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可什么可！”孤狼怒吼，“亲王殿下没了，统军杀光死神部队转身就杀我们！我们死有余辜，可他们只杀我们吗？动动你的猪脑子！”
河边有统军驻扎，调派水狼的目的是威慑，使统军不能进攻死神部队，同时为死神部队保证补给。
统军守着最稳固的浮桥不能强过，莎兰同那三名死神骑士，孤狼亲信，几名水狼先行从其它浮桥过河。
暴雨不断，走一步滑半步，衣服湿沉却不敢脱，否则体温流失得更快。
一行跌跌爬爬过了河，没有马匹，就着雨水吃了点干粮，继续急行军，赶往死神部队营地。
到达营地时，拉稞德已离开三日。
倪雅先奔出来迎接，见众人个个如同水里捞出来一番，急忙唤人准备热水。
“倪雅大人，能否借我马匹……”莎兰拒绝倪雅的好意，“我立即去江宗山。”
“不行，你必须休息……”倪雅不问为何莎兰在此，“我有干净衣服，你换上。”
莎兰摇头：“坐下，就站不起来了，请允许我先行一步。”
倪雅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见过疲劳致死的人、马，觉得行军之中，这都是无可避免的损耗。
莎兰早已透支，若不休息，危及生命，拉稞德知道了，会怎样？
“请问摄政王离开时吩咐过什么吗？”莎兰见倪雅不应她，只得问道。
“殿下赐予的短剑呢？”倪雅受不了莎兰恭敬的态度，“你不需要对我用敬语。”
莎兰笑了。
惨白如纸的脸上，开出伶仃的花。
死亡之花。
“摄政王所赐，皆已交还皇帝陛下……”莎兰嗓子哑了，却有种别样的动听，“不过一介草民，能与倪雅大人交谈，已是陛下恩赐，倪雅大人仁慈。”
倪雅愕然。
不行，不能让莎兰独自去江宗山。
“夏洛德侯爵！”倪雅见高瘦的身影钻进帐篷，立即叫道，“快来！”
夏洛德侯爵摘了防雨斗篷，抬头便看到莎兰站在帐中，全身湿漉漉的，脚下已积了一滩水渍，不禁怒道：“你来添什么乱！”
“夏洛德侯爵安康……”莎兰行礼，“皇帝陛下允许莎兰前往江宗山，时间紧迫，能否借莎兰一匹马。”
夏洛德侯爵三步并两步逼近莎兰，恶狠狠地俯视：“你知道拉稞德为了你和你养父离开纳安，付了多大代价么？”倪雅不知其中缘由，惊愕地瞪视莎兰。
莎兰毫无畏惧：“我向皇帝支付了代价。”
“哈……”夏洛德侯爵大笑，“你能有什么陛下感兴趣的东西。”
倪雅瞬间明白了。
“莎兰归还摄政王所赐，陛下不再为此迁怒摄政王……”莎兰笑得温和，“允许莎兰送水狼兵符，潜入江宗山。”
夏洛德侯爵蹙眉：“然后呢？”
“不见摄政王，解决江宗山事，影卫送莎兰离开。”
夏洛德侯爵知道莎兰去了港城，无论她用了何种手段知晓这里出了事，到达王都，再从王都到三川堰，再到此处，纵使是年富力强的骑士，也吃不消。
这姑娘没打算活着离开。
死了，在拉稞德心里留块疤。
谁心里没有几块疤，总好过被人拿去做把柄。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搞定江宗山……”夏洛德侯爵示意外面暴雨，“如此恶劣天气，行军受阻，拉稞德都要以身涉险的地方，你有什么办法？”
莎兰点头：“侯爵担心的是。当年三川堰居民合力杀死了守巢的化蛇，取走化蛇的卵。恰有圣法师路过，将卵封入江宗山，孵化之法给了江宗山城主。
我自幼读遍风明城所藏，知道当年凡人如何杀死化蛇，如何破坏化蛇之卵。
而我身上有风明城诅咒，吸收所有魔力，无论那城里有何种魔法陷阱，均对我无效。
我擅长魔法方程，解除魔法陷阱也不在话下，侯爵若想派人与我同去，我也能保他们安全。”
侯爵摸着下巴：“听起来太好了些。”
“侯爵可以派孤狼亲信和侯爵亲信监视，若我有丝毫异动，斩杀即可。”
“为何提到孤狼亲信？”
“此人仍对江宗山城主有旧主之情，又熟悉地形，此次让他随行，不单引路、监视，还能让他亲眼见江宗山恶行，这对今后三川堰大大有利。”
夏洛德侯爵笑了：“学得有模有样，你能得什么好处？”
莎兰愣了。
