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默默转到莫离身后,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但鬼魂的气味弥漫在这个空间里,若白是被熏醒的,这会儿迫切想找到她的位置。
若白慢慢逼近,大拇指发出暗红色的光。
杨桃还记得若白的样子,当初他就是这么冷酷,这次又范到他手里,也是倒霉。
“仙君,求你放过我。”她卑微地祈求,满眼是泪。
若白稍微心疼,她便伺机而动,瞬移到楼下,但她的这份功力似乎不太熟练,只移动了很短的距离,她的脚突然出现在楼梯的边沿上,晃动了几下,翻滚下了楼。
杨桃不知道,一楼已经被毁灭之神设了结界,凡是鬼魂,根本无法逃走。起身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得甚是艰难,脚下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动弹不得。
“仙君放过我吧,我不想走。”
若白一挥手,就将杨桃的灵魂抓在手里,灵魂便像气球一样,慢慢地回缩,最后变成拇指大小,趴在若白的手心里。
莫离此时也瞬移到跟前,他看见若白已经开启了地下室的门,就慌忙跑过去,拦在他面前。
“我们都知道她回去将面临灰飞烟灭的命运,但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你不觉得她太惨了吗?”
“如果鬼鬼如此,我们的工作还要不要做了?”若白没有理会他,继续往下走,莫离快了几步,又挡在他身前的楼梯上。
杨桃是个鬼魂,此时她看见的地下室就是地府入口的模样,一群死状各异的灵魂正在被鬼差押着,通往散发着蓝色光晕的地府之门。她在若白的手心里缩成一团,等待命运的裁决。
莫离赌气地说:“你若一定要下去,先过我这一关吧。”
“你不要任性,别忘了你的职责。”
“我知道,但她是个例外,当初若不是我们撕开了地狱之门,她也不会逃出去。而且我觉得她会帮到我们,你不是也为二十年来毫无进展的进度而感到担忧吗?”
杨桃怯怯地说:“仙君,相信我一次,如果我不能帮你们完成任务,您再处置我也不迟。”
若白想起毁灭之神说过的话,从地府里逃出去的鬼魂,能力巨大,说不定她真的能帮到自己,况且她在人间似乎也没有听说做什么坏事。
莫离见他迟疑,伸手将杨桃的灵魂抓到自己的手上,拉着若白的袖子,回到了二层。
他伸手一挥,杨桃的灵魂便恢复了原貌,奄奄一息地躺在地板上。
“谢谢……仙……君。”她看看莫离身后的若白,慌忙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
“看在莫离的面子上,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但我必须剔除你在离开地府之前的记忆,以免你向人类报复。”
“仙君,我……”
“这是我的底线。”若白坚定地说。
杨桃迟疑,她逃回人间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如果抽走了记忆,她来人间还有何用?
“好……”许久,她还是妥协了。
若白的右手缓缓伸到空中,纤细修长的手指突然弯曲,一团光晕随之出现,在他手心旋转,他用力一挥,光晕便击中杨桃的额头,升腾起一阵白雾,她痛苦地一阵抽搐,原本惨白的脸上,多出了几道血红色的印记,一点点地蔓延至身体,像是要裂开一样,她痛得满地打滚。
莫离想帮忙,但还是忍住了,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宽容了。
许久,杨桃才恢复原样。若白收回了手。
杨桃的记忆便起始于从地府里逃出来的那一刻,前世的记忆不复存在,仇恨也被暂时放下了。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两位神君,眼睛里虽然没了仇恨,但多了些迷茫。
此刻的她,虽然忘却了前世的记忆,但重返人间的这二十年里发生的事情还是记得的,记得自己是人间的游魂,也认识眼前的两位神差,也记得昏迷前说的话。她看着若白,一阵发憷。
若白咳嗽了一声,说:“如果你能让《地府特殊事务部》开始编纂,我可以替你在毁灭之神那里求情,给你个特赦令。”
“没问题。”杨桃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是没有一点谱的。
这时,她看到一只猫从房顶上滑到了窗户口,看了她一眼就走了,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她已经觉得事情不对。
“神君,仙君,我觉得公墓里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们谁和我去一趟?”
