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人!她们吃饭住宿得我们掏啊,伺候她们的侍从也得我们安排啊。”
倪雅挑眉:“的确有点多。”
“对吧,多大笔开销。”
“我想说二十个叽叽喳喳成天打自己小算盘的女人很烦……”倪雅放下册子,“你确定二十人?”
“来送公文的侍从说的,还说宫廷女官负责筛选。”
“玫瑰宫目录你看完了?”
“直接看的后面开销。”
“看看房间目录……”黑发少女把册子扔了回去,“玫瑰宫是先皇为当时盛宠情人所建,那位情人也参与了设计。你觉得她会设计很多女官的住处?”
“哦。”
“女官房间共六间,二十个人……”倪雅坏笑,“都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是共用房间还是去侍从房间?”
夏洛德侯爵拉了椅子过来坐下:“这样的话还能再减减其它开销。”见倪雅不再理他继续埋头勾画起来,不禁问,“画什么呢?”
倪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亲卫队制服设计。”
“半年了,还没定下来?”
“有钱早弄完了!”倪雅一拍笔,墨水溅了侯爵一脸,“好的请不起,坏的看不上,料子不能差,做工不能糙!设计我画,料子我挑,裁缝也是我来找!你以为我开裁缝铺子的!干嘛不说连马靴都我来钉!”
夏洛德顾不得脸上的墨,赶快拉着椅子往自己桌子撤,还没逃回自己的战壕,便看到金发少年边解披肩边往这边来:“拉稞德!他们欺负我们!”
拉稞德・冯弥尔公爵自去年又长高了些,下颌的角度也尖锐起来,终于开始有点纳安皇家血脉的轮廓。
他将披肩随手往衣架一搭,自己将双开门关上:“满走廊都听得见。”
倪雅不屑地瞥了眼夏洛德侯爵,起身向拉稞德低头致敬:“主人,议政厅那边如何?”
“皇太子没完没了重复将皇家产业赐予人臣有违祖训……”拉稞德扯下繁琐的领结,连外套丢在椅子上,“陛下就说,抬成亲王不就符合祖训了。”
倪雅与夏洛德被惊得不知如何反应。
纳安帝国皇家为防止皇位传承后其它皇子图谋不轨,制定了各种其它国家谴责、甚至认为野蛮的制度。
其中就包括皇帝死时继承者之外的子孙、及其母亲殉葬,特赦的子女降外臣剥夺继承权,还有一条就是皇帝不能封自己的子嗣为亲王。
亲王可以代理国政,在继承权方面与皇太子相当。当皇帝认为自己的子嗣中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或者继承人去世,可以将已降为人臣的兄弟中挑一个封为亲王,填补空缺。
先皇在位时曾经封过亲王,但先皇长寿,他的兄弟只得先行一步。
拉汶德皇帝后代数量远不及先皇,但他们都已成婚多年,皇太子甚至有了嫡孙,怎么也轮不到拉稞德。
抬成亲王,这是气话还是……
“然后?”这事侍从刚才可没说,侯爵在心理骂了句,问自己主人。
金发少年将佩剑连同皮带甩在地上,看都没看坐进椅子:“立刻变成我自幼孤苦,私府新立,没有内助,请各位大人赶快举荐……根本没人管我想不想要。”
看向倪雅,“还有人建议倪雅跟我订婚,由倪雅来统领习仪女官。”
倪雅彻底冷了脸:“谁说的。”
“你父亲当场就又把你说成披着人皮的狼,急了亲生父亲也直接咬……”
拉稞德示意倪雅松开佩剑,“问题是,无论是不是玫瑰宫,我们都不能搬。”
的确是,倪雅和夏洛德侯爵同时点头。
旧宫最早被称为双子宫,官方说法是城边的湖泊夜晚映着城堡的倒影,如同双子相依相守。倪雅入住旧宫后才知道,双子所指并非水中影。
地下宫殿才是真正的影子城。
影子城自建城之时便是皇室直属机密部队「影卫」的驻地,三百余年来收集情报、培养新人、囚禁政要、暗杀敌人,但凡皇帝所命,无所不做。
拉稞德十一岁起住在双子城的地上宫殿,十三岁开始跟随拉汶德皇帝学习掌控管理影卫,如今影卫的日常运转基本由他负责。一旦搬入玫瑰宫,这边的资源利用和管理都会出问题。
当然,皇太子并不知道拉稞德和影卫的关系,要是知道,不用等拉稞德成年,他就自掏腰包把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叔叔请出皇宫了。
何况拉稞德的亲卫队尚未运转,现在搬出宫,兵力不足以护卫府邸,偌大的建筑毫无防备,和睡在帐篷里没有区别。
“而且玫瑰宫没有驻兵的地方……”倪雅示意夏洛德侯爵把玫瑰宫目录交予拉稞德,见拉稞德挥手表示不用,便继续说道,“玫瑰宫本是行宫,建在皇宫外,但距离很近,设计时护卫是由皇家卫队负责,轮流看守,没有留出驻扎卫队的空间。”
私人卫队除了必要的生活起居用地,还需要训练场、饲养战马的马厩,以及战备库等诸多空间。
这些在旧宫都是现成的,甚至有富余,但在王都内开辟这样的地方,不如回封地。
夏洛德侯爵拿起另外一本目录:“有几处房产在郊区,旧了些,不过改造费用和维持费用还可以。但多了玫瑰宫的开销,以现在的营收,招不了人。咱买卖还得扩。”
“建府的事情先拖着……”拉稞德对倪雅道,“习仪女官名单你们两个先看,然后让他们自己挑个领头的,谁当首席谁住单间,其他人合住。不愿意的自己住外面去。”
“管理习仪女官的人呢?”夏洛德侯爵问,“一般都是女主人管理,但我们没有。”
“继皇后的意思,先派宫廷女官管着……”拉稞德皱眉,“我要求倪雅不同意什么都不许定。”
“明白。”反正亲生父亲都说自己是养不熟的狼了,倪雅无所谓再得罪几个女人。
“你们制服弄到哪部分?”
