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在于表面上不动声色,额角的冷汗已经无声地下来了。
究竟是谁?在学院里还有人敢这么嚣张?
她听着耳边黎衿沅的话声,闭了闭眼。
她做了个假象,装作没有察觉地放松身体,彻底靠在一旁围栏上。
下一刻,她再度猛回头,目光回钉向身后——
空无一人。
第一段比试临近结尾,围观的打斗的学员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一个小角上更是少人问津,此时她的视野里只有空空如也的白石地面。
“小秦,你究竟怎么了?”旁边黎衿沅停了话头,扶住她的手臂。
秦在于抬手擦了把汗,犹疑道:“我……我好像感觉有人在看我。”
“有人看你?”黎衿沅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啊。会不会是你最近一直在训练,精神太紧张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啊……她倒不觉得自己的神经会有这么脆弱。
秦在于摇摇头,“我没事,你安心去打,不用担心。”
……
日暮将晚,秦在于坐在天井里纳凉,看着对面安纾宥心里丝毫没有什么因校赛而起的波澜,房门一关,该几点睡还几点睡。
她一手托腮,一手覆在旁边江小苗黑亮的长发上,正在顺她的毛——江小苗今天输了一场,正耷拉着脑袋、双手托腮郁闷着,一双亮晶晶的圆眼都不亮了。
黎衿沅进门时,就看到两个圆脑袋并排支在石桌上,乐得不行,飞奔过来伸出爪子就要挨个捋上一把,愣是在秦在于的皮笑肉不笑下没能下得去手,只在江小苗的乌发上挑了块空处,摸了一把过过瘾。
黎衿沅四处八卦打探各类小道消息的爱好似乎是天生的,小院里几乎每天都是她最晚回来,跟安纾宥很难在晚上见上面。
秦在于托着腮顺嘴问道:“你又有什么重大消息要汇报的?”
黎衿沅拖了把椅子坐了,道:“大消息没有,小战况一堆。就你早上第一场打的那个,名字叫舒同。不过他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这一整天下场速度第三快的,连脚都没站稳就被你赶下来了。”
她说到这,没忍住笑了一阵,又朝向江小苗道:“哪像我们小苗,愣是坚持到香都快燃完了,而且跟你对阵的那个还是演武场榜上有名的。别郁郁了小苗,不以成败论英雄嘛!”
她自相矛盾的一会笑这人坚持时间短,一会又不以成败论英雄,但秦在于知晓她是想借此安慰舍友,便也配合地陪她笑。
笑完,秦在于又配合地问了一嘴:“那第一快的那个是谁?”
“这个,”安纾宥叹口气,“你绝对想不到。”
她下巴向着院里紧闭的房门一抬,压低了声音道:“喏,近在眼前。”
秦在于一惊,“纾宥?怎么……”
说道一半她就明白过来,安纾宥本身就是被半强迫着来的,一上台就直接认输倒也符合她淡薄的性子。
可苦了那几个头发花白的导师,这会儿指不定都聚在哪儿吹胡子瞪眼,想着还不如不让她上,再把肠子都悔青呢。
安纾宥很快又转移话题,挤眉弄眼地对她道:“小秦,你怎么不问问那第二是谁?”
秦在于:“……”她不想问,她只有种不详的预感。
秦在于当机立断转过头去,抚着江小苗手感极好的顺滑长发问:“小苗,你每天还有比试么?在什么时候?我给你加油助威去。”
被忽视的黎衿沅:“……”
第56章 青年
江小苗抬抬眼,可怜兮兮道:“明天没有。”
秦在于又呼噜呼噜她的毛。
黎衿沅:“……”所以你们谁能理理我了吗?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小苗很给面子地开口:“第二,自己打?”
黎衿沅立马接下这个台阶,有声有色道:“那可不!我看小秦打那舒同不过几息之间,本来也不相信有谁动作能比她还快。但强中自有强中手,还真就有人打对手几乎就是一眨眼的事!”
说着,她又冲秦在于一眨眼,“这个你绝对猜得出来,试试?”
秦在于心里那不详的预感越发清晰,她本来听到有人实力居然如此高强,还想虚心请教一下,但现在她发誓,她真的不想猜这种东西。
无奈天不遂人意,一看黎衿沅满脸标志性的猥琐,答案就不受控制地涌到她脑海里了。
她面无表情地与黎衿沅对视,“……”
二人一个用表情呐喊“你知道的吧承认吧你好在意他”,一个用白眼示意“你个冒牌红娘快死了这条心吧”。最终黎衿沅一拍桌子,道:“恭喜你猜对了!就是洛辰瑜!”
秦在于:“……”怎么校赛期间演武场就非得关呢?
江小苗更加的莫名其妙:“?”在于刚才猜了吗?
