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堡垒坍塌所在，往下望去，漆黑一片，如同万丈深渊，两人不禁为自己的大胆笑起来。
此时拉稞德入城已第四日。
“等下……”莎兰见孤狼亲信要往里走，请倪雅取出照明，注入魔力的小球照得四周亮如白昼，“门上有咒符。”
“什么咒语？”倪雅眯眼看了看，联想起印刷作坊里找到的魔法图纸。
“防止出入，若被破坏，立即警报。”莎兰解读咒符内容……
“能破解吗？”倪雅话音未落，咒符在莎兰触摸下消失殆尽。
“施法术的魔法师应该知道了，我们得快……”莎兰迅速钻过木门，“化蛇喜欢高处。”
门外没有守卫，没有灯光，倪雅举高照明，堪堪看清四周。
堡垒已经残败。亡国之民涌入时，堡垒已存世五百年。先民开山凿石，生生将一座城堡嵌入山体，四处可见鬼斧神工的石柱栋梁，粗壮有力又不失风度。
一行人顺着石阶盘旋而上，头上有一排排规则的细瘦尖拱，满是镂空，减少了行走时的压抑感，若点上灯火，必是空灵轻巧。
石梯多有塌陷，勉强不影响行走，不知为何自上而下每层被开了硕大的洞，好像有什么从天而降，坠到山体最深处才停下。
堡垒中层无人把守，一路莎兰解除了数个同类型的监视魔咒，也不见术者现身。倪雅顾虑拉稞德，催促莎兰加快脚步。
莎兰却停下。
倪雅刚要开口询问，莎兰示意她噤声，摘了手套，在看似无物的空间轻轻一划。
瞬间火花迸裂，灼伤手指。
倪雅不解地看莎兰，她魔法对她无效，为何又有魔法阻碍她前行？
“前面有圣法师……”莎兰悄声对倪雅道，“应该有很小的水碗，或者其它盛水的东西，倒掉，我就能前进。”
倪雅立即命令死神骑士同她上前，很快发现许多无光自亮的水杯，像灯火般延绵至远方，立即踢倒。
一声啼叫霍地冲入耳膜，惊得众人心脏乱跳。
堡垒内亮起来了。
亮如白昼。
倪雅收起照明球，抬头仰望传说中的怪兽。
堡垒顶层只剩残垣断壁，风雨却丝毫没吹进屋内。魔法将化蛇的蛇身盘起，上半身直立，仰面长啸；
背后有小小的翅膀，满是绒毛，盘起的蛇身却已数人之高。
浓烈的腥臭扩散开来，四人捂住鼻子，寻找掩体藏身。方才倪雅等人破坏的魔法，应是屏去空间内噪音和腥臭所用，倪雅以为臭味是化蛇体臭，细细看去发现化蛇身下竟然满是尸骨，有人的，也有动物的，混杂起来味道恐怖。
孵化不过四日，便如此庞大。
莎兰示意倪雅，指了指肚脐部分，倪雅心算了下携带的射程，有些勉强。
“躲躲藏藏多没意思，出来吧……”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应是用了魔法扩大，未见多么用力，音色却极为洪亮，“不用怕这蛇宝宝，听话的很。”
倪雅欲上前，被莎兰阻止，打了个手势，让三人绕到化蛇前方，自己则戴上兜帽跳出掩体。
对方身材高壮，但脚步沉重，没有系统训练过武艺，莎兰盘算着如何将对方一击即中，缓缓抬头。
“哟，这张脸，熟人嘿……”男子炫耀似的撩了撩短发，让额头上的月神之吻完全露出来，猥琐地舔了舔嘴唇，“我说你成天娘们儿叽叽的低头驼背，真的是个娘们儿。”
莎兰甩了兜帽，让银色头发彻底散开，抬起下巴：“是你。”
当年羞辱莎兰的制衣所主事弟子咧嘴大笑，在莎兰胸部和臀部之间巡视：“这几年怎么过的，跟师兄说说？这趟活儿完了，师兄就不是学徒了，还能照拂你下。”
莎兰眼角追着倪雅等人的行踪，缓缓开口：“师兄来此做什么？”
学徒法师慢悠悠地走向莎兰，弯腰瞧她：“当女巫私生子的，舒坦么？”
莎兰神色不变：“师兄消息灵通。”
学徒法师笑得更加下流：“那私生子在下面呢，你走反了。不过走错也好，城主，也就是我堂叔，准备了好几个漂亮丰满的姑娘，你去了，恐怕打扰人家兴致。”
莎兰垂目，看着倪雅借着另外二人的力量，向高处爬去：“不知师兄身份高贵，此前是莎兰失礼。”
学徒法师乐了：“在外面混几年有长进哈，知道嘴甜了……”
绕着莎兰转了一圈，“嗯，长大了，长高了，挺好看，留在风明城可惜了。”