“稿子还没完全定,裁缝要价谈不下来。”倪雅回答。
“跟他说要么降价要么直接挖走他的徒弟,我们自己弄制衣坊。”
“明白!”夏洛德侯爵抢着回答。
“徽章先做出来,皇帝让我带你们去打猎。”
“这回去哪儿?”听到打猎夏洛德侯爵立即蔫儿了。皇帝说让打猎,就是去打仗,这种他不擅长的买卖,当然提不起精神。
“高台城。”
“哇哦,那里可是富得流油……”侯爵立刻两眼泛光,“陛下体贴,这是给我们解困呢。”
倪雅问:“领军是谁?”
“莱德将军。”
“将军年纪不小了,他领军?”
“我为副将,这次只给了六千人。”
夏洛德侯爵迟疑了下:“拉稞德你最近没惹陛下?”
拉稞德看着他,面无表情。
“那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们?先扔过来个玫瑰宫,再只给六千人攻打高台城?”
夏洛德侯爵抬手拉开挂在头顶的卷轴,“高台城建在高台上,四面环水,坡面陡直车马不通,入城必经水路城门,门里是水瓮城,城墙上可走马车。
先帝踏平他们宗主国不费吹灰之力,在他们城下折了两万人!去年通商协议刚签好,我还打算进货走那里呢!”
拉稞德看着他:“皇帝说,打赢了城里东西随便拿。”
“我去下面查点东西,晚饭后见。”高个儿青年说着披上外套,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却又立刻回来,悄声道:“德瓜特老头儿带了红宝石美人在下面,拉稞德快换件衣服。”
倪雅冷眼看了看拉稞德已经皱成一团的外套:“属下去迎接德瓜特公爵及乌彬别莎小姐。”
拉稞德拿了自己东西在门口优雅行礼,嗖地不见了。
合上自己大概永远画不完的图纸,倪雅理了理着装,挂上佩剑向会客室走去。
去年夏天她当众挑战拉稞德惨败,遂宣誓效忠拉稞德,相当于狠狠扇了试图娶她为妻的皇太子一巴掌,从此让她痛不欲生的头饰和裙子被赶出她的生活。
父亲当场晕厥,继母闹着让父亲和她断绝关系,纳安史上女战士女骑士稀少却不是违制,于是倪雅在二表哥羡慕不已的目光中当晚就搬进了拉稞德居住的旧宫。
然后发现居住在旧宫的地上部分的人类中,只有她是雌性。
纳安国规定无论男女均十六周岁成年,贵族给家中男孩准备几个婚前侍女很常见。
倪雅以为拉稞德也会有几名侍女同住,便只带了自己行李。
幸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倪雅自己搞定了床铺,次日清晨父亲送来了两名女奴方便她生活。
拉稞德既没有侍女也没有情人,倪雅不会问其中缘由,她是主人的骑士,时间长了,自然很多事情都会知道。
至于夏洛德侯爵,惨败于倪雅剑下的事迹连同他曾被十三岁小孩相救的过往,演变成无数个版本,成为那个夏天最受欢迎的谈资。
人向来喜新厌旧,入秋时,大家便不再议论在议政厅打架打得首饰掉满地,连惯用剑都被折断的倪雅;
也想不起来为了她能继续挑战拉稞德,自败于少女剑下的侯爵了。
秋天时候那些贵妇间流行什么,倪雅不清楚,也没兴趣。那时候她第一次站在战场之上,挥舞长剑,只为活命。
曾听人说,第一次杀人会呕吐或做噩梦,倪雅回营后只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头大象,独自吃掉整只羊腿,累得倒头就睡。
或许自己真的如父亲说的,是头披着人皮的狼,现在终于获得自由,可同时享受撕裂对手的兴奋和疲倦。
拉稞德特意抽空来她的帐篷探望,见倪雅看似无恙,还是留下安神的药物。
倪雅毫无顾虑地当面喝干,还抢了杯夏洛德侯爵私藏的葡萄酒。
拉稞德给的安神药虽苦却后味甘甜,和倪雅亲生母亲常喝的安眠药味道完全不同。
