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朗想起她那只白色契约兽,沉睡在她被夺去的魔法世界。
斯哥特允许她学习的古代魔法,利用的更多是人类漠然的心理,而非魔法。
就像壁虎那般,匆匆一瞥,难以察觉。那本没了守护兽的魔法书,没了甄别者的魔法,大概再也找不到下一个继承人了。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东西,就像生命,出生是终结的开始,所以古代魔法认为人类应该向生命的法则低下骄傲的头颅。
莎兰不想死,不想死,就得杀人。
最开始是影子城的囚徒,一把匕首对峙五个威猛男性。
接下来是影子城的死囚,一把匕首面对八个亡命之徒。
再下面是影子城的学徒,一把匕首面挣扎出一条血路。
莎兰获得贴身护卫认可的夜晚,师傅忽然出现,扔给莎兰一个包裹,并转身等待。
莎兰在师傅接近房间的同时就醒了,抖开包裹,换上里面的夜行装,将头发用同色布料紧紧包住,带上面具。
影子城的影卫没有隐私,没有私人物品,每个房间对外都是一览无余的铁栅栏,与囚徒毫无区别。
换衣服时别人别过头,是冯弥尔公爵的女人的特权。莎兰刚系好身上的扣带,师傅便转身,示意她跟上。
影子城与皇宫主要建筑之间的密道莎兰已经很熟悉,今天这条虽然没走过,但可以大致感觉出是很偏僻的方向。
密道里没有灯,全靠摸索和记忆,越往前越旧,越偏僻越狭窄,连莎兰都要侧身才能通过时,目的地到了。
莎兰分辨不出他们具体藏在什么里,只能确定在地上,透过纵向裂缝,可以看到外面荒芜的空地,远处被大火烧过的院墙。
师傅示意莎兰等待。
并没过很久,空地上出现三人,从头到脚裹得严实。
像从空气里变出来似的,毫无征兆。
魔法,有人用空间魔法将三人转移到此。
其中一人挥手,施展了一个魔法。
师傅示意莎兰耳朵,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但莎兰听得见,风明城的诅咒吸收了魔法师释放的暂时剥夺人族听力的魔法。
那人又挥了一下手,师傅示意他看不见了。
莎兰在师傅手心上敲击暗语,告诉他自己仍看得见。
“好了,就算周围有人,也听不见看不见了。”施展法术的男巫师说道,抖掉兜帽,露出金色的卷发。
莎兰认得这个人,靠给他们当杂役她才安全抵达冯弥尔公爵封地。
他们的确说要到王都,没想他们竟然擅闯皇宫——这里偏僻,却还是纳安皇宫内。
男巫师继续说道:“这就是双生女巫生前居住的地方,除了她儿子,都烧死了。”
“真的?那些堕魔巫师说的靠谱吗?”
稍年轻的女巫师双手轻拢,摇头皱眉,“没有任何魔法残留,那可是双生女巫,肯定会留下点东西。”
“骨灰都被圣水泡成渣了……”男巫师屈身将手置于地面,片刻后说,“下面实心的,有人要双生女巫彻底消失。”
“她是上个纳安皇帝的情人,生了皇子,得多大仇把她的痕迹处理得这么干净……”年轻的女巫师将手拢回衣袖,“做这些也要人力物力。”
中年巫师默默地顺着院墙来回走了几遍:“双生女巫真的生了孩子。”
“纳安的贵族都把这个当笑话,说女巫给上个皇帝下了猛药,还有人说她勾搭的不是老子是儿子,生的孩子是现在的皇帝的……”
男巫师跟上,“皇家的男人上过哪个女人,什么时候,多少次,全有记录,瞎说这些也不怕被砍。”
“他们既然能把这些挂在嘴边,就是有人故意让他们说……”
中年女巫抚摸黑黢黢的院墙,停在枯死的树桩旁,“圣法师的圣水最近才倒进她的骨灰,让她消失的人同样不希望我们继续查她。”
“怎么办?查圣法师?”
“圣法师的圣水花钱就能买,找不到买主……”中年女巫摘了手套,俯身摸索紧挨围墙的树根,“相关的线索已经被清理干净,要用我们的方法才行。”
“可这里被火烧过了……”年轻的女巫师道,“我试图呼唤这里的精灵,竟然也没有回应。这里有过什么东西,过于邪恶,连元素精灵都不敢接近。”
中年女巫似乎找到了她需要的,笑道:“邪恶?不,邪恶的定义很难,如同难以形容正义。精灵们不愿意接近这里,有可能因为有个东西太强大,太尊贵。”
“尊贵?”年轻的女巫,“双生女巫堕魔,早失去生命树赋予的神性,她不过是个丑陋恶心的老巫婆。”
中年女巫割破自己手指,滴在缝隙中,片刻便有叶蔓破土而出,卷了个小小的东西放入其手中:“看,有个小巫师,在院子里埋了自己的乳牙……竟然找到三枚,看来我们的小巫师很希望新牙赶快长出来。”
“小孩?双生女巫生的那个?”
