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疑似双生女巫的尸体被烧得黑如焦炭,只能胡乱捡了几块大的封在罐子里草草埋葬,连个葬礼也没有。
药好了……
年轻人取了杀菌过的小瓶依次热灌装,熟稔之极,全然不需任何照明。
若不是他紫色的双眼和一缕异常浓烈的紫色头发,全然是年轻的世界树药师的模样。
“听说玫瑰宫要进二十名习仪女官,需要给她们准备药吗?”
“不,我们不搬。”拉稞德分装好成品,将药渣分小份扔进不同的废料桶。
“挺好,正发愁我的园子怎么办呢。”
“就你种的那点,不够我自己用。”
“是你用的剂量不对……”医巫蹙眉,“别以为年轻就能乱用药。”
“按照你的标准,老巫婆早把我毒死了……”拉稞德拿了药,向外走去,“这回狩猎走水路,多备点药。”
“水路?”医巫惊讶道,“谁让一群旱鸭子走水路的?”
“你的救命恩人!”话音未落,拉稞德已经出了医巫的药坊。
今晚无云,月色显得更加明亮,清丽冷淡,像是在嘲笑这城里的污垢。
神界的月女神在人界被神化,夜夜被人供奉;
魔族所生活的魔界据说有三个月亮,那它们是拥有三个女神,还是干脆只把它们当作挂在天上的照明?
——拉稞德,爱护你这缕紫发,爱护你紫色的眼睛,这是你父亲的赐福——
活了数百年的女巫双唇红如鲜血,她指骨修长,指甲尖锐,总是喜欢把弄拉稞德不服帖的卷发,让它们留长,显得紫发更加明显。
——你体内有伟大的魔神的力量,你是他的继承者,那些蝼蚁瞻仰你的资格都没有——
艳美的女巫喜好用人类脏器制毒,她还喜欢鞭子,在拉稞德尚不能流畅使用魔力的幼年时期,鞭打比喝水吃饭还要频繁。
——卑鄙的月女神利用她的男人控制愚蠢的人类,还造了五颗泪石阻碍我们伟大的魔神复活。
不过没关系,千年来我们不懈的努力让他们的力量越来越弱,我们的王,我们的魔神即将复活——
女巫抚摸着小小的身体,仿佛那就是魔神本人,欲罢不能。
——拉稞德,你还小,太多人想加害于你。你看,母亲今日掏了试图诱骗你出宫的奴隶的内脏。他才比你大一点点,就知道害人了——
玻璃罐里漂浮着新鲜的脏器,完全猜测不出它们原来的主人的模样。
但拉稞德知道,那个偷偷给他水果,悄悄给他饭吃,约定和他逃出皇宫另寻活路的小孩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拉稞德收下了母亲的馈赠,加上自己收集的成年男性内脏——
几个把他拉进密道杀死前还打算一番的非专业杀手——制成了可以杀死药与毒的双生女巫的剧毒。
——拉稞德!拉稞德!
双生女巫的徒弟所制的毒无色无味,撒进水瓶,一人一杯。
女巫死了,美貌如同破碎的瓷器,一片片剥落,圆润的不再,露出里面干瘪的老妪,迅速化为扁平的尸体。
拉稞德吐了,不是后悔喝了同样的毒药,也不是对手刃母亲感到愧疚或恐惧,只是想到自己是从这丑陋的生物中出生,就无比的恶心。
太恶心了。
拉稞德紫色的眼睛仰望朝圣者口中代表净化的月亮,眼底升起紫黑色的火焰。
他烧了女巫的尸体,她的宫殿、她的收藏、连同她的作品——这具肮脏的。
但他没死成,拉汶德皇帝的死士冲进火海找到了他,他醒来见到拉汶德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坦诚自己的罪行,希望拉汶德皇帝放任他死去。
拉汶德皇帝倾尽资源把他救活了。
为什么?我可能在你杯子里放同样的毒药。
拉稞德看着高而瘦的男人,对方有着刀削样的下颌,锐利的眼睛,褐色的皮肤。说和自己同父异母,却无半点相似之处。
男人看着他,毫无表情。
拉稞德烦躁起来,如果愿意,他的眼睛可以看穿大部分人的想法,却不知这个人在想什么。
他想逃离这个男人,可男人的双手强有力,怎么折腾也挣脱不掉。
他见到继皇后,金色的卷发,娇嫩的肩膀,指甲圆润,掌心柔软,和双生女巫仿佛两种生物。
他更加抗拒。
这个人让他不安,搅动他最原始最混沌的记忆。
疼,非常非常疼,比赴死的心思强烈,比那夜夜试图侵蚀他意识的怪物带来的痛苦还要强烈。
这个人的手很温暖。
温暖,但总是悲伤。
温柔,但总是不安。
这种感情太复杂,无法分析,无法理解,让拉稞德更加暴躁,更加暴力,疯狂地试图毁灭一切。
这样世界就清净了,不是吗?
