来被贬的神仙对妖魔之气特别敏感,梅落庭被这骚臭的妖气一薰,差点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幸好她一直把崔如珩掉的几根头发装在荷包里随身携带,防个万一,赶紧从荷包里抽了根头发出来吞下,感觉如有神器护体,戏装女人身上的浓重骚臭都绕着自己四散而去,总算活过来了。
戏装女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从荷包里抽出头发吞下,也没看清她吞的是什么,只当她吞的是鸡舌香、香雪丹等物,也不在意,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她腰间那只织金荷包看。
梅落庭恢复精神后,打量了那有妖气的女人几眼,想看清楚这是何方妖孽。只是眼前的女人脸长如马,嘴大如河马,饶是梅落庭前世见多识广见过各种妖兽,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品种的妖怪。
戏装女人对她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银针绣坊的,艺名‘丽人’。”
梅落庭心中笑到打跌。这是自报家门了吗?妖族如此爽快,这次破案十有八九算是稳了!看来这妖族刚化为人形不久,灵智未开,脑子不大好使,变成人形时都不知道凡人穿什么衣服,直接变了身戏装,还给自己起了个艺名,艺名这玩意,不是都是伶人乐伎、甚至风尘女子才起的吗?它一个妖族起哪门子的艺名!还起得这么俗,叫“丽人”,这跟凡人叫“大美”、“如花”有什么区别!
丽人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看得梅落庭精神一振:这妖族是连藏身之处的地图都带来了吗?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梅落庭一眼:“没有美貌就不能出名,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梅落庭还沉醉在即将破案的美梦中,一时反应不过来:“啥?”
丽人不理她的反问,只管自顾自地往下说:“不如你今后就代我写诗好了,反正你长这么丑,就算会写诗也出不了名,不如我给你钱,你帮我代笔写诗。你写诗挣点钱,就不用寄住在这道观里了。”
“……”被一只奇形怪状还脑子不好使的妖族说长得丑的前天庭第一美男愣了一下,但想到妖族的审美是有些特殊,又释然了。
丽人把卷轴在梅落庭面前打开,涂了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在上面指指点点:“你看这首:丽女世难得,人皆争相见。国倾缘一顾,色绝天下间。这首诗吟咏的就是我,用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典故。”
她手指从句首划过,自豪地笑了笑:“更妙的是,句首的四个字连起来,就是‘丽人国色’,正好把我的名字镶嵌在里面。这就叫藏头诗,懂吗?”她用一种居高临下又显得很有耐心的腔调跟梅落庭解释,仿佛一个老儒在给三岁孩童讲课。
“你给我写诗,每一首都至少要有这个水平才行,酬劳的话,每首诗给你二十个铜板,要是写得特别好还另外有赏!”
第74章 绣坊
什么?原来这妖族不是来自首的,只是找自己帮她代笔写诗的!梅落庭大感失望:“不写。”
话刚出口,她看着丽人那张勃然大怒的脸,马上后悔:自己还是头脑简单了,应该先假装答应帮她写诗将她稳住,再想办法从她嘴里掏出线索的。要是此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线索就断了。她赶紧从怀里取出护心镜,想看看这是什么妖怪。
马上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丽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满脸怒容地向她冲来,血盆大口唾沫飞溅地开骂:“丑货!长这么丑,写多少诗都捞不到一个子,好心给你个发财机会你还不肯写!”仿佛要将梅落庭生吞活剥一般。
丽人这副尊容在怒意之下显得格外狰狞,梅落庭知道妖族大多嗜血残暴,眼前这只妖族更是脑子不好使,在青云观门口都敢闹事,她忙握紧手中的护心镜,准备着丽人要是暴起伤人,就拿护心镜把丫砸晕。虽然自己如今被贬为凡人而且武力全无,但这护心镜好歹算是千年神器,对付这样的小妖还是可以的。
但她这护心镜还来不及出手,就见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穿大红织金锦缎长裙,头戴八宝镶嵌金凤钗的美艳少妇,她挡在梅落庭身前,对着丽人脸上又准又狠一个耳光打去,这名看似养尊处优的贵妇手劲极大,一掌打去竟将丽人扇倒在地。
丽人像是被打懵了,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那贵妇又对她唾了一口:“觉得自己挺金贵呢?真把自己鲍鱼当黑金鲍了,越大越黑就值钱是吧?”
梅落庭一愣,转头问那贵妇:“原来她是鲍鱼成精?你连她品种都看出来了?是黑金鲍?”
贵妇带着笑,无奈地看她一眼:“小白,你先别插嘴,你一开口我就想笑。”
梅落庭虽然有点不明就里,还是乖乖闭嘴。丽人气得脸色发青地从地上爬起,但见那贵妇衣着华丽,不像是好惹的角色,又兼貌若天仙,想说句贬损她外貌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把一腔怒气都冲梅落庭发泄:“站在她身边,你倒不怕自卑!”
贵妇对她啐道:“赶紧夹着那泡刚灌进去的热精,滚回去洗屁股,别等干在里面了整只手塞进去抠都抠不出来,洗完了再撅起来接着卖去!”
梅落庭在旁听到这话都羞得满脸通红。她知道百媚女帝出身青楼,想必是幼年时听多了污言秽语,骂起人来也不堪入耳。即使是丽人这样的,都不是她对手,只能气哼哼转头就走。梅落庭急忙掏出护心镜,对她背影一照,想看看她的来历,但却被镜中的情形唬了一跳。
镜中的丽人依然是原本模样,说明她是凡人,只是她周身竟然或浓或淡地萦绕着数十种不同的妖气,而其中一丝青色的妖气,跟王大柱死亡现场遗留的妖气极其相似!