“我们回去就知道了……”中年女巫取了袋子,将东西收好,又滴了些血液给土地以表感谢,“走吧。”
他们消失的瞬间,一切恢复正常。
师傅示意莎兰跟上,顺着密道往别出去。
又是陌生的密道,莎兰难以辨别方向,只知在皇宫内,大概是中心位置,密道的墙壁干燥温暖,更接近人类活动频繁的区域。
二人进了个小房间,墙上有木质花窗,纹饰细腻,镶嵌了琉璃十分考究。
师傅上前轻叩几下,立即有人回应:“看到了?”
师傅大致讲了三名巫师出现后他便失去听觉视觉的经过,对方认真听了,问:“说的是他们的语言?”
“不是纳安语、通用语,也不是圣法师的语言。”
“别动。”对方说罢,离开片刻,遂有莎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医巫的声音问道:“是三个金发巫师?”
师傅将莎兰所见一一描述,包括三名巫师在废弃院内接连施法未果,最后用血液换到了土壤中埋的什么东西,东西很小,但施法的巫师很兴奋。
距离太远,说的又是他们自己的语言,只捕捉到了只字片语。
比如圣水、圣法师,这两个词用的是通用语,大概出现了两次。
医巫用世界树圣殿的语言说了几个词,莎兰表示其中几个词很相近。
医巫沉默了一下,问:“最年长的女巫师,挖到东西的地方,详细描述一下。”
莎兰看了眼师傅,获得默许后回答:“贴着围墙的树桩,很粗,巫师站在旁边,有她的两个宽。”
“她怎么选的那里?”
“来回走了很多遍,扶着围墙。”
医巫沉默了片刻,表示他们可以退下。二人立即返回影子城,莎兰换了装束,还给师傅,已是天明。
师傅示意她今天跟着教官基础训练后可以有一小时的休息,便离开。
这是进入影子城后第二次额外休息,平时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这种待遇。
莎兰问了教官,教官也肯定了休息许可,让她去上面晒晒太阳。
已经是春天。
莎兰有点懵,她自以为在心里数着日子,算着节气,但已忽略其中的含义。
乍暖还寒的春风,枝头的嫩绿,悦耳的鸟鸣,波光粼粼的湖面。
旧宫城堡是青灰色墙体,雕像古朴粗粝,窗户狭窄细长,门大多厚而宽;
大堂高高的天花板上没有时髦的吊灯,却刻满了星图,镶嵌魔法石,夜晚亮起,仿若星空,算是全城最奢侈的装饰。
莎兰只在夜晚来过此处,白天显得愈发寂寞空荡,厚实的长桌擦拭得光可鉴人,却见不到利用者。
青色死神部队去年夏天回了冯弥尔公爵封地,入秋时去了三川堰赈灾,再没回来。
已经离开风明城很久。
恍若隔世。
医巫的治疗持续着,伤疤已不影响活动,自己摸着,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凸起。
长时间的锻炼,让莎兰原本单薄的后背开始有了点肌肉,终于在基础训练时不被教官呵斥为最差的那个,良好的平衡性和柔韧性有时能得到师傅的赞许。
莎兰小心翼翼地坐在长桌旁,仰望整个大厅。
在风明城时,总是喜欢听外面回来的圣法师讲故事,最喜欢听他们讲游记,口述的故事总比文字让人兴奋。
纳安帝国和风明城关系冷淡,圣法师讲的大多是别国的趣闻;
城外的商人最喜欢讲的则是纳安帝国,他们的货物从纳安境内的水路运到风明城,再继续南下,穿过大峡谷,运到莎兰无法想象的沿海城市。
据说那里四季花开,人们热情似火,不似北边的人族,被冰天雪地冻住了脸,总是不苟言笑。
商人口中的纳安王都,遍地黄金。贵族们每日换四五次衣裳,只穿新衣;
餐桌上摆满美食美酒,贵族们吃的太饱,催吐出来,继续享受;
女人们头上戴满珠宝,甚至有人为此扭伤脖子,男人们圈养骏马美女,夜夜纵情玩乐。
旧宫的肃穆,影子城的阴暗,甚至那个人的城堡都与商人口中的纳安大相径庭。
有马车声。
莎兰与教官同时扭身躲进不见光的墙角,偷偷往声音的来源望去。
四匹骏马拉着雪白的车厢,车厢上银色纹饰精致,车门上有冯弥尔公爵家徽。
高级侍从将其中乘客扶了出来。
高挑的黑发女子,红裙上披着白色短毛披风,额头上配了颗硕大的红宝石,像只傲慢的黑天鹅,不屑地扫视来迎接她的侍从们。
莎兰立即便明白此女便是冯弥尔公爵的玫瑰宫主管,乌彬别莎小姐。
严格来说还不是主管,是首席习仪女官,冯弥尔公爵的情人之一。
