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间,足以让这些长成参天大树,他自己或许还比较幸运,褚阳不会给他下个五年。
渔船棹痕悠悠荡开,弹指数丈。在清晨的薄雾之中,褚阳静坐于船尾舷边,向南方眺望,渐渐的,一个狭窄的码头依稀可见了——渊河水势已平,水位高涨,凌州动荡之下,凌州府平民举家逃难,至今仍有几位面容灰败的百姓在码头处上船。
他们最终以渊河水路抵达凌州府——许城。
向许城走了没多久,便被大路上的刘氏兵卒拦下,他们戒备地用矛指着褚阳、闻人铭二人:“什么人!?”
褚阳看向闻人铭,微微摇头,此时她没有戴着面具,那一双眼睛里水光平静,闻人铭接过眼神,答道:“我们是自殷州来投奔亲戚的。”
刘氏兵卒戒备不减,神色更为小心:“凌州府里现在待的都是贵人,哪有你们这样的穷亲戚。”
南帝褚阳微微挑眉,天枢阁主闻人铭抿唇一笑。
“还请行个方便吧,带我们入城去,我那堂兄在刘氏军帐里,等到了里面自然就说得清楚了。”褚阳淡声说着,便从背囊中取出一个钱袋子递出去。
“如今殷州龙战虎争,寒荆与我在殷州行商多年,也是走投无路,才到此间。”闻人铭信口开河起来自然无比,因他与褚阳刻意收敛气势、弄得灰头土脸,倒真像一对逃难来的夫妻。
而褚阳在路上就扔去了浮休剑的剑鞘,自然,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扔了。她颇为熟练地用老藤将剑身固定在腿侧。浮休剑吹毛断发,闻人铭以为危险,但褚阳却亲自给他演示了十五种如何抵御剑刃的方法——包括如何在荒山野岭里制陶。
刘氏兵卒被他们说动了,但他们只愿意偷偷放他们二人进城,许城外防的巡逻看似严密,内部却十分松散,没有队伍在城中巡视,也没有忙于备战的兵卒,仅有一些壮丁在运送着粮秣,不知是什么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都没有说话,城内安静得异常。
褚阳大致想了想许城的地图,便带着闻人铭向城令官邸走去。
走到半道,她将背囊递给闻人铭,取出了浮休剑。
像是预知到什么一样,她深深看了眼这柄举世无双的利剑,然后对闻人铭道:“闻人铭,你回殷州吧,我需要冷氏自西攻打翰城。”
闻人铭即刻僵在原地。
褚阳提着剑,没有停下脚步。
他看着眼前人步步向前,背影纤瘦,姿态萧疏,这几日一直沉在心中的挣扎于此刻爆发了,他终于明白了解伯兴所说的杀身之决心——他颤抖着手,追向她的方向,决意告诉她一切。
而褚阳侧首回首,看了他一眼,极淡地笑着说:“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闻人铭想,她是明白的,在这场乱局中,她要利用他们,必然看得明白。而他和解伯兴的立场,在她心里也是不同的,她如此坚定这立场、一以贯之,几乎让他受之有愧。
“他一定有他的理由。”那时,她这么说。
他还是停了下来,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散在烈日的光晕中,仿佛和太阳融合在了一起。
行入空旷的城令府,褚阳看到了解伯兴。
解伯兴立于檐下阴影处,手持一木匣,见她到来,神情依然沉静。这位清隽的青年素来穿着深色,微垂着眼,周身气度沉稳,如今也是一样,仿佛多年未变。
褚阳在院门处驻足,解伯兴自顾自沉默,褚阳犹豫了一瞬,道:“解忧,即便我口不能言、身不能行,要杀你,也有上千种方法。”
“主上以为我有罪。”解伯兴抬起了眼睛,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在阴翳中绽出不寻常的光亮。
褚阳道:“我想瞿嘉灵不会背叛我。”
瞿嘉灵是兴州的主事者,兴州总督是他明面上的身份,但在南褚的统治中,他是在六州统一的战争中唯一和褚阳结盟的军事首领。褚阳将南帝之权部分委托于解伯兴,而瞿嘉灵所管辖的兴州,并不直接从属于褚阳,因此一直不在解伯兴的管控内。
“主上以为我会背叛吗?”
褚阳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木匣,问:“这是从那里来的?圣医岛?”
“主上知道这是什么?”解伯兴按住了手中的匣子,看向褚阳的眼神里带着晦涩的渴望。
自她见到解伯兴起,她经脉中属于血蛊的力量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她始终自若,面对解伯兴带来的未知危险,也只是回答:“并不清楚。只是,既然压制了血蛊,应该也是什么相近的东西。”
解伯兴笑了笑,按紧了拿着匣子的手,几乎关节泛白,他轻声道:“主上,我真是恨你这幅从无畏惧的样子。”
“你看轻了这世间许多事情。”解伯兴颤着指尖将木匣打开,匣中幽幽的荧光浮现,那里是一只通体翠绿的多足虫,“大概也包括这只‘碧玉树’。”
即便稔知圣医岛密经上的每一种蛊,但她并不知道“碧玉树”是何物。她看着那虫散发出的荧光,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而原本在经脉中平静的血蛊,一下子狂躁起来。
血蛊的反噬加剧,很快,骨血中渗出令人发酸的虚弱。
“主上已经有所感觉了吗?”解伯兴观察着她几乎不变的神情,缓缓询问。多年相伴,他似乎在读懂褚阳细微的神色上很有长进,此刻,他看到她的眼尾微微下沉——那是她用雷霆手段的前兆。
她抬起握剑的四指,又落下,再次握紧了浮休剑:“解忧,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