想抬手拢下头发，却发现早已冰冷得毫无知觉。
在这里，得什么好处？
休寒的防水咒什么时候失效的，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该吃药了。
倪雅见莎兰面色木然，掏出一瓶药机械地往嘴里灌，上前一把抢下：“你吃的什么？”
“回倪雅大人，是影卫提神用的……”莎兰瞬间换了恭敬的微笑，“倪雅大人感兴趣，就拿去，千万不要服用，有剧毒的。”
倪雅觉得自己深陷冰窟，对夏洛德侯爵道：“你让人赶快准备出发，我也去。”
不待侯爵多说，拉莎兰进了自己营帐，掏出衣物命令：“换上。”
莎兰摇头：“怎能用倪雅大人衣物。”
“命令！换上！”倪雅呵斥，“怎么，我看不得你裸体吗？”
莎兰见倪雅不容拒绝，只得从命。倪雅比莎兰高一点，更结实，衣服穿在莎兰身上略微宽松，也算合体。
倪雅在气头上，瞪着眼睛看莎兰更衣，看白花花的皮肤上丑陋的烙印，看身上随处可见的瘀伤。
不是那个穿着妃色裙子，怯生生地求拉稞德放她自由的姑娘了。
也不是那个从树上掉下，鲜血染透拉稞德衣衫的姑娘。
莱德将军带走莎兰，是两人最后一次碰面。
彼此一直有意识地避开对方。
一个是被强占，一个是求而不得。
倪雅问自己，换做是自己，为什么回来。
只为亲眼看到拉稞德平安。
倪雅见莎兰穿戴得差不多，“你怎么得到的消息。”
莎兰垂目：“摄政王为莎兰疗伤后，偶尔梦境相联，莎兰能看到他的梦。梦里化蛇被黑色火焰吞噬，同时也吞噬摄政王。”
“你担心他。”
莎兰歪头：“他可能有危险，我过来看下，他没事，我就走……”莎兰微笑，“皇帝陛下骂我滥用权力，他说的对，所以我交还了一切。”
真是愚蠢之极。
识字读书，被养父捧在手心养大的姑娘，竟然蠢成这样。
倪雅忍住自己的泪水，让莎兰跟上自己：“殿下走时，告诉我，不得离开营地，等水狼增援，让我看好镜子。”
“镜子？”
“皇帝陛下赐给殿下的镜子，让他随身带着……”拉稞德营帐里熟悉的摆设让莎兰眼眶一热，堪堪压下去，慌忙追上倪雅步伐，“就是这面，殿下离开后不久开始发光。”倪雅掀开古镜上的盖布，泪石柔和的光芒立即充斥帐内。
莎兰不由得退后半步：“女神之盾。”
“盾？”
“风明城创始人造了几个代表月神的物件，赠与人族国王。长剑、额冠、盾牌、竖琴、书籍……”
莎兰小心翼翼地从倪雅身后窥视古镜，“女神之盾可将外界魔法攻击转为防御力。”
倪雅险些流泪：“殿下留下这个是为了保护我们。”
莎兰在意着肩上诅咒，痴痴地流光似水的泪石。
她认得上面的古欧姆语。
幻境……
传说月神以水为镜，行走于时光之流，这盾牌大概因此得名。
预知未来的镜子，传达神灵之言的茶花。
大概是千年前风明城尚未发明驱逐罪人的诅咒，泪石非但没有排斥莎兰，魔力反而娟娟暖流般流入莎兰体内，让她由内而外暖和起来。
魔法……
莎兰脸上的疲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倪雅不由得内心惊叹。
她的生活里不缺少魔法，那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或多或少有点魔法保护或辅助；
但她只认得两个魔法师，医巫和拉稞德。此次若是有魔法师从中作梗，他们如何应战？
青色死神部队英勇，却都是凡人之躯，需要确切有用的指引避免无谓的牺牲。
“他走了三日？”
“对，只带了两名骑士。”
“走之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
“第二天清晨，走的那天早上暴雨，立刻停了。”
“一直不见此处平民？”
“未曾见到。”
莎兰问倪雅：“倪雅大人见过人祭么？”
“倪雅即可，没见过。”
“水狼亲信说，此处老人提到化蛇，比说化蛇能吞百人。此言并非虚构，每孵化一只化蛇，需要百人性命，每天化蛇都要吞噬数百人性命才能果腹，呼唤暴雨。”
“风明城竟将如此残暴的方法交给凡人？”