梅落庭只觉得满腹疑问:原来这竟然是个人啊!为什么这人会沾染这么多种不同的妖气?她是掉妖怪窝里了吗?那天杀死王大柱的妖族凶手,跟她也认识吗?
贵妇见梅落庭对着护心镜出神,对她嫣然巧笑:“你不照一下我吗?”
“不必了。”梅落庭把护心镜收进怀中,对她抱拳行礼:“百媚女帝,别来无恙。”
“你怎么知道是我?”百媚女帝咯咯一笑,恢复了本来面目,光艳更胜方才。
梅落庭干笑。上辈子和这辈子总共活了千年,除了百媚女帝,在天界和凡间就再也没有谁说话是这个腔调的!
“想不到战神殿下竟然与妾身心有灵犀,委实让妾身受宠若惊,不如今晚让妾身好好服侍……”
她一边说一边故作柔若无骨地往梅落庭身上靠,梅落庭身体发僵,轻轻双手将她推开:“女帝自重,这里是青云观门口,就算你我皆为女子,被门童们看到,终是不好。”
百媚女帝终于站直了身子,眨着双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梅落庭又问:“如果我没记错,女帝是千年来头次涉足凡人的都城,不知女帝此番有何贵干?”
在她前世的记忆中,百媚女帝很少干涉凡人之事,更不喜踏入凡间繁华之地,这次亲临京城,肯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百媚女帝只是轻笑:“不,这可是妾身第二次来这京城了。妾身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等办完正事再来调戏你,啊不,找你叙旧。你也先去那女人说的银针绣坊查案吧。”
她身影一闪,在梅落庭眼前倏然消失。
仔细想想,近期京城连接出现了魔族杀人之事,百媚女帝对手下魔族严加管束,从不让他们主动伤人,她踏入京城,多半是为了惩治那魔族。
从先前案子看来,那魔族有诸多妖族手下,而今天这个莫名其妙的丽人似乎与那些妖族来往密切,既然她说自己住在银针绣坊,那就让罗大人派人去银针绣坊找她审问好了。
然而一连几天,罗大人派出的人手都打探不出银针绣坊在何处。京中大小绣坊甚多,也不知道银针绣坊在哪个角落。月海流自告奋勇地算了一卦,却皱眉道:“卦象是,京城中根本没有这么一家绣坊啊?”
“……”梅落庭对出柜子的微末道行表示了深切的鄙视。那天丽人来青云观时,精神得很,完全没有走远路后的疲惫,可见那绣坊就离青云观不远嘛!这都算不出来?
最后还是崔如珩提供的线索。当时罗大人来青云观跟月海流、梅落庭谈论案情,崔如珩突然跑来蹭茶点,一边喝百花饮一边大谈特谈最近和丹涂子的斗智斗勇。
原来丹涂子因为进献仙丹,圣恩日隆,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不少官员都想方设法结交丹涂子,偏偏丹涂子对总共只见过两次的崔如珩青眼有加,还特地向皇帝点名要崔如珩来御苑陪他作诗论道。崔如珩第一天去御苑,就盛情邀约丹涂子一起逛青楼,气得丹涂子扶额摆手放他回去。逍遥了几日后,今天丹涂子又来召崔如珩去御苑,崔如珩推说要逛青楼,颠颠跑来了青云观玩。
月海流被他气得青筋直跳:“你说去青楼却跑来我青云观?你当我这里是青楼吗?出去出去!”
崔如珩只是厚颜地笑:“在下特意来帮忙查案,国师下逐客令,似乎不妥?”
“你哪里有帮忙了?!”
梅落庭虽然也不爽崔如珩,但也有心收留他一下。毕竟看丹涂子对崔如珩的态度,要是崔如珩不装傻躲开,只怕要菊花不保。丹涂子像是知道崔如珩就是羽仪的转世,说不定他是个断袖,暗恋羽仪多年,想趁他下凡历练记忆全失之际一偿夙愿……细思恐极啊细思恐极。
就算看崔如珩不爽,她也不愿他被人占便宜,只能勉强给他解围:“崔小侯爷既然有心帮忙,那就留下吧。那就……帮忙查查银针绣坊在哪里?”
此话一出,崔如珩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梅落庭敏锐地发现他的表情变化,急急追问:“你知道?”
“其实……在下也只是听朋友提起那处地方,听说是一处暗娼窑子,打着绣坊的幌子,其实里面的绣娘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外人要进去一定要有熟客推荐才行,否则连门都摸不到。所以在下一直无缘见识。”
……要是真去见识了,怕是会受惊吓的吧。梅落庭想起丽人那副模样,嘴角抽搐。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丽人身为银针绣坊的绣娘,却像青楼女子一样有个艺名,为什么月海流算不到京城中有这么一个绣坊。原来那不是绣坊,就是个窑子!
第75章 落棺
月海流正待再算“名叫银针绣坊的妓院在哪里”,崔如珩一语惊醒梦中人:“梅姑娘,听说银针绣坊有个□□找过你?你先前不是收了个护心镜吗?用这镜子看看那□□的所在,不就知道银针绣坊的方位了?”
对哦,怎么先前没想到!梅落庭急忙掏出护心镜,罔顾身后月海流对崔如珩“你这么了解,是不是惦记着她的宝贝”的讥讽,凝神回忆丽人的相貌,镜中果然出现了图像。月海流和崔如珩探头过来想看时,梅落庭往镜中只看望了一眼,就尖叫着把镜子摔倒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