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钧皱眉问道:“你这是想要作甚,听这经文,如同超度亡人的法会一般?”
摩呼罗迦手结法印,背后现出数个鬼影,如同黑烟滚滚,只听得他低声说道:“破迷开悟,明心开性,离苦得乐,今日便让我来超度你罢!”
行钧听得不妙,哪里容得对手继续施法下去,双腿一盘,浮在空中,端坐合掌,顷刻间周身有千百朵金银之花渐次绽放,异花蚀断黄金癇,映得甬道之内光彩闪烁,将幽鬼之氛逼退而去。
行钧双手向前一指,喝道:“去!”那千百朵异花同时飞向摩呼罗迦,击在他身上,化作阵阵狂电,如赤练激射,雷楔贯心而入,洞左胁而出,那摩呼罗迦还未来得及抵御,便觉火光照眼,身已为雷焰燔烧,浑身漆黑,摔出去数丈之遥,重重撞在后面墙壁之上。
行钧一击得手,脸上却毫无轻松之意,他重新站定,手捏法决,丝毫不敢怠慢,只觉得周围旋风骤起,压迫之感刺痛肌肤,幽鬼魔物之气不见消退,反而越来越盛,简直不可阻挡一般,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想必随后定是绝境之战,却是比方才情形还要凶险得多。
远处那摩呼罗迦缓缓起身而立,左肋伤口血肉模糊,皮肉焦灼,他抚摸了一下折断的肋骨,说道:“你方才这一击,要强过五雷正法,连那两星君、乔玄朴也比不过你。怪不得那印光对你如此忌惮,三番五次求我杀你。果然不是个普通和尚,着实有趣!”
行钧看他挨了自己全力一击,随后便若无其事一般站了起来,眼看他伤口处皮肉渐次愈合,连身上的玄色皮衣也完好如初,暗自惊叹,一颗心不由渐渐沉了下去。
那摩呼罗迦踏步上前,冷笑道:“行钧和尚,我吃了你一招,也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法术玄妙,却不知你能否挡下?”
第 108 章
说话间,那半空中啸叫盘旋的黑气渐渐合拢,凝聚在摩呼罗迦和行钧之间,蠕动变幻,发出“嗡”的一声巨响,震得行钧心头一颤,片刻间黑气便凝结为一具人体骨架,毫无血肉,全身白色,一面二臂,右手高举人头骨棒,左手承托盛满鲜血的颅器,踏立在莲花日月轮垫之上,双足之下有海螺和贝壳,作舞姿状,红圆三目,头戴五骷冠,顶上半金刚杵饰,面目狰狞,体态阴森可怖。
行钧吃了一惊,说道:“你竟然能唤出密宗中的护法尊者?”
摩呼罗迦低声道:“你这和尚,见识倒是广,但却不明无常之理,妄生执着,终究招致轮回之苦。任你今夜如何挣扎,下场不过是一架白骨,不若现在便放下执着,寻求解脱之乐,我也可以让你毫无痛苦离世。”
行钧沉声道:“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在此之前,若不能救得无辜之人,惩戒为恶之徒,我又岂能心甘!”
摩呼罗迦冷笑道:“如此说来,那便是要顽抗到底了,片刻后你便要忍受百般苦楚,却是怪不得我了。”
话音刚落,摩呼罗迦身前的那具骷髅张口低吼了一声,三只眼窝中现出赤色光华,身后涌起黑红色火焰,状若圆盘,只听那骷髅尊者喉咙中嘶哑做声,说道:“那便让我用人头骨棒摧灭你这嗔恚之心,盛血颅器装满尔之鲜血,将你的尸身带入密业寒林,便是如何?”
行钧冷笑道:“奸人未除,心愿未遂,小僧恕难从命!”说着,双手法印连结,口中诵动真言,对面那骷髅尊者嗬嗬而笑,说道:“你这凡人,米粒之珠,吐光不大,蝇翅飞腾,去而不远。今日定然为本尊者所屠戮,你那头颅,也就是变为我四方人头骨城的一块砖石罢了。”
行钧冷笑不言,正待施展招式,却见对面那骷髅尊者凭空消逝不见,因失所在,大惊之下,只听得背后一声嘶哑笑声,恶风而起,扭头看时,那具骷髅舞起人头骨棒,凌空劈了下来,势不可挡。仓促之中,行钧双手合十,指头交叉,放在天心之上,念动念金刚萨埵真言:“波汝蓝者利!”