“化蛇残暴，所以没有教与江宗山驾驭之法……”莎兰道，“但他们现在应是知道方法了。”
“我们如何应对？”
“杀掉操控它的法师……”莎兰神色淡然，仿佛杀的不是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同门，“刚孵化的化蛇不会无缘无故召唤暴雨，没了法师便恢复神智。现在这只孵出来也就三日，身形尚未巨大，用火攻，即使凡人也有机会。”
“如何能赢过魔法师？”
“魔法发动需要时间，足够快，一击斩杀即可，影子城教我的就是这个，由我来。”
倪雅点头，抽出自己的短剑递给莎兰：“这把剑借给你。”
莎兰一愣，苦笑：“影卫懂得自己入手武器，感谢您的心意。”
倪雅收回短剑：“走吧。”
孤狼亲信和另一名死神骑士已收拾妥当，莎兰与倪雅装扮相似，夏洛德侯爵一瞬间以为死神部队多了个女骑士，细瞧便知是莎兰：“说说计划。”
倪雅说道：“我们四人潜入江宗山堡垒，杀死化蛇，放下吊桥，雨停，侯爵立即带人冲入城内。先找到摄政王。”
侯爵扶额：“这不叫计划，是待办事宜。另外你不许去，我去。”
“侯爵更合适调度带兵，我辅助莎兰杀掉化蛇……”倪雅不着痕迹地扫视随行的死神战士，“我看着她，必不让她对殿下不利。”
“那你们打算怎么潜入江宗山堡垒？”
莎兰对孤狼亲信行礼：“请勇士带我们进城。”
男子不快地皱眉：“为何问我。”
“您见过城主。”
在场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弄得男子难耐地抓了抓头：“我确实见过。”
“你爬进去的？”倪雅急迫地问，当地居民没人见过城主，若是见到，必定在城里。
“从山的东南角能爬到中间那层，塌了一角，能侧身钻进去。”
江宗山堡垒大致分三部分建筑，依山势错落而建，内部相通，又分别有自己的出入口，最下面则由吊桥将内外隔绝。“地震之后怎样就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见到的？”
“呃……五、六年前？我附近长大的，小时候乱窜，知道有条路能上去。但有些地方小孩上不去，那次是无聊，试了一下，竟然爬进去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城主？”
“老爷模样打扮，胸口绣着三川堰国徽，我说现在这么穿是要杀头的，他说自己是三川堰国主之孙，他不穿，谁来穿。
听说我们结队在外面打秋风，斥责我们，说上头管事儿的换了人，下面百姓日子还得过，应该本分做人。给了我枚金币，让我回家好好过日子。”
“金币？”夏洛德侯爵冲上前，“还有吗？”
“有啊，我一直随身带着……”孤狼亲信从怀里摸出金币交给夏洛德侯爵，“没舍得用。”
椭圆形的人界通用金币，面值是十，足够在三川堰置办处小房子；
背面刻有五叶一花图腾，日期是三川堰国主殉国前两年。
“大概年纪知道么？”
“他说他马上第三轮了，我们三川堰十二年叫一轮，那时候应该没有三十六。”
年纪、穿着对的上。
拉稞德入城，音信全无，不能再耽搁。
“你们处理了化蛇就立即出来，摄政王我们来找，不许逞强……”夏洛德侯爵特意叮嘱倪雅，“我带人守在城外。”
三川堰长大的汉子犹豫道：“不是我对女子有偏见，那山真的不好爬，雨大风也大，太危险。”
倪雅点头：“带路便是，我们定能跟上。”
暴风雨中的江宗山仿佛黑暗中的野兽，乱石是它身上的鳞片，一不小心就被划得鲜血淋漓。
四人骑马勉强来到山脚下，新换的衣裳全部湿透，硕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睁不开眼。
水狼到底是本地人，抹黑找到当时的路径，顶着风雨一步步爬上去。
倪雅心思细致，带足了攀爬用的绳索，死死将莎兰与自己栓起，两人一前一后，同性间没什么避讳，托腿搭肩，比倪雅平时搭档其它死神骑士要高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