莫离朝若白点点头,他愿意一起前往。
骨灰盒博物馆旁边就是桑渠市的公墓,虽然是市级公墓,但因为这里环境清幽,很多外地的人也会来这里买墓地。
这里划分了不同的区域,有本地土著vip黄金区,那里往往埋葬的是本地村民,墓地修得往往较为浮夸,有时会被挖开,有新的家庭成员入住。
还有特殊贡献园区,这里埋的都是道德高尚,功劳卓著的人。无论何时,都庄严肃穆,让人产生敬畏之心,不会害怕。
另外,还有水葬、树葬区,满足顾客的个性需求,更有把亲人的骨灰做成人工钻石的特别服务。
而莫离和杨桃要去的地方需要穿过墓地,那是一处风水不好的小竹林,竹林里有一些空墓,杨桃称之为婴儿岛。这里是附近的一家妇产医院,经常会有工作人员把做人流的胚胎送到这里集中埋葬,以示尊重。
莫离的那双狐眼在黑夜里显得特别明亮,他发现空墓旁边的草丛里,有一些新番的土,扒开土层,露出一个白色包裹,里面有两个通体发紫,稍有人形的胚胎。两个小小的魂魄在旁边,无声地哭泣。
可怜的小鬼魂,甚至还没有完全长成人形,还没有学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悲伤,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他用双手捧起两个瑟瑟发抖的灵魂,放进纯白色的安魂瓶里,轻轻地盖上盖子。安魂瓶是鬼差随身携带的工具,可以把灵魂放进去,用手一抹瓶身,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回到二楼,莫离的手在白瓷瓶上轻轻一抹,两个小女孩弱小的身躯便呈现在瓶身上,只见其中一个躲在瓶子的角落里,发出“嘤嘤”的哭声,莫离担忧地看着这个弱小的灵魂,可怜她连话都不会说。
杨桃双手合十,默默念诵了什么,一会儿,又说:“这样的灵魂在人间有很多,女孩的父母往往来自重男轻女的农村,在他们老旧的思想境界里,女孩始终是要嫁的,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而男孩则可以延续香火。”
“什么是香火?烧香拜佛还要分男女吗?”若白问。
“狭义的香火主要是指后代祭拜祖先的后代。没了后代,就没有人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祭拜自己。其实就是传宗接代。他们往往不要女儿只要儿子,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
“人死如灯灭,下个轮回各自拥有新的身份,哪里还会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人记得自己?”若白想了想又说。
杨桃见他苦恼,忙问:“仙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弄清死因之后,就送往地府去。”
“然后呢?”
“然后安排她投胎到好人家,等着处理下一个案子。”
“这样不行的。”
“为什么?这二十年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天书的编纂才毫无进展。”杨桃伸手,“把她的生死簿给我看。”
莫离连接地府内网,若白下载了一份交给杨桃。安魂瓶和生死簿是联网的,生死簿上的文字会变成影像,出现在墙壁的投屏上。
杨桃看到屏幕上缓缓出现胚胎模样,而后是一个婴孩,再往后是长出了头发,蹒跚学步,再后来就变成一个活泼机灵,扎着马尾的5岁小女孩。
“就这样子吧!”话音未落,小女孩出现在莫离面前。她扎着两个马尾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袖毛衣,一条黑色的裤子,一双黑色布鞋。
“你……”
“神君莫着急,这是小女孩五岁时的样子,我只是借用她的身体。”她顿了顿说,“自从离开地府之后,我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功能,就是可以和所有逝去的灵魂,互换身体。”
“你要做什么?”
“我想让神君看到真实的人类世界。”她话锋一转,看向若白,“但我需要仙君的帮助。”
若白按照她的要求,给了她一个梦境。
画面里出现三间并排的平房,平房的左前方是一个茅草屋,一股青烟正从房顶的烟囱中“蹭蹭”往外冒。
平房前面有一棵山楂树,此刻正处在盛花期,满树都是白色的小花。
中年男人吴刚躺在树下的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摇着蒲扇,一片片山楂花落在他的脸上,痒痒的,他的脸微微抽动,又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看到一扇透明的玻璃门。等他走近时,门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脸,吓了他一跳,慌忙往后退。
门被小脸的主人推开,只见一个五六岁模样,扎马尾的小女孩走了出来,看着他微笑。
“你是?”中年男子问小女孩。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有两个女儿,对吗?”
“是。”男子看着眼前虽然稚嫩,但说话毫不胆怯的女孩问,“你是谁?这里是做什么的?”
“这里是考场,我是考官。”
“胡闹,快放我离开,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考我点儿什么?”
“我是您尚未出生就扼杀在母亲子宫里的小女儿,你可以叫我盼弟,这是您早已经取好的名字。”
吴刚很惊讶,这个名字,他只和老婆说起过,是大女儿招娣、二女儿来娣之后的名字,其存在的意义大抵都是希望下一胎是个男孩。
他看着眼前颇为机灵的小姑娘,心里稍微有些触动,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但很快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她终究不是个男孩子。
“你说要考试,考什么?”他以前就学习不好,一想到考试就忍不住紧张。
“生孩子啊!你不是想要儿子吗?”
“生儿子还需要考试?”
