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和他的美妇被讯问了无数次,终于在侍从们的证词中证明了事情由子爵挑起,是子爵出言不逊,又饮酒过度所致。
最终以美妇丧失子爵夫人头衔,带嫁妆离开,不得获得亡夫遗产,西泽尔支付丧葬费,并参加葬礼了事。
年末聚会众多,贵族们为之津津乐道。西泽尔斡旋其间,忙得焦头烂额,终于安置好美妇,目送死者棺椁抬入家族墓穴,才发现许久没见弟弟。
“你弟弟贪玩儿,是不是又住在别人家忘记说了。”父亲忙着应酬查账,满不在乎地说。
不详的感觉爬上西泽尔心头,但父亲宠爱弟弟,只得绕个弯子:“纳安的业务开始了,应该让弟弟学学这些,好让父亲少些负担。”
父亲想了想,很是赞同:“的确,只有家人值得信赖,你们两兄弟今后要相扶相持,光耀我们阿伟拉多家族……”
屏退房中侍从,招西泽尔到身边,“你和纳安的皇太子相处可好?”
西泽尔很机敏地道:“请父亲明示。”
父亲从怀来掏出极小的瓶子,模样像是女士们染指甲用的液体:“给纳安的继皇后用。”
西泽尔当然明白里面是什么,猛然摇头:“父亲!”
“为了我们家族的繁荣……”父亲让西泽尔握住小瓶,“纳安的继皇后已经没有生育能力,可她的血肉还有用,非常有用。”
“父亲!”西泽尔试图挣脱,却被老父亲牢牢箍住双手。
“她死后,把尸首换出来……”父亲双眼炯炯,“纳安人是火葬,皇帝也分不出。”
“父亲!”
“不得反抗!”老人嘶吼起来,“你是我的继承人,阿伟拉多家族的继承人!你什么都可以胡来,但必须维护家族!
你妹妹吃下的那颗是最后的呈色好的了!万一生下来的女儿发色比她还浅呢?我们需要女孩!需要做药的材料!”
父亲疯了。
西泽尔觉得眼前的老者不是他的父亲,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被金子诅咒的恶鬼。
你把你的女儿当成什么了?
你把我们的母亲当成什么了?
我会统一六国,让阿伟拉多家族摆脱诅咒。
我们的银行、我们的经济不是什么诡异的魔法带来的,是我们世代精心经营,分析行情评估风险。
我们改建港口,规划城市,设立机构,让商人们方便投资贸易,让海船愿意开辟新航道,发现新的资源。
我们是掌握经济动脉,操纵政治的阿伟拉多家族,不是跪在魔法前牺牲女儿的野蛮人。
西泽尔收好小瓶,沉着脸来到美妇住处。这是他自己的别苑,小巧精致,少有人知,他常用作小憩。
别苑佣人极少,清净宜人,西泽尔自行下马欲将马匹牵入马厩,就见一匹陌生的高头大马占了马厩最中央的位置。
挂在旁边的马鞍上鎏金红牛刺伤了西泽尔的眼。
西泽尔从没觉得弟弟如此不堪。
他把光溜溜的弟弟扔下楼梯,警告他再胆敢出现就剁了他引以为傲的玩应儿。
让侍从叫来医官为美妇医治伤口,顺带给弟弟灌了大碗草药保证他很久没法留恋花丛。
“多久了?”西泽尔头痛欲裂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美妇泪水如注:“你第一次去纳安时候……我想告……”
“够了!”西泽尔掀了手边水瓶茶杯,在叮叮咣咣的声响里弓起后背恶狠狠地看着美妇。
“我想跟你说,你不听啊!”美妇委屈得哭红了眼睛,“你说来就来,我看你开心,就说不出口了!”
西泽尔一脚踢倒小桌吼道:“那你是怨我去看你了!”
美妇被吓得往后缩了下,喃喃道:“不是……”
“那是什么?我开心,你就说不了话?”
西泽尔气急了随手抓了什么往地上摔,“说啊!我现在不乐意了!说啊!使劲说啊!”
美妇哪里禁得住这种恐吓,捂面痛哭,西泽尔被哭声烦得难受,甩手而去。
“西泽尔!”美妇不顾地上全是玻璃碎片,衣不遮体地下床去追,却被西泽尔一把挥开,摔了个踉跄,“西泽尔!”
“烦死了!”西泽尔嗓子已经吼得哑了,眼球布满血丝,“滚!”
