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停了。
“我会放她走……”拉稞德平躺着不动,对夏洛德侯爵道,“亲王可以支配自己的影卫。”
“你不会歌一停就醒吧?”夏洛德侯爵关上窗子,愁道,“也不能让人家整晚唱歌,就为了你睡个囫囵觉啊。”
“别转移话题。”
“是你躲着行不?”夏洛德侯爵还是没找到坐的地方,只好在拉稞德床脚扒拉出半个屁股的空位,“伤了人家,短剑给了,送了影子城,后悔没用了,负责到底吧,你负责的方法就是把人家仍外面?”
拉稞德乏力地说:“她不想和倪雅住,说倪雅会不开心。”
夏洛德侯爵恨铁不成钢地捶床:“你几岁啊,人家说的没错啊,多体贴的姑娘啊。”
“不想让她住这儿……”拉稞德撩起乱七八糟的金发,“眼前晃来晃去的,心烦。”
夏洛德侯爵几乎觉得拉稞德缺觉缺得脑子都没了:“她是影卫!你见过在主人面前晃来晃去的影卫吗?你不叫他们,他们不会出现!”霍地意识到问题所在,“你认真了?”
“我很认真的思考可以把你扔出去吗?”
“不可以,我是给你掖被子擦屁股调解父子关系的知心大哥哥……”
夏洛德侯爵起身,拍了拍拉稞德肩膀,“准备热水,让姑娘进来洗个澡,暖暖和和睡一觉,之后的事情再说呗。”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因为我的方法两全其美……”夏洛德侯爵已经走到门口,“又不是现在就得送走,你不是三分之二神,她也不是洞悉一切的半神,一起舒服舒服遭不了天谴。”
拉稞德不明所以:“什么?”
夏洛德侯爵耸肩:“突然想起家庭教师讲的上古传说,三分之二的人神和他半神的伴侣,人神英勇善战、半神预知一切。
俩人把国家统治得太好,弄得冥界没了收成,于是天神弄死了半神,让人神孤独老死。”
拉稞德皱眉:“我听的版本是三分之二的人神去冥界求永生,冥王说他不是神,是人,人就得死,可以用仙草重获青春。
人神弄到仙草,被蛇偷吃,蛇蜕皮获得新生,所以代表生命的图腾是长了翅膀的蛇。”
两人同时沉默。
“呃,我觉得这个话题你可以跟你的银发姑娘聊聊……”夏洛德侯爵决定立即开溜,“她看起来读了很多书的样子,肚子里肯定有不少故事……”痛下决心地说,“哥哥我决定让出下次的洗澡水配额,让你和你的姑娘今晚有足够的热水。”
“滚!”
莎兰听了安排立即拒绝,同时瞥了眼身边,然而送她来的师傅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拉稞德也不乐意:“不能你洗了我没的洗。”
莎兰脸红透了:“怎么可以两个人一起洗呢!”
女人真的比皇太子还麻烦,拉稞德一把摘掉莎兰的斗篷把她扛起,自己蹬掉靴子往浴室去:“让你洗澡还害你似的!”
“没说你害我啊!就是觉得……”莎兰感到拉稞德不动了,只好把住拉稞德身子调整姿势自己看。
瓷砖砌成的浴池只能勉强坐进两人,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水。
这绝不是夏洛德侯爵一个人的配额能补上的。
千万不能浪费。
两人第一次达到共识。
“庸医的药别吃了……”拉稞德对莎兰说,“你脖子、后背上全是粉刺,药猛了。”
莎兰正专心致志地给拉稞德洗头发,想了下才明白庸医指的是谁:“他嘱咐我按时吃药。”
拉稞德被按摩得舒服,闭着眼睛说:“已经让他重配,过几天就送来。”
莎兰心里高兴,但想到拉稞德对那裙子的态度,又不得不命令自己冷静,更加专心按摩。
拉稞德头发很软,和她笔直的头发是两个极端,握在手里很新奇。
有缕头发是紫色。
莎兰犹豫了下,问:“这里可以碰吗?”同时轻轻在紫色头发附近圈了一下。
“不碰怎么洗。”
也是,莎兰便伸手去摸。
和别的头发没什么两样,除了颜色。
但很明显,发根也是紫色。
三位一体魔神是紫色头发。
拉稞德睁开眼,看着她。
雾气蒙蒙中,那双眼睛紫得摄人心魂。
下意识地,真的是下意识,莎兰吻了上去。
在额头……
拉稞德笑了。
揽过琥珀色眼睛的姑娘,深深吻住。
然后他们睡过头了。
这是离开风明城以来莎兰第一次睡的温暖的囫囵觉,两个人挤在单人床上,裹着仅有的毯子和披风,借着彼此的体温踏踏实实睡着了。
醒的时候早就日上三竿,偏偏没人来叫他们起床。
莎兰被圈在拉稞德怀里,动弹不得,只能细细看他。
的确是瘦了。
“怎么?”拉稞德睁眼。
莎兰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回答:“你瘦了。”
拉稞德愣了下,笑道:“你胖了。”
莎兰慌张道:“真的?”难道穿不进去那条裙子了?