然后他被打了,用拳头。
他从不知道拳头这么疼,老巫婆的鞭子、巴掌、毒药,都没有这么疼。
拉稞德将手高举过头,伸向月光。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白净健康,隐约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流淌着红色血液。
还能抗拒那怪物多久。
他赐予拉稞德魔力,代价是拉稞德的。
据说风明城的月神手札,预言了魔神的复活,与结束一切的方法。
我们拭目以待。
拉稞德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浑然不知他方才映在墙上的剪影,也有着刀削样的下颌。
——第三章完——
第4章 、夏洛德侯爵
少年侯爵决定成为少年公爵的好兄弟;
——第四章夏洛德侯爵——
社会有分工、术业有专攻,夏洛德侯爵自幼认为纳安贵族必须能骑能射这个要求十分不合理。
纳安帝国的确是马背上打下的基业,但并不代表所有族人都擅长干这个,要不然为什么纳安的金属冶炼术闻名于世,耐用结实的弹力面料被商人们争抢。
夏洛德侯爵家祖上的确是骁勇善战,忠心耿耿屡立战功,好几任家主死在战场,父亲死了儿子上,哥哥死了弟弟上,才获封侯爵。
到了他父亲那代,觉得再这样下去非得和冯弥尔公爵家似的家底儿也贡献给纳安帝国,于是偃旗息鼓,安安分分地经营起自家封地来。
虽受封侯爵,夏洛德侯爵封地不大,位置一般,不去打仗分享战果,养不活大家族。
老侯爵便只养了兄妹二人,全身心扑在做买卖上,到了儿子能写能算的年纪,立即开始手把手教导,回过神时儿子已经是个不爱挥剑只爱记账的有为青年了。
老侯爵不觉得自家儿子能像皇太子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却能身居高位,于是花钱找人把儿子安排进运送补给的队伍,不求立功,只求爵位顺利传承。
大部分贵族继承人走的都是这个程序,于是护送队里随处可见各家的公子,也算半个结交之地。
年轻的夏洛德侯爵就是在这里结识的拉稞德,被他从敌军斧下捡回了自己的命。
纳安帝国征战时带兵冲阵的大部分是家里的私生子,他们代替嫡子卖命,荣耀家族,也为自己争取更光明的未来。
拉稞德的确不是嫡生子,队伍里这么小的孩子却已经少见,或许在上一代还算正常,现在再着急也会等到成年。
夏洛德侯爵看着顶多自己胸口高的金发男孩身后只跟了个中年骑士,立即明白这是谁了。
跟随拉稞德的理由很简单,能活命,还能做自己擅长的事。
拉稞德除了偶尔行为异常冷酷外,是个不错的主人。他懒得管你的办事方法,也不多过问交给你的事情,完成或者遇到困难时告诉他即可。
他对财富没有执着,对权力也没有兴趣,甚至对任何事情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有时候夏洛德侯爵会觉得拉稞德体内生活着是个疲惫不堪的灵魂,堪堪支撑着日常所需,跟他青春年少的外表完全不相称。
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说人家,同龄人仗着骚动的荷尔蒙骑马狩猎追逐少女时,他最开心的就是找个地方和数字沟通。
打仗是买卖,人员装备马匹粮草消耗,土地房屋战俘钱财都是帐。
高台城在现纳安领土南部,仗着自己岛形台地的独特地理条件,从宗主国要了独立城邦的地位。
宗主国被纳安帝国彻底占领后,城主要求延续原有自治独立的地位,先皇派兵攻打未果,权衡之后只能撤兵。
发源纳安北境高山的河流与其它水源汇集,形成涛涛江流,为水路运输创造了天然条件。
然而大自然向来喜欢创造惊喜,在这河流正中间,留了片上有平地,下有空洞的高台,山丘似的傲居平原,正好卡在南下的咽喉之上。
高台与两岸间的距离太窄,水流太急,大船只能从城下的水路通过,雁过拔毛,高台城靠过路费养活了全城老小,又靠提供贸易场所赚到金山银山。
“高台城的建筑是从台地平坦的部分往下挖,留下墙,去掉土,就是个房间。整个城墙也是他们顺着地势往下挖出来的,站在里面跟站在巨大的池子里差不多……”
夏洛德侯爵平铺开高台城的示意图和记录,“外墙很陡,先皇命人从外围挖路,土质非常硬,挖了一个月也没挖出多少,还折损了人。”
倪雅问:“那他们城怎么挖的?里面和外面土质不同?”
