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必想也知道——这是“罪己诏”。为了名正言顺地颠覆皇甫的统治,为了让青龙、芟夷军臣服,冷洇染、和她身后众多的怀揣野心者,当然会让他“归顺”。
他讽笑一声,抖开卷轴,但——他竟看到上面的字是他的手迹!
他猛地抬头,盯向眼前这位仙姿玉貌的女子,似乎要把她看明白、看彻底,但他却无法做到,只看到一个将要被推上至高的君主。
她能写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字,她的军令能以假乱真,所以,她现在扣押着他,并不是为了让他归顺她的冷氏新朝。
皇甫令感到未来的可怕,于是不自觉地示弱:“洇染,我已经一无所有。”
“是吗?龙指挥使清剿了明面上的密卫——那暗地里的,你以后都没办法用了,我当然想用用。”她弯起秋水明眸,莞尔一笑,“还有,我不是冷洇染。”
她收起笑容,站起身:“我是冷鹓,鹓雏的鹓。”
翰城北城楼上,云中君俯瞰城外安静多时的沙场。夜色之中,他高深的道法显出痕迹,在白袍上泛起莹莹的星光,平静而温和。但他面上的神情却是凝重的——他在等一个消息。
四周很安静,城外是黑灯瞎火,城内灯火也零散稀疏,只余夜风越来越喧嚣。
突然,荡开一声鸟鸣,一个白色的矫健身影哗哗地落下来。
是一个白衣青年,他恭敬行礼:“掌门,问天峰特命我传讯……”
似乎是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他又行一礼:“天盘已碎,师父尽力推演,才知是有一未知力量助客星吞天。现在星盘上一片漆黑,已再无各星闪耀——只有客星掠夜。”
云中君抬了抬袖子,那白衣青年便被带着直起了腰,青年看向云游在外的掌门,沉着的眼神下仍藏着微妙的恐惧。
云中君却像洞悉一切,他不轻不重地说:“我知道你在猜测些什么。我的确在帮客星,这件事你师父也知道。但我没有杀死天命的本事。”
白衣青年被一慑,忙低头退后:“不敢。弟子告退。”
他刚想翻下城墙,却遥遥见前方有一个墨黑的身影轻轻落在城楼上,这人腰间有一片明暗模糊的东西,泛着幽微的银光。这人脚步极轻,虽不急切,但步法敏捷,竟比武林第一的步法还胜上几分。
随着这人近前,他看到那副银面具,这就是客星!他不自觉地去看云中君,云中君只递来一个冷肃的眼神,对他说:“消息已至,还不北归?”
他垂首称是,凌空遁去,只是在最后一眼里,他看到那位客星,是一个素面鸦鬓的年轻女子。
她的声音喑哑,沉甸甸地说出一句:“我要救他。”
褚阳说出这句话后,终于感到心中凄厉喊叫的痛苦平静了些。夜是寂静的,云中君的神情不似意外,却许久未作应答。
“‘天枢’能聚魂,我没有它的计算能力,但它来自我的宇宙,我应该也能把自己作为媒介——去影响这个世界的一切。”褚阳需要云中君的应答,她克制着自己因请求而卑下的态度,让自己显得平静,“景行宫应该对此有些研究,云中君,请你帮我。”
“就算重新聚魂,那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如果‘天枢’真的寄存在闻人铭身上,那在‘天枢’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你所认识的闻人铭便已经死了,再无复生可能。”
说着令人绝望的论断,云中君眼中也无情绪,他侧首看向她:“褚阳,星盘已破,你达成所愿,既然你决意回到自己的世界,闻人铭的生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有什么关系?
褚阳不敢相信这是云中君会说出的话。
他是在讽刺,还是在藐视她的境遇?
无端的愤怒让她攥紧了浮休剑,她将心中的怒吼宣之于口:“因为‘天枢’因我而生,它既不该存在于我的世界,也不该存在于这里。我以为我反抗的该是这个世界荒诞的规则,但从没想过——我要反抗的是自己的命。”
她咬牙:“就算闻人铭不是闻人铭,我也得留着他的身体,给自己一个求得真相的希望,不然……”
“如果连真相都没有,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褚阳提剑离开了,云中君咽下喉间虚无的苦涩,闭目不去看她的背影。
此刻不止褚阳一人被绝望笼罩,他也一样。
“天枢”牺牲了闻人铭,要带走褚阳。云中君心中生出可怕的猜测——或许“天枢”有意塑造闻人铭,让褚阳对闻人铭产生感情,如果闻人铭死去,褚阳一定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向“天枢”寻求真相。
如果褚阳真的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不过是挣脱了名为“规则”的枷锁,去到了名为“天枢”的牢笼。
更何况。
他不愿意和褚阳永别,也不愿褚阳被别人所占有。
看向闻人铭毫无生气的面容,褚阳张开空无一物的手掌,发觉自己的指尖在颤抖。她便攥紧,又张开,竟还在颤,如此收放数次,才恢复平日的平稳。
陈月在旁看着,不免心惊肉跳,等褚阳回身询问,才道:“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圣医柯绪很快就到。”
褚阳颔首,陈月便让众医官进帐待命,医官沉默地缩在一起,陈月亲自接过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副金针和一个青玉盏,盏内泛着极重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