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们的神情有些古怪。
大概是六大家族少有人来亲自盘库,毕竟诅咒在,金子不可能少。
国王取了账册,随意走到码得规规整整的金条前,对护卫说:“就这个吧。”
护卫迅速从外侧点数,将计算出的总数呈报,与国王手中记录一致。
又数了几个,同上。
国王卷起账册,放眼观望整齐摆放的金条。
金子非常沉重,大块金条成堆码放,小块则放在箱子里,直接摆在地上。
要查小箱里的金块吗?会不会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于是国王决定,让护卫们把金条堆砌而成的正方体拆开,挨个数一遍。
护卫们面面相觑,已是盛夏,这金库虽在地下,也是闷热,方才一通折腾,他们已经汗流浃背,现在开始把整个金条堆拆开?国王既然开口了,就上吧。
金条细长,看起来不大,却是真正的硬货,很快把几个大汉累的气喘吁吁。
刚拆了最外面的一侧,为首者在同伴求助的目光下想和国王商量商量就这样吧,毕竟还得码回去,但看国王板着脸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继续埋头苦干。
然后金条堆塌了。不知哪根金条抽出来时力道不对,塌了。
“正好,重新码,方便计算。”国王倒是开心坐到旁边放金块的箱子上,指挥起来。
于是护卫们又吭哧吭哧地把金条按照原来的方法码了一遍。
数不对了。怎么算怎么数,都不对。
拆开,铺开,一块块数,护卫甚至脱光了以示清白。
还是不对。
“然后呢?”孤狼放下酒杯,问雇佣兵团团长红隼,“你们把金条全都数了一遍?”
“我带人随即挑了几个老兵和新兵,在他们兜里揣了金块,推出金库……”
红隼与孤狼身形相仿,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贵族老爷。
然而斑驳的牙齿,僵硬的关节,粗壮的指骨显示出早年艰辛的生活。
他扯出来一个难以名状的表情,“我知道你想什么,都当了纳安的狗了,还做梦呢。”
孤狼难耐地紧握酒杯:“我是被栓了链子,但我还能辨是非。”
“咱俩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红隼扭了扭手腕,上面护卫纹身清晰可见,“总之,出了怪事,我想起你也遇到过,就想问你当时怎么解决的。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当是到三川堰一游。”
孤狼揉了揉眉头:“十一年没见面,你就不问点别的?”
“后面眉清目秀的小哥是你这个吗?”红隼竖起小手指。
“别拔剑,他这张臭嘴从小就没正经,别当真……”孤狼用了吃奶的力气拦住参谋,“然后呢?让自己部下带着金块出去,结果呢?”
“试了几轮,有的人能带金块离开,有的不能……”红隼抿了抿葡萄酒,“葡萄酒不错。”
“最后判断是魔咒失效,监守自盗?”
“新兵老兵都有魔咒失效的,我又不能把所有团员都塞块金子推出去,看他们断不断手。”
“没有其它方法判断吗?”
“我这不找你来了么,三川堰化蛇复活都被搞定了,你肯定认识特厉害的巫师。”
红隼大大咧咧地把戴了好几枚戒指的手掌往桌上一拍,“钱管够。”
孤狼皱眉:“要是你手上的咒语也失效了,回来吧,在三川堰买块地,好好过普通日子。”
红隼不禁哈哈大笑:“你知道我在那边过的什么日子么?纳安的贵族都没我钱多!阿伟拉多家族是生金蛋的老母鸡,每天都不让你失望!”
十一年前孤狼没拦住父亲收养的弟弟红隼去六国谋生,十一年后他也说服不了对方收手,只得缓缓道:“魔咒失效了,不找施咒的人么?”
红隼无辜地耸肩,“兵团的规矩,团长给团员纹身,左右手背各一个。墨水瓶和针是老祖宗就准备下的,风明城按时往里面灌魔力。”
孤狼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不是魔咒失效,也不是难辨谁的魔咒失效,而是他们金子丢了:“金库损失很大?”
魔法道具没了魔力,可以让风明城解决;
分别不出谁的魔咒失效,可以让魔法师一个个检查,甚至用金子验证,六国联盟给他们的酬劳足够让已证清白的士兵把其他人推上断手台。
但失窃的金子回不来。
短时间内不能为了金子削弱雇佣兵的战斗力,雇佣兵们真正保护的是六国的国土和国王,保护金子的诅咒不保护人。
“有阿伟拉多家族呢,这点损失不算什么……”红隼扭了扭身子,看着外面的暴雨,“这雨下的,化蛇作祟的时候也这么厉害?”