……
幸运又不幸的是,秦在于所在的第十七组其他学员武功大多稀松平常,故而对于秦在于而言,第一天上场的新鲜劲过去后,校赛就变得有些枯燥乏味了,有她的场次就按时到擂台上打,没有就回去练功,一直到六天后顺利以小组第一晋级。
小院里除了完全放弃的安纾宥,全部都通过了第一轮的比试,只江小苗遭逢劲敌,打得格外困难一些。
第七天清晨开始,校赛正式进入下一阶段淘汰赛,按照小组赛环节积分强弱搭配比试。
这回的对手秦在于仍旧不认识,但看名字还是有些眼熟,应当曾在演武场切磋过。
晨间的清风格外清爽,夏日的酷暑也还不曾显露出来,风中清冽的气息将人从酣睡的状态中迅速带出。
此时仍旧是十六个擂台同时比试,一上来秦在于就注意到她所在的这个擂台旁边人格外多,可能是因为自己在小组赛中积分格外吓人的缘故。
舒伦学院的学员们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带起来的“风俗”,每逢热度极大的切磋比试,便要就地搭台赌上一番输赢,导师们也不甚管。
尤其是像校赛这等盛会,更是莘莘学子们搭台下注的好机会。此时此刻大部分学员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但仍然兴致勃勃地围在擂台旁,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当然了,现阶段的淘汰赛只是二百一十八进六十四,看头不大,输赢悬念也同样不大,赌中老手一般不会直接出手,而是逡巡在擂台间寻找自己要押的“魁首”。
就譬如秦在于这样在小组赛中就风头无双的人。
所以每一届所谓的“种子选手”,除了那些将他们能力水平摸得一清二楚的导师们之外,预估最准的怕就是这些日日奔走在擂台边的人了,甚至于有不少学员都以自己擂台边的赌台搭得高为荣。
要是导师们了解,指不定还得无奈地夸一句做赌徒也要有一定技术水准,也不算是违背了他们的教学目标。
擂台上清爽的晨风带着秦在于的衣角飘起,她站定了看向对面,发现对方果真是个熟面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么此人姓余名启,是高她一级的学长。
还未开始,余启冲她抱拳招呼道:“学妹好,多日不见,正要领教学妹进步几何。”
秦在于也一抱拳,“不敢当,还望向余学长请教。”
说完,她礼貌地一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滑向了一侧,越过围栏小幅度地逡巡着。
这几日来,那被注视的感觉一直没断过,不管她是正在台上比试、在擂台边候场还是在聚精会神地看别人比试,她都会时不时察觉到那道目光。甚至有几回她走在回小院的路上,都能猝不及防地感觉有人在看她。
而且即使那不知名的人已经如此猖狂了,她愣是一回都没将人抓住,险些怀疑是闹鬼了。
其实若真是什么鬼怪她反而不怕了,又不是没见过,大不了就像当初在中洲陆海底一样,全拆了就是。
可惜,光天化日出现鬼怪还是难了些。
这事在第一天后,她就没再跟任何人提起过。因为说到底,这不过是她的主观感觉,到底是否有其人还是个未知数,这种时候越是强调它,越容易变得神经质,还会影响舍友们的迎战状态。
况且她也不怎么害怕,她的灵力控制练到了现在这种水平,这所学院里除了实力顶尖的那几位导师,没人敢说能将她一击制住。只要那个不知道想干什么的偷窥狂露出马脚,她直接将其按倒猛揍一顿就是。就算揍不过对方,她逃跑还是可以的。
然而到了现在,事情好像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而去。
她似乎……有点习惯于跟那道目光和平共处了?