行钧话音落处,地有声如雷,甬道地面豁开数十丈,银液坌然而涌,又若蛟龙出水,转瞬间缠绕道行钧身上,结成一副白色铠甲,高约丈余,铠甲披银,光欺瑞雪,冷气森森,将行钧周身护住,那人头骨棒击在银光盔甲之上,却是丝毫伤不了他半分。
后面摩呼罗迦皱眉道:“金刚披甲护身术?”
那骷髅尊者见一击无果,吃了一惊,说道:“你这凡夫俗子,倒也能挡我一招,是本尊者小觑了你。”
那骷髅尊者连击数下,都破不了行钧的护身之术,心中焦躁起来,大喝一声,胸前现出内外轮八眷属,口鼻耳孔中喷出无数股般若烈焰,他右手将人头骨棒向空中一抛,伸爪径直朝那银甲撕扯过来,铿锵声中,好似要将铠甲扯破一般。行钧见他将自己铠甲扯开几分,心中一惊,凝神颂咒,地下水银丹汞源源不绝而上,修补铠甲缝隙。那骷髅尊者却将左手颅器向那铠甲裂隙上一扣,铠甲银液登时被吸入那颅器之中,银甲光亮即刻便黯淡下来。
行钧不由地冷汗冒出,正要思量计策,却见后面那摩呼罗迦将手一挥,无数蛇影从他衣袖中飞射而出,其大如毂,其长如辕,曲折盘旋,尽数绕在自己金刚披甲之上,用力绞缠,那银甲似乎不堪重负,格格作响,渐有变形之状。
行钧倒吸一口冷气,正焦急间,瞥见那蛇身之上纹如乱锦,渐渐发出红光,炽热难当,忽火光一爆,即訇然有声,旋风绞火,烈焰四起,浓烟幂首,那银光铠甲在摩呼罗迦和骷髅尊者夹击之下,被尽数破去,碎为片片烂银,崩落在地。
行钧为烟焰所呛,屏住呼吸,掠身而退,却不想那骷髅尊者狞笑一声,如影随形而至,浓烟中白骨右爪在霍然伸出,将行钧受了箭伤左臂一把抓住。白骨手爪紧握处,行钧左臂筋骨寸断,疼得他冷汗如雨而下。那骷髅尊者咧嘴而笑,从半空中抓住行钧胳臂,用力掷在地上,但见坠落处地面巨震,砖石皆碎为齑粉,烟尘腾空而起,露出一个丈余深坑。
那骷髅尊者三目圆睁,望向那深坑之中,大喝道:“饮汝之血,以大悲铁钩超度亡灵之往生!”随即将左手颅器从半空砸将下来。那颅器原为人之颅骨所做,形如酒碗,颅顶却有一细小孔径,那颅器在空中渐次变大,倒扣下来,将那坑中的行钧盖了个严严实实。骷髅尊者嘿嘿而笑,伸出惨白指骨,轻轻向上一勾,但见鲜血有如细线般喷涌,从那颅器底部孔径处激射而出,那骷髅口齿大开,尽数将那鲜血吸入口中。
那尊者吸了良久,方才停了下来,扭头四望,似乎意犹未尽,他踏步走到摩呼罗迦身侧,笑道:“这般生猛的祭品,着实罕见,足下却是应该多多给我找上几个,方才够我痛饮一番!”
摩呼罗迦眉头微皱,脸上却有惘然之色,片刻后方才问道:“那和尚,果真丧生在你手下了?”
骷髅尊者说道:“百余年来,从未有凡人能活着离开我那颅器,这人鲜血已为我吸尽,又安能有命尚存?一会儿我将这人尸身翻出,首级拿走,其余就留给足下料理。”
摩呼罗迦略一点头,说道:“尊者随意,我留着此人尸身也并无用处。”
那骷髅尊者随即笑道:“人间不久将变,群魔皆出,不知云地龙君作何打算?”
摩呼罗迦叹了口气,说道:“此番巨变,皆是由人心怨毒积聚而起,咎由自取罢了,我千百年来看尽人类贪婪丑态,也实在倦怠了,无甚打算。”
骷髅尊者说道:“届时神魔节制皆无,我等便可自由来去人间,何等快活,我那尸林骨城不知又要壮大几许了。这等千年难遇的机会,云地龙君竟然无甚兴趣,实在让人觉得奇怪也!”