“一样,这种土遇到大量的水会变软,但干了以后会很硬,跟烧出来的砖差不多……”
夏洛德侯爵从箱子里找到一个包好的土块,“这是当时带回的样品,水泡了以后很黏,和加了胶似的,不散。”
城下就是河,他们不缺水,开凿自然容易很多。
高台城本身就是浑然天成的军事堡垒,船只从水门入城,在狭长的水瓮城接受检查、报关交税,然后逐次放行。
水瓮城不仅控制船人往来,周围还有弩手、火炮戒备,纳安士兵不善水面战斗,好不容易进了水城,依旧被人瓮中捉鳖,难以突围死伤惨重。
“那为什么要打?”倪雅不解,“去年签的协议,皇帝反悔了?”
或者从来就没同意。
“协议是皇太子主持,你知道,他这个人向来主张能不打就不打,虽然我讨厌他,但这件事上我赞同……”
夏洛德侯爵耸肩,“要是我的话就继续往南打。高台城还这么嚣张是因为他们离我们主力太远,离我们南边境又太近。
我们可以攻下其它有运河的地方,分流高台城的船运,人和钱的流动减少,城很快就守不住。”
“再往南就是风明城。”
“那怎么了,皇太子不是觉得风明城提倡的东西挺好的吗?让他出面去跟风明城谈,跟那些圣法师说,我们打到他们城下了也要继续保持他们的高风亮节,不插手任何国家内政。”
“主人,皇帝陛下对高台城什么态度?”
倪雅问拉稞德,是否保留高台城的功能,直接决定怎么打。
上次先皇想先要高台城的贸易地位,才导致方案小心翼翼。
现在周围地区已是纳安领土,和那时的情况不同,选择也多起来。
拉稞德神情淡然,“皇帝的意思,奴隶养着是干活用的。”
不仅可以杀光、也可以烧光。
“的确,下面留点,上面重建很快……”侯爵点头,在纸上快速测算起来,“高台城基本没有粮食自给能力,顶多自己打点鱼,断了货船,他们大概能坚持三个月。”
“补给制,六个月。”
“冬天打?”
“入冬前打扫完,明年开春要重开。”
“断这么长时间水路贸易?”
在没有备用水路的情况下处理高台城还是有点早,夏洛德侯爵皱眉,但国家资源去扶持别的水路,意味太明显,高台城照样会使出各种手段保持自己的船运量。
纳安境内其它勉强称为运河的河流都太窄,拓宽需要再出兵去抢别的地盘。
如倪雅所说,再往南就是圣法师影响力极大的区域,他们如何行动,也难以掌控。
而且这种独立城邦往往聘用大量堕魔巫师。
堕魔巫师分两大类,一种是触犯禁忌被逐出师门的,比如爱上女人的圣法师,或是违背祖训操纵生命的世界树圣殿巫师;
另一种是至今信仰魔神、致力魔神复活统治人界的魔法师。
他们使用魔法毫无顾忌,为了目的任何手段任何牺牲都毫不犹豫。
他们同时也是这是世界阴暗部分的重要组成部分,赏金猎人、雇佣兵里不乏他们的身影。
高台城有堕魔巫师,无论他们表面上如何供养风明城,请圣法师做名誉国师,该有的他们一个也不少。
纳安军队兵器锐利火器充足,但很少招募魔法师,这种难以验证诚信度的人群,更适合给私人雇主工作。
而即便是最厉害的魔法师,最终拼的也是体力和补给。青雪国几乎全族都会魔法,在与纳安军队的大战中,冲在最前面的依旧是全身武装的骑兵。
“我想了个损招……”夏洛德侯爵看着拉稞德,“特别损,特别恶心,可以说吗?”
都说成这样了,主人能不让你说吗?倪雅在心里哼了一声。
拉稞德点头。
“谍报里显示,高台城和风明城关系这几年突然上升……”夏洛德侯爵指出报告时间,“正确来说是大流感之后,很多信徒质问风明城月神手札为什么没有预言这么大的灾难的时候。”
那场灾难也席卷了纳安帝国,大量士兵死亡,以致诸多领地至今叛军不断。
神族愿意预言什么,不是人族能左右,但损失惨重的民众需要发泄口,便将矛头直指期间为他们提供治疗的圣法师。说他们供养圣法师,圣法师却不能让他们躲避如此大灾。
自己倒霉非把源头往本破书上推,人族的脑子估计再过两千年也进化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