美妇呆了,瘫坐在那里,像个被抛弃的洋娃娃。
弟弟不知道哪儿去了,西泽尔也不想管,一时不知自己可去哪里,在别苑门口坐了许久,最终决定回去。
美妇还在那里,软嫩的双脚被割破,泪水浸湿单薄的衣裙,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碎。
西泽尔一把捞起她,往房间拽。
新年过了十几日,弟弟的公主妻子独自从娘家归来,西泽尔才知道弟弟连过年都没在公主家宴上露面。
他陪同父亲在公主面前狠狠数落了弟弟——弟弟竟然让双方以为他在对方家中,实则两边都没去,他又特意去了公主的国王哥哥处好好捧了一通臭脚,才把事情摆平。
若是父亲迷信的魔法真的有效,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弟弟。
不争气的弟弟是阿伟拉多家族的特产,每个族长都足够优秀,每个族长都有个头疼的弟弟。
不过西泽尔兄弟的父亲不一样,他打破了这个怪圈,踢下兄长成功上位。
后世西泽尔的崇拜者翻阅史料,认为西泽尔的父亲得阿伟拉多家族族长之位,并不是因他本人功绩能力,而是西泽尔的祖父看上了少年西泽尔的天赋。
可惜天才西泽尔没能有个优秀到足以与他竞争的弟弟,这位红牛公爵反而带给西泽尔无数污名与病痛。
更有人认为,若西泽尔早早除掉这个祸害,他绝不会在历史上昙花一现,而会成为统一六国,与拉稞德、龙佑鼎足而立的霸主。
西泽尔不得已派出自己的卫队四处寻找弟弟,终于在全是男孩子的住店里发现了他。
西泽尔赔了大笔金子给店家,要求保守秘密,把弟弟拖回家扔给医官,这才有心思细细准备去纳安的事情。
弟弟管理的产业之前西泽尔并不在意,毕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买卖,只要不闹大,他懒得理会。
可某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缠绕他心头,使得他去了弟弟别苑,打开密室检查账目。
看起来还算正常,除了因弟弟怠慢堆积起来的单据。
西泽尔很快看出了不少账目漏洞,金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么是弟弟自己拿去填窟窿,要么是下面人手脚不干净。
他并不急于处理这些琐事,而是在密室里徘徊,打开每个箱子,翻看每本账目和凭据,尝试消除自己心中诡异的感觉。
然而弟弟杂乱的账目和密室没能为西泽尔提供任何有效的治疗,西泽尔烦闷地扯下外套,倒在弟弟镶金的血红的大软椅上,任由外套滑落。
暗袋里的小瓶子滚了出来。
西泽尔养神片刻,起身将其拾起。
去金库看看吧。
阿伟拉多家族的地下金库不只储藏金子,还为大客户提供私密小库房。
客户们保存的东西五花八门,从稀世珍宝到艺术品,从价值连城的票据到账本,甚至有人在此保存自己的收藏品,有的内容过于猎奇,以至于西泽尔难以判断客户是正常人还是纯粹的精神病。
不过只要是客户,依照协议缴纳高额的费用,阿伟拉多家族就会保守秘密。
西泽尔在地下转了两圈,确认一切正常,犹豫再三,还是来到自家金库前。
上次来是同父亲和弟弟取那个东西,那个妹妹吃下的东西。
感觉金库之后又开过。
只是他自己的错觉罢了,金库只有一把钥匙,极其复杂,难以复制,何况这把钥匙平时在父亲处,他今天来不过临时起意,没有找父亲借用钥匙,只能在门前干站。
应是自己想多了。西泽尔命自己强打起精神,做好手头事情。
——第三十二章完——
第33章 、红隼
兄弟阋墙总是难耐,无论是否血脉相连;
——第三十四章红隼——
皇太子遵照传统与新任皇太子妃外出游历半月,西泽尔不急于回去,留下接近拉稞德。
纳安王都权贵云集,不少是西泽尔家族买卖的大客户,尝过阿伟拉多家族的甜头,对西泽尔十分欢迎,主动邀请他参加宴会沙龙,把他忙得不亦乐乎。
西泽尔很少能在此类聚会上见到拉稞德,问了才知,拉稞德母亲出生低微,地位尴尬,玫瑰宫习仪女官接连惨死,德瓜特公爵又主动带回了女儿,各家族不愿与其深交。
最近负责交际的银发女爵倒是讨人喜欢的,可惜她在陪护生病的养母,生生错过纳安最好的社交季。
西泽尔是个不轻言放弃的,很快找到与拉稞德相处的机会。
“阿伟拉多公爵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和我一起听莱德将军发牢骚?”拉稞德歪坐在自己座位笑问西泽尔。
“我听得见!”莱德将军站在倾斜的沙盘和偌大的地图之间,教鞭毫无顾虑地直指摄政王殿下,“再继续窃窃私语今天内容就改成分析你的战例,让大家一起笑话!”
