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让你不要告诉我,是吗?”褚阳睁开眼睛,眼前虽然一片漆黑,但她看向解愁的方向。
“哥哥也只是……”解愁想要辩解,但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阿愁,不论你兄长怎样,我不会伤害他的。”褚阳缓和了语气,“但你兄长这么做,是把整个南境向死路上推,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
解愁深深地吸气,眼中现出薄怨:“褚姐姐去打翰城,不是自己要做皇帝,而是要别人做皇帝!褚姐姐要做南境之主,从来不是为了南境,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褚阳听此,冷笑一声:“我如何,南境众民有目共睹。天命之阻,何其艰险,我不以身破之,只要我一死,这南境还会回到五年前的样子,这不是你希望的吧。”
解愁被她冷语一击,说语也发颤:“那你何必亲自犯险?我都不敢想,你要是真的……这南境,这天下又算什么呢?”
褚阳起身,不欲和她再谈,只落下一句:“你和你兄长,真是一模一样。”
褚阳的这句话格外地凌厉,也刺得解愁心中疼痛,她翕动着唇:“若说是一模一样的对你之心,我认了。”
解愁离开后,听声音,帐外守卫又添了几个。
南军中许多将领都认识褚阳,当然,也有些只知道她的银面具。让她犹豫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若显露身份来夺回对南军控制权,解氏兄妹免不了被杀,而这些年——解伯兴身为监察南境军务的抚军,自然也有他的势力。
正值南军合力北上的时候,褚阳觉得这不是个内乱的好时机。
昨夜解伯兴许诺她,他会让圣医岛送药来治她的眼睛,只需要她报上药名。解伯兴出身药商之家,粗通医理,加之他打通了圣医岛的关系,她猜测圣医岛中的医者,也都成了他的麾下,她无法做太多手脚。
但至少,她还能拼凑出一种烈性蛊引——用以在短时间内抵御“碧玉树”的干扰。
解伯兴收起了这个绿油油的小东西,但还随身带着,不知放在衣中的那个角落。每次他在的时候,她都感觉不到血蛊的存在,像是它们已经死了一样。现在她手无缚鸡之力,解伯兴一个人就能制住她。
正当褚阳推算着北方腹地的战局,有脚步声穿过门帐,停在她面前。
“主上。”解伯兴低声轻唤,像是故意克制着什么,“凌州天旱,南军日昳拔营。请主上与我同行,药材之事,我必会及时解决。”
褚阳向声音的方向伸手,指尖堪堪碰到他身上的衣纹,解伯兴一动未动,她微微前倾,她光滑的、紧贴她指尖的指甲便向上划去,她将手停在解伯兴的肘侧,道:“认识我的人有很多。以现在情况,我也不希望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你大概也因此有恃无恐。”
解伯兴低头看她,她那双眼睛里全无神采,但他能感觉到她的手,以很细微的力量抵在他的臂上,这依旧是威慑和估量的动作,但他在其中感到一种极为隐秘的满足——轻飘飘的威慑和估量,比她常见的漠视与严酷,总是特殊的。
但她对闻人铭的特殊,似乎还要更多。
他握住她的手,顺着她明显的骨骼,将她的虎口和手腕扣在一起:“主上那时为什么要救我?”
褚阳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但解伯兴扣得很紧,她挣不开。她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于是她开始极力措辞,脱口而出:“我不喜欢杀人。”
解伯兴屈膝,半跪在她腿边,手依旧紧扣着她的手:“我向您请罪,主上。”
褚阳摆首,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试图打断他,便近乎急切地答:“你何罪之有?”
“我错以为主上从不在乎些什么。”相比于褚阳的紧绷,解伯兴却不疾不缓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但主上或许是太执着于那一件事。”
“以前我觉得主上身上有许多谜题,主上来自哪里,主上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主上总是会说出我不明白的词,为什么主上懂得许多前所未闻的驭物之法……我遇到柯医师后,得知一些主上的过去,我才敢确信,主上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要再说了。”褚阳曲指反握,语气骤然重起来。
“主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才会让主上这么想要回去?”解伯兴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引诱的意味,他极为细致地拿捏着语调,希望让她放下戒备,能告知他更多。
“你不该问这个。”褚阳很鲜明地表示了态度,这种做法,对她过去持着的深不可测来说,几乎是一种冒犯。
“主上不想说,那我就不停问,问到主上想说为止。”解伯兴一下子松开了手,褚阳却不能放松下来,她听得出解伯兴的执着,她抗拒这种执着,像极了她自己的执着。
他顿了片刻,又道:“我和妹妹会替主上收拾随身之物,主上如此情况,又不便传唤随从兵卫,若我不在,还请主上勿离妹妹。”
动身之时,褚阳换了一身收束些的衣裳,眼覆白纱,又裹面巾,确实是让南军众将都认不出了,但他们见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女人,被身份尊贵的女医师解愁小心搀着,蒙着面,也不是将士装扮,心中都十分疑惑,只有少数将领知道这个女人是解抚军昨夜带回来的。
但解抚军权势再大,也有质疑之声:“抚军莫不是视军纪为无物?北伐在即,战事紧急,南军中不能有可疑之人!”
解愁将褚阳带到解伯兴面前,他虚握住她的手,解下他腰上所悬之银印。
“主上之印,轻易不交托于人。今伯兴持之,代其行事,不敢妄称权威,但职责在身、不能慢我主威严,凡违主上令者,自有刑罚处置。主上体恤,允我诸事从权,还望诸位信任。”解愁手握南帝印,言辞中威慑极重,“此女为我解家人,主上特命我带她谒见。”
如此一说,众将不再做声,听候发令。解伯兴抱褚阳上马,又高声下令各将归队,按次行军,此后自己也跃上马,与褚阳共乘一骑。
驰骋之时,褚阳侧坐,算是在解伯兴怀中,这般亲近,在褚阳眼中不算什么,或许在解伯兴眼中也不算什么,毕竟过去也曾有褚阳对他覆身以护的事,战场纷乱,也分不清你是你、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