入夏后纳安南部、风明城,六国联盟全境及周边沿海国家全被连绵不断的暴雨笼罩。
三川堰地处大陆中部,雨量丰沛,水利发达,震后重建顺畅,没有明显损失,就是雨水实在太大,恐怕今年粮食又要减产。
“六国那边雨下的很厉害?”
“见过台风没有?”红隼得意地炫耀,“我在船上当护卫时候,遇到台风,海上浪比船桅还高。”
“没见过,化蛇作祟时候雨其实也就那样,就是它一叫唤人戾气就重,容易出事……”孤狼凝重地看着没有血缘的手足,“海上出化蛇了?”
红隼又将酒杯倒满,“兄弟,跟我说说,你们怎么搞定暴雨的?”
“已经那么严重了?”严重到来求助断绝关系的兄弟。
红隼瞧了瞧孤狼,又看了看参谋:“他们都说阿伟拉多家族有永远赚钱的魔法,这么多年,我看到的,是他们投资有亏有赢,就是赚的几率更大,是赌桌上长脑子的那个。
出海哪有不沉船,往年总有几艘出事。可今年不一样,坏事没完没了,不对劲。”
起身环视孤狼挂满三川堰图纸、卷册的房间,在墙上发现一对匕首,抽出来:“刀身这么细,不是你风格。”
“我捡的。”孤狼不会告诉对方那是拉稞德穿透他掌心时用的匕首。
“穷鬼,这是巫师喜欢用的匕首,小心上面有毒。”红隼将匕首放回原处。
“还有巫师专用匕首?”
“也不算,巫师一般没什么力气,喜欢用这种形状的匕首,涂上毒药,立竿见影……”
红隼一只眼睛已经有些浑浊,眯起来显得尤其狡诈,“三川堰以前可是堕魔巫师的老窝。”
“你知道?”
“六国流行的花样你想都想不到,那里堕魔巫师可受欢迎了……”
红隼坐回椅子,耐心地再次开口,“说说化蛇的事情呗,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抓堕魔巫师。”
“你有他们的消息?”
“在六国找堕魔巫师好找,看你们找什么样的。”
孤狼想了想,看了眼参谋:“交易?”
“没问题……”红隼伸出手,“成交。”
在人界东北部的土地上,风调雨顺的年份极少,几乎年年有天灾。
三川堰这些年连续糟了地震、水灾,去年孔雀王朝流行疫病,整个纳安帝国紧张地熬过了秋天和冬季,今年好不容易春耕顺利,入夏后却是暴雨洪水不断。
纳安帝国境内南方,也就是靠近高台城的区域受灾严重,水路运输中断,还淹了大片农田。
拉汶德皇帝让在学管理基础建设的摄政王携下属部队,亲临灾区与当地官员共同赈灾。
风明城的圣法师在皇太子斡旋下加入皇太子组建的医疗队伍,边提供救治边宣扬风明城教义和皇太子的仁爱。
六国联盟城市化程度极高,粮食自给率低于三成,雨水漫过城镇街道,低洼处积水高达两层楼,干净的水源和人类排泄物处理成了最大难题。
六国联盟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大水,贵族们纷纷逃至山中别墅,要求养在家中的巫师改变天气。
然而再厉害的巫师也不敢与自然之力抗衡,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把精致整洁的街道变成无处下脚的垃圾堆。
红隼行踪西泽尔了如指掌,他并不认为红隼能在决裂多年的兄弟处获得有用的信息,何况那兄弟身边还有只纳安帝国的看家狼。
弟弟被绑架,妹妹产子而去,金库被偷,守护诅咒失效,出海的商船在暴风雨中音信全无,接二连三的异变让他越来越警惕,越来越要加速他的计划。
西泽尔不再去深究弟弟为何被绑,也不去查守护诅咒失效的缘由,这些并不影响他的利益,却让他看到了机会——
六大家族引以为傲的魔法,压制阿伟拉多家族的魔咒正在丧失它的约束力。
当难以反抗的魔力消失,仅靠人与人之间的抗争时,西泽尔信心十足。
听闻六国同样遭了水灾,纳安帝国的皇太子体贴地派来他的卫队协助西泽尔治理灾情。
因魔咒失效,雇佣兵们纷纷拒绝当值金库护卫,甚至离开兵团,偌大的兵团顿时少了两成人马,仅够轮值所需。
眼下水灾肆虐,偷盗横行,正是缺人的时候,连各国王室都不得不派出部分自家卫队上街维持秩序清理街道。
纳安帝国灾情也不容乐观,但他们兵力雄厚,粮食自给,有英俊的摄政王亲自在灾区奔走,同样年轻美貌的女骑士相伴,充分起到了安抚作用。
此时与其经济损失,更重要的是稳定局势防止骚乱,纳安帝国严谨的军队管理体现了莫大的高效性。