室内军官们纷纷低声窃笑,拉稞德无奈地耸肩,并不在意,刚要换个更懒散的姿势,又被莱德将军威胁要给女侯爵告状,只得老老实实拿出来王室成员的模样端坐起来。
每月在王都的将领军官都要参加战例研讨,在战时则分析战况,无战则讨论之前的战役,从补给到对抗到处理战场,还有新武器的介绍交流。
主持人一般是战勋累累的将军,也时常由年轻的实战军官做主讲。
这次莱德将军主持,回溯纳安帝国与青雪国之战,这场战役西泽尔自己也颇有研究——
纳安帝国时任皇帝御驾亲征,被青雪国年轻的领将劈开了脑袋,而那位年轻的青血人正是现在的青雪国国王。
西泽尔兴奋了。
盘踞人界极北的青雪国不但物产丰富,粮食自给,还大量出产贵重金属和珍惜矿藏,军队战斗力之强人界罕见。
纳安帝国北上扩张,与青雪国沿着绵延的山脉对抗了百年,终于在那次战役后同意停战。
青雪国继续维持半锁国,纳安帝国则南下东征西战,打出现在的疆土。
此时他们复盘那场本国皇帝大败之战,足见他们从未对北方掉以轻心。
战场讲究战机,此役纳安皇帝在天气上就选错了时间。纳安帝国骑兵擅闪电战,计划入秋时北上,在下雪前攻下青雪国的几个驻军边镇以过冬。
开始时还算顺利,攻下第三个小镇时被青雪骑兵把大部队分割成了几块,立即有部队补给告急。
然后就开始下雪了,暴雪。
曾有人提出青雪国军队违背人界战时法则用魔法改变天气,后来公开的伤亡数据显示,青雪国军队在此次暴雪中也损失惨重,特别是青血人体温普遍偏低,发现低温症时基本已经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纳安统军更倒霉,他们有的人穿的还是秋装,被冻掉手脚的不计其数。
青雪国提出双方休战,开春再议,时任纳安皇帝则认为对方战意已弱,正是进攻的好机会,哪怕能守住一个边镇,对来年的战况也有巨大影响。
于是他调集了装备齐全的精锐部队,一边让伤病战士组队返回造成撤军的假象,一边借着皑皑白雪在边镇留下埋伏。
事实证明纳安人虽然懂雪,在青血人面前还是差了些。
撤军假象的确起了作用,青雪国部队派驻守边境的将领扫荡战场,大部队护着伤员回撤。
而常年生活在此的青血将士很快发现了纳安人的埋伏,双方陷入伏击战。
对峙半月,纳安皇帝马革裹尸。
此役在已经被研讨过多次,其根本讨论的不是若是当时应该怎样,而是今后与北方对抗应如何。
数十年过去,双方国力、武器装备、战士能力都有极大变化,应对恶劣环境的能力也不尽相同,甚至有人建议干脆造一个可移动要塞。
这个想法西泽尔喜欢,北方是否适合他不清楚,但适合土地面积较小的六国之战。
他甚至在脑子里做了规划。
莱德将军让拉稞德阐述自己观点。
拉稞德很优雅地换了个姿势:“不打。”
莱德将军点头:“具体说说。”
拉稞德一脸严肃地答道:“无论怎么打,都不划算,不如挖挖西边沙漠里有没有值钱货。”
满堂哄笑。
西泽尔颇感意外地看拉稞德:“不划算?”
“打仗是为了赚钱,怎么算这买卖投入太大产出比太低……”
拉稞德示意地图上已知青雪国的矿藏,“从西边攻要走沙漠,补给困难;从东面走山脉间峡口太窄,就算打下来,离富裕地带还很远,只是彰显国力的话,威慑足以。”
“嗯,怎么威慑?”莱德将军追问,“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
拉稞德无声地抗议,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到对峙,对方不是孔雀王朝也不是六国联盟,而是训练有素向心力极强的单一民族部队。
在没有完善西边开阔地带的补给和进攻条件下,以纯陆军力量,攻打一年里四个月都在雪地里待着的民族,最好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纳安还是伤的多的那个:“和对方主将单挑。”
西泽尔哑然,有军官笑得从椅子摔下,莱德将军吼了好几次秩序才得以恢复。
纳安帝国和青雪国再次两军对峙就在不到十年后,一触即发之际,双方掌权者决定先单挑为敬。
两位稀世魔法骑士之战未能分出胜负,最后决定和谈,奠定了两国之后长久的合作基础。
当然,这是后话,西泽尔没能活着看到拉稞德与龙佑在战场上拔剑相向,试图砍死对方以减少己方部队伤亡。
莱德将军骂了夏洛德侯爵带坏殿下,抱怨了德瓜特公爵迟早要把殿下变成每片菜叶价格都要亲自调查的吝啬鬼头头,又闲聊了几句便让大家自行交流,扔了教鞭大模大样地走了。
“若是阿伟拉多公爵,打么?”拉稞德不急着离开,也没人来找他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