“师兄在此独自看管化蛇……”莎兰仰望高高在上的化蛇头颅，“孵化也要师兄负责么？”
学徒法师盯着莎兰修长雪白的脖颈：“你的休寒师傅送我来的，可担心你了，见着没？”
“见到了……”化蛇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它，扭过头，露出一张稚嫩的雌雄莫辨似人非人的面孔，莎兰对其微笑，“休寒师父说师兄带了魔法道具来，他没问是什么。”
“你休寒师父是聪明的，知道该闭嘴时候闭嘴……”学徒法师耸肩，仍与莎兰保持着两人以上的距离，“三川堰本就信奉风明城，是月神的信徒，我不过是把月神的祝福送回三川堰百姓间罢了。”
这学徒法师年纪不大，他师父满嘴的套路学得丝毫不差，莎兰看倪雅调了调强弩，摇头，爬下掩体，挺了挺胸：“师兄说笑，我是被驱逐之人，月神的祝福，与我无关了。”
“那你来干什么？冒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学徒法师看着莎兰的身体又舔了舔嘴唇，“女巫的私生子轮不到你救，他也不需要救，他是堕魔巫师的宝贝，奉承他的人多的是。”
“师兄说的是……”莎兰回头看学徒法师，柳眉皱起眼中带了伤悲，“其实他已经不要我了。”
走向化蛇蛇身处，不顾脚下血污，拾起一个烧焦的鳞片。鳞片手掌大小，禁不起外力，很快碎得满手都是。
莎兰神情漠然地甩掉手中碎屑，赤手抚摸冰冷湿滑得蛇身，化蛇低头好奇地看着她，没有攻击也没有继续啼鸣。
与其说是人面，更贴近蛇和人脸的结合。
嘴上有两片红色，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嘴唇，实际下颌可开裂到耳根，足以吞掉成年人。
“这么漂亮的脸蛋，去哪儿都吃得香……”学徒法师并不接近化蛇，远远地道，“让师兄给你想想办法吧。”
“多谢师兄。”莎兰将脸贴上化蛇身体，只露出半只眼瞥向学徒法师。
那金色的眼如同真正的蛇，危险而艳丽，让人不由得想再仔细看看。
化蛇一口咬住了男子。
几乎同时，精铁锻造的强弩深深射入化蛇肚脐。
一根、两根、三根……
后面一根顶住前面一根，每射一根，便深入化蛇腹中几分。
化蛇叼着学徒法师的身体，不解地看自己身体源源不断地流失血液和魔力，又看看莎兰。
莎兰看着它。
魔法很快坍塌，偌大的蛇身消失，只留无数残尸断臂。
“莎兰！”倪雅跳下掩体，跑向莎兰，“你的手！”
“大人箭术精湛，佩服……”莎兰双手被魔咒伤得鲜血淋漓，倪雅取出酒精浸透的帕子直接给她敷上，疼得她险些把手缩回去。
倪雅死死抓住莎兰的手不放：“我按照你教的，在箭上刻了火精灵的符号。”
“化蛇属水，铁箭高温锻造，火精灵喜欢……”莎兰痛得打颤，“那个圣法师用魔法控制化蛇，我消除了化蛇身上的咒语。他忌惮我，总是离我远远的，正好是化蛇的攻击范围。”
孤狼亲信看着满地触目惊心的尸体，难以置信地说：“这些都是附近的百姓？”
“不是附近的百姓，难道是纳安军民？”倪雅呵斥，“还是你觉得纳安人就活该当怪兽的粮食？”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三川堰的男人语无伦次地说，“只是……”
“卵在哪里？”倪雅不理会孤狼亲信，问莎兰。
“刚才的圣法师说，他把月神祝福送回了百姓间……”莎兰重新戴上手套，将沾了自己血污的手帕随手塞进袖子系好袖口，“附近百姓一直不露面，我怕化蛇的卵就在他们家中。”
孤狼亲信顿时吓得面色煞白：“赶紧救百姓啊！”
“摄政王在最下面的堡垒，可能有很多堕魔巫师……”莎兰瞪视孤狼亲信，“想救百姓，先开城门，死神部队不会对百姓见死不救。”
倪雅点头：“赶快打开城门，我和你们一起去处理化蛇卵……”见外面风雨已停，确认了死神骑士背着的装备，“绳索足够长，我们直接滑下去……”
见莎兰不及思索地点头，不禁喝斥，“你点什么头，手伤成那个样子，怎么抓绳索。”