反观六国联盟,六只国王卫队,一只军心散乱的雇佣护卫队,各自为营各自为政,简直是上天赐予西泽尔的礼物。
然而命运之神是个吝啬鬼,当她给你什么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时,必定从你身上取走你重要的东西,还不事先告诉你。
西泽尔病了。
身上的疹子总是不好,反反复复,开始以为是暴雨所致,潮湿的环境和堪忧的卫生条件让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得了皮肤疾病。
特别是西泽尔和他的属下,一遍遍淌过污水,调配人员物力,还要维持经营家业,已经有好几匹骏马因污水感染死亡。
医官们看了西泽尔的疹子,又恭请他脱了全身衣裳,如临大敌地聚起来讨论许久,终于踢出来个最没背景的颤颤巍巍地向西泽尔阐述病情。
西泽尔懵了。
这种病他知道,弟弟的店里到处都是,但他只同固定女性往来,不似弟弟那般……
弟弟……
我亲爱的弟弟,你未出生时,我多么期待你的降生;
你在襁褓中时,我夜夜看着你的睡颜;
你蹒跚学步时,我在旁边扶着你;
你第一次拿起笔,写下的是我的名字。
我亲爱的弟弟,我曾经那么爱你。
你是我血脉相连的手足,是我唯一的朋友,第一个崇拜者,第一个竞争者。
我亲爱的弟弟,我曾经那么爱你。
我们来自同一个母亲,同一个父亲,同一个家族。
父亲说,每个家族成员,都要担起延续家族荣耀的责任。
父亲说,头生子,要保护弟弟妹妹不受欺辱。
你是我亲爱的弟弟。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第三十四章完——
第34章 、继太子妃
每一个陷入爱慕的女子,活得均是小心翼翼;
——第三十五章继太子妃——
皇太子病了。
发现的及时,治疗得当,但传染了继太子妃,不得不放弃腹中已成型的皇孙。
继太子妃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这么大的刺激,整个人迅速萎靡下来,躲在宫殿连皇太子也拒绝相见。
就算女婿是皇太子,出了这么大事情,继太子妃的父兄也给不出好脸色;
拉汶德皇帝深以为皇太子在外面染上这种病给整个皇室抹黑,将他禁足停职减俸;
身边大臣也遭到惩戒,或被降职停薪,或被外调,生生把皇太子架空了。
拉稞德率赈灾队伍回王都则受到群民围观,鲜花彩带投向抗击洪水的英雄们,无数少女为莎兰的优雅美丽如痴如醉,为倪雅的俊秀潇洒尖叫喝彩,更有少妇为珀蒂的英姿激动得晕过去,酸得夏洛德侯爵牙倒了一片。
“我觉得让三位女士穿男装,或者近似男装的骑士服做个系列产品,肯定大卖……”夏洛德侯爵接近拉稞德悄声道,“怎么样?”
“不好。”拉稞德对兴奋的人群挥手,立即引发排山倒海的欢呼叫喊。
“抠门。”
“怎么能售卖女士容颜……”拉稞德向反方向挥手,很随意地抖下头上花瓣,眼角扫到茶座里向这边疯狂挥帕子的女士们,“那些座位你又没少卖钱。”
“这种活动少,当然趁机多来点……”夏洛德侯爵斗志昂然地说,“财务自由还远着呢。”
拉稞德只能表示你开心就好,继续向四周挥洒无以伦比的笑颜。
他一点也不想笑。
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整个夏天辗转洪灾区。
男士们还好,最辛苦的莫过女士们,特别是莎兰,身体才好几日,就潜入六国去除魔咒,分解阿伟拉多家族的黄金律。
灾区湿热用水不便,拉稞德反对莎兰同去,可莎兰是自由骑士,不是他的死神战士,拉汶德皇帝让人告诉莎兰拉稞德要去灾区,莎兰就自己打包行李跟上了。
每年纳安境内都有洪水,今年雨量过于集中,往日建造的水利工程根本排不掉那么多水,甚至不得不破坝泄洪。
眼看那么多耕地被淹,想到秋收和修复,灾民安置开销,拉稞德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僵了。
“你表情忒瘆人……”夏洛德侯爵吐了吐舌头,“像嫁了个穷鬼又只能靠他活的窝囊主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