“骗你的……”拉稞德换了个姿势,让莎兰趁机活动下,“不起了……”
见莎兰惊讶地瞪圆眼睛,拉稞德开心地搂住她,“今天休息。”
“哼,见色忘义……”夏洛德侯爵想到自己贡献出的配额就心疼,“还是我人太好。”
孤狼被他神叨叨的模样烦得要命:“你们家小少爷又病了?总觉得自己年轻就瞎熬,身体怎么受得了嘛。”
他才没病,他小别胜新婚,滋润着呢。夏洛德侯爵一脚踩上乱石,差点摔着:“不是小少爷,是摄政王。”
孤狼抓住夏洛德侯爵帮他站好:“你们头衔太乱,一会儿公爵一会儿亲王,到底是什么?”
“公爵是先皇封的爵位,现在的皇帝封了亲王,可以摄政,所以叫摄政王……”
夏洛德侯爵站稳,道了声谢,“他既是亲王也是公爵,以后他的正妻是王妃也是公爵夫人。”
“那孩子也同时继承亲王和公爵?”
夏洛德侯爵后悔给孤狼解释了,但现在也没法停止:“不,他的孩子什么也不能继承。”
孤狼不解地看着他。
“先皇、当今皇帝,都给他封了头衔,但没给他传承的权力……”
夏洛德侯爵看着孤狼,“如果一直不给,他的孩子是平民。”
不只是爵位,家族内没有代表生育权的王冠,拉稞德甚至不能阻止拉汶德皇帝杀了他的孩子,哪怕那孩子注定是平民。
孤狼惊了:“为什么?”
夏洛德侯爵耸肩:“按照纳安的规矩,他不是正妻生的,就没有继承权,也没有传承权,得了现在的封赏运气已经很好了。想要孩子也当贵族,就得更努力给帝国卖命。”
“正妻的孩子就没事吗?”
“不一定……”夏洛德侯爵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我是正妻生的嫡长子,继承了爵位,但皇帝没给我传承爵位的权力。”
孤狼简直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呃……我让皇帝失望了……”夏洛德侯爵无所谓地耸肩,“我爹形象太好,我跟他差太多。”
一听就知道里面有太多故事,孤狼立即决定不再八卦,指着不远处的村落:“已经定了这片地用于河道疏通最后的泄洪,前段时间排查,发现有个废弃的村子里还有人。”
夏洛德侯爵点头,河道疏通结束,三川堰最重要的水利工程就算修复完,他们的工作就结束了八成,返程指日可待。“我们去瞧瞧,看看谁还赖在这里不走。”
村落不大,耕地也不多,看面积仅够本村勉强活口,三川堰城镇化程度很高,村子里的田地早就不是主要的生活来源,主要用于保证粮食自给自足。
地震后为高效管理,要求这种房屋坍塌过半的村落全村住到镇上,万一感染疾病,整村人都危险。
整村搬迁后当然不会再有补给或者军队来,谁会在这里坚持半年。
塌毁的村口被清理过,应是搬出的人留下的痕迹,路面也没有很多废物,泄洪时简单清理就可以保证垃圾不被冲的到处都是。
夏洛德侯爵边走边吩咐下面再仔细巡视,带走所有能带走的活物,千万不能让死掉的牲口污染水源。
小部队挨家挨户排查,没能找到其他活人,倒是抓到几只鸡和两只母羊。
纳安军队一般不吃鸡肉,但现在是非常时期,鸡肉也是珍贵的蛋白质来源。
夏洛德侯爵看着使劲扑腾的公鸡和母鸡,思考着是暂时养在驻地让他们下蛋还是直接宰了吃肉。
嗯,公鸡拿来解馋,母鸡留着下蛋,就这么定了。
鸡腿倪雅一个,拉稞德一个,鸡翅全归我,剩下的看谁手快。
“喂……”孤狼猛拍了下沉浸在幻想中的高个青年,“苦主来了。”
“什么苦主?”夏洛德侯爵脑子里已经掠过好几种鸡肉的做法,被孤狼打得直晃悠。
只见一个瘪瘦的老头子,抻着脖子含着胸,顶着稀疏得不如剃光的头发,被死神战士拎到二人面前。
见两人貌似是管事的,顿时破口大骂他们竟然抢他的家人,喊着每只鸡和羊的名字,听到饲主呼唤,那些牲口扑腾得更厉害了。
行了,找着了,可以收工了。
夏洛德侯爵根本没打算弄清老头用三川堰的语言叫喊什么,没事儿谁主动找骂,赶紧交给镇上管难民的官员,他好回去吩咐厨房做饭。
拉稞德胃口不好,还是给他备点碎肉粥,配给的面包也太硬了,这事儿得找莱德将军说道说道,不能光顾着好储藏就牺牲所有人的牙口。
“喂,老头儿说不带上他的宝贝他就死在这儿。”孤狼对夏洛德侯爵说道。
“我不叫喂……”夏洛德侯爵已经琢磨出了一封完美的公函和一封暴怒的私信给莱德将军,“干嘛?”