反正每次她在台上战得正酣时,若是感觉到那偷窥狂在看她,她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发挥得更好,将对其的愤怒都转移到眼前无辜的对手身上了。
她对于心态上的这种转变接受一点也不良好,将其归咎于是自己野心太大太想赢,是以舍不得分出多少精力在这件事情上面的缘故。
比如,就在此时此刻,她与余启面对面站在擂台上准备开打时,她就很确定,那人一定在周围,这已经几乎成为一种第六感了。
不不不不,这绝对不行啊!等她打完校赛没有顾忌了,首先就要掘地三尺将那人挖出来,打到对方这辈子只要一看她就抖三抖的程度。
鼓声一下下均匀有力地响起,秦在于瞬间回神,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余启打算先发制人,鼓声一响,他的手就是一起,地面随即一震。秦在于一跃而起,脚底下紧跟着就是一道土墙从地下钻出,力道极大,速度极快地向她追来,被她提前一闪,擦着她的衣角堪堪避过。
她脚在后方土墩上一踏,借力向前直扑余启。
土墙蹦得更欢了,横亘在二人之间,拦着秦在于不让她继续向前。他们脚下的擂台也是坚韧,被这么折腾居然也没散架。
那些土墩全部呈条带状,轰然冒出就往人身上撞,听着响动,秦在于感觉自己要真的被砸上一下,恐怕半条腿都得失去知觉。
那余启显然提前对于对手有所了解,一上来就没留什么余力,打算凭着自己爆发力的优势,在不近身的条件下取胜。
但秦在于也没那么容易中招,她并没有顺着对方节奏在场上左躲右闪,只稍稍调整了一下步伐节奏,风刃悍然劈断土墙沿途开路,几下就到了近前,丝毫不显仓皇。
余启见状,铁了心不让她靠近,抬手一挥,满地被劈得四分五裂的土块迅速向他身前汇集,细碎又绵连的沙土仿佛有着同流水一般的流动力,汇成一股迎面冲向秦在于。
秦在于势头不减,风刃横劈向前,与漫天沙土正正对上。
方一接触,她心下就稳了。对面余启的冲劲不小,震得她两臂一麻,但两面相撞,微微往后退了半步的毕竟也是他。
秦在于不给对手缓冲时间,没有蓄力,手上猛地一推,灵力在她周身筋脉中快速流动汇集,带着风刃向前撞去。对面余启只感到一股大力顺着手臂传上来,顷刻间又连退三步,脚下用力抵住地面,才重新站稳。
她脚下不停,借势下压,风刃一寸寸向前逼近。
沙土墙颤抖着寸寸后退,最终“轰”一声,分崩离析。
余启被鼓荡的大风推得后仰,再抬眼处,见秦在于已到了面前。她没有再发难,收刀入鞘。
台旁守着的导师敲响了身边的小锣。
走下台来,秦在于四处一望,就见黎衿沅正在不远处一座擂台前向她疯狂招手。
她一走过去,就被游鱼般的黎衿沅一把拉住手腕,两下从人群缝隙中钻了进去,站到了前排。
越过围栏,那擂台上也有两人正在你来我往地比试。其中一人很快吸引了她的视线,那人身形瘦高,窄袖收腰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好像就换了个版式似的,衬得人利落挺拔。一头个性的黑色短发发梢刚刚够到耳垂,在打斗中不时扬起。
不过,吸引秦在于的不只是他罕见的发型,还有这人空空如也的双手。
她不由侧头轻声问旁边的黎衿沅:“他不拿武器吗?”
“对啊,”黎衿沅回,“一直这样,但就是不输,也是个奇人。”
秦在于又扭回头去,还真是,那短发青年虽然手无寸铁,但反而稳稳地占了上风。他身法极佳,而且浑身骨头都像是可伸缩的,对手手里的一把铁剑使得寒光闪闪,可偏偏连他的衣摆都没碰到一次,还被他鬼魅般的步法逼得几次三番险些自乱阵脚。
饶是秦在于在身法上的造诣绝不能算差,有几次也差点没跟上那人节奏,心中暗自赞叹。
旁边黎衿沅又开口了,语气一听就毫无探讨学习的正经,“小秦,不如你再猜猜这人是……”
短发青年趁其不备,一手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别住了另一人握剑的手,一卡一翻,对方被他拉得向前,顷刻剑长剑落地。
青年一回头,发梢扬起,正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她视野中。
耳边人群连绵的嘈杂声一刹那消失的干干净净,她仿佛被扔进了汪洋深处的漩涡中,神魂一齐震荡,耳边俱是轰鸣。
第57章 肖似
最近经历的事有些多,秦在于几乎怀疑自己此刻终于一个憋不住,疯了。
她用力一闭眼,深呼吸,再次看去,视野里还是那张脸。
黑发、黑眼、白肤,五官却熟悉到不可思议的一张脸——
伊泽尔的脸。
璀璨的天光下,那人的浅淡的肤色映着阳光,被扫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四周少了海水的包裹,他的发梢衣摆被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动作肆意摇荡。
即使在按着人打,青年的脸上也全然不见狠厉之色,神情竟还带着与四周场景格格不入的淡然,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手中败势已定的对手,一对瞳仁在极洁净的眼里微微移动时,几乎带着几分神性。
他的视线也近乎是散开的,像是眼里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手上又分明是分毫不差地见招拆招,压制得另一双覆着校服的手臂毫无反手之力。
黑眸微微侧移,缓缓地向她这里移过来。
视线触到了青年黑眸的那一刻,秦在于好似猝然从一场梦境里心悸着苏醒。接着,她猛地反应过来,她刚才似乎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下一刻,她像是被开水烫了一般,忽地回神,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
“……就是……小秦?”
秦在于一惊,猛一转头,“嗯?”
黎衿沅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又看看台上的人,“你没事吧?刚刚你一副被人下了降头的样子,吓死我了。”
秦在于:“……我没事,你这什么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