“可……”
“你和我绑一起……”倪雅示意死神骑士，骑士立即在断垣上打了三个结实的绳索扣，“下面有巫师，我们也分不出是凡人还是巫师，直接杀就是。”
四人顺绳索而下，圣法师的魔法消失，堡垒内再次被黑暗笼罩。
死神骑士将照明的魔法球挂在腰上，熟稔地滑下去，找到中间可落脚处，协助倪雅和莎兰小憩调整，一路滑至最下层堡垒大厅，再也没遇到任何人或生物。
穿透堡垒的大洞在正门大厅顶嘎然而止，或许不是有东西从天而降，而是有人从大厅发射之物穿透了层层石墙直到彻底破坏堡顶。
倪雅命孤狼亲信和死神战士去研究闸门，自己拉了莎兰往大厅深处去。
“女骑士阁下……”年迈的江宗山骑士行礼，“您竟能以凡人之躯杀死化蛇，果然后生可畏，请收下我最高的敬意。”
倪雅回礼，将身后莎兰拽上前：“若不是这位甘当诱饵，我怎能有机会杀死怪物，前辈谬赞。”
江宗山骑士接着灯光看清莎兰容貌，点头：“阁下品格高尚，先前是我失礼。”
倪雅不愿与对方纠缠：“敢问我主人在何处。”
“贵国摄政王与我主人在下面……”江宗山骑士拔剑，“各为其主，见谅。”
“好……”倪雅拔剑，将装了的包裹塞给莎兰，“你先去，下面若都是堕魔巫师，我反而扯你后腿。”
江宗山骑士极具风度地为莎兰侧身：“女士请吧。”
莎兰问：“阁下不阻拦我么？”
“以我能力，阻不了尔等二人。既然阻不了，何苦勉为其难……”
骑士微笑，舞了个剑花，“我以残烛之躯，能迎战死神部队中最著名的骑士，已是我的荣幸。”
莎兰不信，无声问倪雅，倪雅表示无需担心她，莎兰只得推门而去：“你的说辞半真半假……”倪雅举剑行礼，“为何要放她过去。”
江宗山骑士大笑：“我的谎话很少人看得出来。”
“我长在少数人堆里，他们就喜欢说话真假参半，或者干脆不说。”
“如此优秀，若是生为男子，前途无量。”
倪雅直视对方年迈的眼睛：“我的主人不在意性别。”
“好！”骑士做了最后的祷告，“你到了下面，就明白我为何让那姑娘下去！”
第十八章 （完）
第19章 、魔法的代价（四）
——生命的代价——
第十九章魔法的代价（四）；
拉稞德踏入江宗山堡垒的瞬间，险些被浑浊的魔法气息呛得喘不过气。
随行的两名骑士虽不是魔法师，也感到城内与外界的不同，不动声色地皱了眉头。
去年巡视三川堰各地灾情，拉稞德、夏洛德侯爵，以及孤狼，特地来到此处一探究竟，那时的毫无异常，反而愈显诡异。
从外面看江宗山堡垒上半部分已经毁了大半，从吊桥进入，站在大厅，拉稞德仰望上方空洞。
虽有重重咒语阻隔，他仍知道被他杀死的化蛇尸体就在高处，也感觉得到浓郁的死亡。
狂眼可分辨死亡，眼前的骑士已是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无所畏惧。
堡垒老旧，随处可见大火焚烧的痕迹。拉稞德过目不忘遍览群书，知道古城自古多火灾，这江宗山堡垒，纵是信仰月神，也躲不过人族自相残杀的命运。
三川堰曾是风明城忠诚的教徒，纳安帝国入侵，驱逐圣法师，百姓仍悄悄祭拜月神。
特别是江宗山附近，月神信仰顽固，居民家门前种植代表月神的灌木或花卉，月神节朝圣风明城从未间断。
史料记载，江宗山堡垒开山时有圣法师相助，第一层，也就是从吊桥进入的部分，堪称第二个风明城，几乎照搬了当时风明城的主要建筑。
讽刺的是，五百年过去，复制品成了堕魔巫师的巢穴，所参照建筑也早早被拆，无处可寻。
入口大厅是完美的圆形，刻着四季轮回的图案，可惜已磨损得不成样子。
江宗山城主立于中心，阳光从顶部缺入，折射后竟带了些神圣之感，淡化了堡垒中的死亡气息。
“欢迎来到江宗山堡垒，尊贵的摄政王殿下……”江宗山城主看起来与皇太子年纪相仿，身形消瘦，衣着得体，胸前有用金线绣成的三川堰国徽，“我便是此处主人。寒舍简陋，年久失修，没什么能款待摄政王的。上次摄政王特地前来慰问，我羞于相见，实在惭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