“老头儿说他宝贝不能被水淹,你们看了绝对喜欢,让你去看看。”孤狼耐着性子给夏洛德侯爵翻译。
夏洛德侯爵想赶紧回去写信,点头应付道:“瞧瞧去,有什么破铜烂铁。”
然后他把脑子里写的东西全忘了。
怪兽,怪兽样的机器。
纳安帝国以金属加工闻名于人界,自古不乏天才巧夺神功造出各种机器配件,大大增强了军队的攻击力和情报传送能力。但那些东西,在这个巨兽面前,都太低级。
人界有印刷术已久,但这台是可以读取图案直接印刷的神物。
“叫拉稞德来,无论他在屋里干什么……”夏洛德侯爵命令手下传讯,“立即必须马上。”
拉稞德来的很快,夏洛德侯爵见他脸色不错,定是休息好了,颇感欣慰,低声道:“这人自己捣鼓出来个新型的印刷机,到处推销,没人要。突然有人说给他钱让他继续研究改造,把他拉到这里,一关就是五年多。现在东西弄出来了,委托人不见了,他自己跑出来找吃的,被我们人发现。”
拉稞德矮身钻进地下室,围着印刷机绕了一圈,问:“动力靠什么?”
孤狼问了老头儿,回答:“人力,踩踏。”
拉稞德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片,摸索着上面复杂的图案和文字:“这么精细的图也能印。”
“说是他独创的工艺,商人们嫌工艺太复杂,成本太高,不愿意买,他自己又花光了积蓄。后来有人跟他说给他钱让他继续弄,包吃包住,改好之后再给,他就同意了。”
“人带过来。”拉稞德低头又拾起一张印刷出来的图,和手中的相比,几乎分毫不差。
战士立即把老头儿拖来,让他跪在拉稞德面前。
拉稞德看着对方的眼睛。
老头儿傻愣愣地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原图呢?”拉稞德问孤狼,示意手中的副本。
“应该是这个……”孤狼递来个木盒,里面全是各种让他眼花缭乱的图案和文字,“说委托人要求每一壁画必须精确复制。”
拉稞德每张都仔细瞧了,递给夏洛德侯爵:“告诉陛下。”
“是……”夏洛德侯爵得令,“我带人守在这儿。”
“影卫……”拉稞德招手,立即有带了面具披着青色死神部队斗篷的人上前,“陪着侯爵。”
孤狼问:“那些图案有问题?”
“上面死人了?”拉稞德问。
“一家三口,本村的……”孤狼问了村长,回答道,“地下室就一个出入口,很隐秘,他们应该是守卫。”
拉稞德命令孤狼:“村子重查,活下来的必须都问到。”
孤狼见拉稞德要走,抓住拉稞德胳膊:“怎么回事?你得告诉我。”
拉稞德抬头直视孤狼,压着怒火:“堕魔巫师。”
“什么?”孤狼没听明白这句通用语。
“堕魔巫师在你老家弄个了印刷作坊,印他们的咒语……”拉稞德用三川堰的语言对孤狼一字字道,“你觉得反抗纳安就是保护家乡父老,你跟我们斗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堕魔巫师已经把他们蚕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