“老天原本给你了两个优秀的女儿,你都不知道珍惜,非要生儿子,所以只能参加考试了。”
男子叹了口气,为了生儿子他那么努力,吃了那么多的药,寻了那么多医,区区一场考试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他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跟着小女孩走进了考场。
屋子里很空旷,只有一张桌子,桌子正中央,有一个显示屏,他伸手点了一下,屏幕上缓缓地出现一行字——欢迎进入考试模式。
几个字消失之后,出现了两个选项:A选项为多人模式,B选项为单人模式。但A选项是暗调的,无法选择。
男人不太理解,就打开右上角的解说功能。原来多人模式是一家人参与,单人模式是一个人参与,家里的老婆因为生儿子的事已经和他争吵了多年,如今肯定不会陪她考试,所以男人只能选择单人模式。
按下按键,便打开链接,屏幕上就出现一幅画面,那是他的家,他正躺在山楂树下的藤椅上。
院子里有两个小女孩在洗衣服,一个十几岁模样,一个不过几岁。门外别家的男孩从他家门前经过,他都忍不住感慨,自己家怎么就只会生女儿,还对身边的两个女儿:“赔钱货,跟你们妈一样。”
女孩不搭腔,像是习惯了。
扎着马尾的盼弟几步窜进院子,用小盆从大盆里舀了一些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死丫头?在娘胎里就该把你掐死。”男子起身,抄起棍子就朝盼娣儿追去,盼娣儿才不会等着他打,一头扎进草房子里。
草房子是母亲住的地方,兼有厨房功能。此时她正往火堆里加柴,生火做饭。男子不让她在平房里做饭,怕熏坏了白墙。
母亲看着男子,张嘴正欲说话。就看到屏幕出现了卡顿,他以为是网速问题,但很快,屏幕中央出现一道题目:“请问,这位老奶奶说了什么?”
紧接着,屏幕下方出现两个选项:
A选项:别打坏了孩子的脸,女孩子不能打的。
B选项:你能把她打成男娃,你就打吧。
男子眉心微动,显出得意之色,这道题他会。
他最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比自己更想抱孙子,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B选项,屏幕上烟花四溅,烟花消失后,出现六个字:恭喜你,答对了。
他扭扭脖子,倍感轻松,原来题目如此之简单。
屏幕继续播放。
只见她的母亲无力地说:“打,往死里打,能把她打成个男娃,你就打吧。”
盼娣儿躲在奶奶身后,朝耳背的奶奶大声说:“你生了爹有啥用?他自己住平房,让您住草房?”
男子被激怒,脱了鞋就砸过去,却正好砸在奶奶脸上,他也不停下,反正从小到大,母亲都迁就他,即使挨他一个鞋拔子,也不会生气。
盼娣儿本想安慰奶奶,但又觉得她自作自受,她总是迁就父亲,难为母亲,活活挨了一鞋拔子对她来说没什么,她也不会像教训母亲一样训斥父亲。
“小姑娘家的不知道安分守己,怎么能跟父亲吵架呢?”奶奶本能地对盼弟发出质问。
盼弟儿嘴巴一点都不饶人。
“小时候家里母鸡生了蛋,自己不舍得吃,也不给姑姑们吃,一锅煮了追着给儿子吃,现在怎么样了?姑姑们都不来看你了!”
奶奶抄起柴火棍儿,作势也要打她,她又说,“您还指望我爹会像小时候您对待他那样对待你?死心了吧?他只会觉得您对他好是应该的。有什么好吃的,他不还是第一个吃,有什么好用的,他第一个用。这也不能怪不得别人,都是您给惯的!”
奶奶放下手里的柴火,不再应声,小孙女说话虽然不中听,但句句戳在她的心尖上。
盼娣儿身子灵活,一溜烟窜到院子,围着山楂树打转,父亲抄起柴火从茅草屋追出来,“死丫头,信不信我现在打死你?让你娘再生个弟弟?”
“你家穷得叮当响,谁要投胎进你家?就我和姐姐不嫌弃你才来的!”
“你就是个索命鬼哦!”父亲再次追了过来,没成想山楂树上落下一滴鸟屎,正好落在他的脸上,他觉得晦气,就扔了棍子去洗脸了。
此时,站在答题屏幕前的父亲眉心微蹙,似乎有些触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村子里的小学开学了,盼娣儿作为一名小学生光荣入学了,父亲之所以同意她读书,是因为村里的小学没有学费,每天还会发鸡蛋和牛奶,而她总是不舍得吃,会拿回来给奶奶。
屏幕上很快出现第二个题目:大女儿的梦想是什么?
此次选项有四个:依次是:医生,教师,空姐,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