拉稞德的母亲双生女巫,来自最擅医术和种植的世界树圣殿。
世界树圣殿的巫师们认为世界由巨大的树干相连。世界还处于原始的混沌之时,生命之种落入其中,生根发芽,以无序为养分,成长为有序的五叶一花。
世界之树为生命本身、代表秩序、生育、繁荣、圣洁,以及造物者的神性。
世界树圣殿的知识和能力依赖血脉传承,虽容貌各异,皆金发碧眼,美貌俊雅。
因女性是更稳定的魔力传承者,男性后代又难以稳定继承族人生理特征,故世界树圣殿以母系为尊,实施严格的婚配制度。
对他们而言,生育是世界树传承义务所在,无关财产,是至今抗拒现代婚姻观念的人类部族。
世界树圣殿遍布人界,他们大多隐居森林深山,鲜少与外族往来。
彼时菲亚吉公国境内的世界树圣殿与菲亚吉皇室世代联姻,皇室公主若显现女巫天赋,会被送回圣殿。
纳安帝国先皇不喜魔法师,即便是风明城的圣法师在他那里也讨不到好脸色。
菲亚吉公国本是半封闭的弹丸小国,畏缩在自己领地内从不敢张扬。
也不知怎地碍了先皇的眼,命当时还是寻常皇子的拉汶德皇帝覆灭该国。
拉汶德皇帝杀光了菲亚吉皇室,带回两名美女;
一名是现在的继皇后,另一名便是拉稞德的生母双生女巫。
负责照看拉稞德及他手下的医师,乃拉汶德皇帝当年从菲亚吉公国带回的医巫,原本负责继皇后的用药。
让倪雅连续无梦而眠的安神药,就是出自他手。医巫已经五十多岁,带了两个徒弟,平时在旧宫药坊摆弄他的草药,甚至把旧宫温室改成了草药园。要是不得已搬离,他的那大片草药的处置也是大问题。
倘若真的把拉稞德封为亲王,就不用搬家了。皇室成员住在皇宫,不违制。
不违制,就是皇太子会夜夜诅咒拉稞德被千刀万剐成碎肉,最厉害的魔法师也拼不回来。
如继皇后所说,先帝遗诏将拉稞德封为外臣,是对他的怜悯。
多少皇子拼命建功立业,只为降为人臣,脱离皇籍保全家性命。
他不劳而获,却不知珍惜,只能说他白白浪费了先皇和拉汶德皇帝赏的机会。
或许回封地并不是下策,但说皇太子从此放过他们,恐怕皇宫里的猫猫狗狗也不会相信。
“德瓜特公爵大人,有失远迎……”倪雅行礼,“乌彬别莎小姐安好。”
“倪雅大人。”德瓜特公爵颔首致意,他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子,比倪雅的父亲要硕壮许多,整个人显得威武有力。
“倪雅雯特大人安康。”会客间里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艳如盛开的花朵,黑发高高盘起,配了镶嵌着鹌鹑蛋大小红宝石的头饰,黑珍珠样的眼睛满是自信。
那红宝石毫无杂质,曾是皇家之物,赐予德瓜特公爵,公爵则将其打成配饰,赠与爱女。
加之「乌彬别莎」在纳安语有宝石美人之意,大家私下里便开始叫她「红宝石美人」。
乌彬别莎不是嫡生女,但母亲私产颇丰,加上公爵宠爱,有丰厚的嫁妆。
她自恃貌美才高,看不上普通贵族;
去年倪雅被皇太子纠缠时,主动想成为继太子妃的就是她。
乌彬别莎比拉稞德大三岁,纳安人认为少年娶妻时正妻年长些为佳,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
但来的也太快了些。
拉稞德才从议政厅回来,父女二人就出现了。德瓜特公爵本就在议政厅,但乌彬别莎?
为什么?是不是她事先得了什么消息?
难道玫瑰宫的事情早已定夺,反而拉稞德和皇太子是最后知道的?
“公爵建府新址初定,我特意携女儿来祝贺……”德瓜特公爵笑道,“冯弥尔公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