医巫很早告诉她,那个人的玫瑰宫百花齐放;
同时告诉她,以她的出身,侍女都当不成。
莱德将军也说过,她只能在影子城等待,直到那个人失去兴趣。
说得莎兰很在乎这些似的。
他们不知道,只因夏天穿的厚了些便被师兄弟污辱的女人,多看了眼别人穿的裙子便被施了极刑的女人,看着酒馆里同龄女孩在脏兮兮的老男人怀里笑颜相逢的女人,整年劳作积蓄不够罐护手霜的女人,满足度非常低。
乌彬别莎进了大堂,用手帕嫌弃地捂了口鼻:“旧宫不会侍候人的么,这么大灰尘味道,公爵在外面为国尽心尽力,就算这只是他卫队暂时落脚的地方,也太敷衍了。”
侍从毕恭毕敬地低头。
乌彬别莎不屑地扫视长桌,蹭蹭几步走到最里面,踏上台阶便要往楼上去。
侍从立即上前拦住,依旧低着头:“主人不在,请留步。”
乌彬别莎皱了眉头,怒道:“我是公爵的首席女官,滚开。”
侍从纹丝不动:“主人不在,请留步。”
乌彬别莎眯了眼睛,打量侍从:“你什么意思。”
“请外人留步是我等职责……”侍从面色平静,“小姐身份特殊,请不要为难我们。”
乌彬别莎大怒:“胆敢说我是外人!滚开!”一脚踢倒侍从,提了裙摆往楼上去。
侍从们无奈地对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乌彬别莎为了把玫瑰宫装扮的让拉稞德舒服,花重金买了他房间的图样,当然知道房间在哪里。
拉稞德在旧宫时候一次也没让她进去,她自恃是玫瑰宫的主人,不曾抱怨,但今日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拉稞德没带她去封地,不过几日就在封地收了个平民女人。
乌彬别莎不是嫡生女,清楚女人永远管不住男人这些事,却容不得周围的人在旁边煽动。
她收到消息,封地定期送到旧宫的包裹中夹带了条棉布裙子,还直接放到了拉稞德的书房。
贵族小姐哪里穿棉布裙子,内衣都要轻若无物的丝绸,棉布裙子肯定与那平民女人有关。
女人没送到玫瑰宫,拉稞德在三川堰,肯定是封地里那些不甘寂寞的管家故意夹杂进去,提醒主人封地还有个女人的。
拉稞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正好顺路教训教训旧宫这些不长眼的侍从。
莎兰发愁地看着教官,眼看休息时间结束,下面这么多人,她可怎么回去,迟了师傅定会责罚。
教官则面色平静,任天由命的样子。
二人只能继续把自己卡在阴影里屏息而待。
乌彬别莎很快回来,提溜了个颇有质量的纸包,像最污秽的垃圾似的,挥臂甩在大堂地面。包裹滚了很长段距离才停下,散得七零八落。
贵族小姐的确挺有力气,莎兰想起刚进影子城时教官给她的评价,抬眼看教官,却见教官变了脸色直视下面。
顺教官视线望去,莎兰愣了。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兰花图案,天青色。
美丽的裙子,像朵楚楚可怜的花,摊开在玄色地面。
莎兰不知所措地看向教官,教官则警示她千万别动,注意外面。
莎兰这才醒悟,她被乌彬别莎和时间吸引了注意力,没察觉外面变化。
骑着马的皇家高级侍从,三人。
“旧宫侍从听令……”皇家侍从捧着圣谕,看不见地上的裙子和在旁行礼的乌彬别莎似的,昂首宣告,“纳安帝国皇帝拉汶德,封先皇之子拉稞德,为摄政王。摄政王自幼孤苦,皇帝怜爱,允许摄政王继续居住旧宫。”
“必当尽心尽力侍奉……”旧宫侍从双手接过,低头问,“卑职消息闭塞,不知摄政王何时回府。”
皇家侍从相互看了下,领头的道:“玫瑰宫只是公爵府邸,摄政王王府未定,摄政王回宫,当然是回皇家宫殿。”
“谢指点。”旧宫侍从笑道,急忙起身,他的同伴立即奉上个小包裹。
“摄政王在三川堰累坏了,病了……”皇家侍从叹道,“那种地方一待就是半年,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陛下本来就心疼,今天皇太子在议政厅闹腾,说死神部队驻在旧宫不合适,他给安排地方,出钱打理好,摄政王回来就能直接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