摩呼罗迦转身踱步而去,淡淡说道:“也许是人类中尚有些许生性纯良之辈,我觉得他们命不该绝,不应遭此浩劫罢了。”
第 109 章
正当两个魔物说话之时,甬道半空之中传来缥缈之声,只听得印光的声音说道:“你们两个,闲言少叙,速速将那行钧和尚的首级取了下来!”
那骷髅尊者咬牙怒吼道:“你又算是何等角色,安敢对我呼三喝四,活得不耐烦了么!”
印光声音也渐渐不耐,喝到:“即便你是尸陀林之尊,但在我的法阵之中,却没有你说话的份,不想吃苦头的话,便依言而行,让我看到那行钧和尚的尸体!”
随着话音,骷髅尊者和摩呼罗迦周围凭空出现若干道黄金锁链,光焰四射,将两个妖魔团团困住,链条叮当作响,其上可见若干符箓法印。
摩呼罗迦看着四周,神色冰冷,那骷髅尊者破口而骂了一阵,转身用手一指,那颅器渐次变小,重新回到他手中,他冷笑一声,森然说道:“那人尸骸在此,你们自己来看!”
印光沉默了一阵,突然恼怒说道:“你们两个,为何又让此人逃脱了?”
摩呼罗迦和骷髅尊者同时一愣,来到那深坑边缘望去,果然里面只有一截断臂,呈干枯之状,却并无行钧踪迹。骷髅尊者奇道:“方才明明已经畅饮此人鲜血,又是何等缘由能够让他得脱?”
摩呼罗迦冷笑道:“此人妖异万端,金蝉脱壳之事也不止做了一次,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被我等杀死之人。”
印光怒喝道:“那还不快些去寻找!”
话音未落,但见地上砖石翻涌,见出一头髻,如三间屋,冉冉而出,乃是一佛像之首,后露出两目,睒如电光。地面隆隆震颤中,佛像半身露出,举手一挥,四周黄金锁链尽数而断。摩呼罗迦和骷髅尊者具是吃了一惊,骷髅尊者大喝一声,骨节噼啪作响,身形暴长,举起人头骨棒向那佛像击去。那佛教劈手一掌,将那骨棒击碎,余势不减,将那骷髅尊者撞飞出去。
那骷髅尊者撞在墙上,正欲翻身而起,但见那佛像颂声佛号,现出八景鸾舆,九光宝盖,声奏玄妙乐,咏哦无量神章,复又一掌伸出,射出五条赤色火柱,击在那骷髅尊者身上,那具白骨身躯承受不住,渐次崩裂,眼见得便要灰飞烟灭。
摩呼罗迦见状,高呼了一声:“林主速速退去,便让我来对付这妖僧!”
那骷髅尊者咬牙惨呼一声,在光焰中化为条条黑气,凭空而散,只留下被击碎的人头骨棒余屑散落一地。
摩呼罗迦冷哼一声,踏步上前,抬头望向那具巍峨佛像,但见地宫中红光满室,彩气盈庭,火花红焰朝自己汹涌袭来,说道:“你这和尚,岂知泥塑金装假像,内里并无感应,你这般雕虫小技,怎可在我面前卖弄?”
说罢,他双臂一挥,怒吼一声,瞬时间风声大作,有翻江搅海,裂石崩山之势,卷起地上碎石无数,噼里啪啦尽数击向那尊佛像,将击来的红焰尽皆扑灭,须臾云烟四合,黑气数里,火把烛光尽灭,人不相见。风尘暴作约有一盏茶功夫,方才渐渐安定下来,再看时,那佛像却在风暴中消逝不见,只剩下行钧一人勉强扶墙而立,看他左臂已断,伤口处血肉模糊,脸如金纸,头上身上尽是划伤,气喘吁吁,神态狼狈不已。
摩呼罗迦冷笑道:“方才你大言不惭,说是要将我击倒,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不知你还有几分法术力气,还能不能再接上我一招?”
行钧咬牙不答,转身向后飞奔而去,摩呼罗迦冷笑一声,飞身追上,前走的如流星过度,后追的如□□离弦。行钧身上有伤,眼见得被那妖物渐渐追上,摩呼罗迦说道:“便是你能负隅顽抗了这么久,最后仍不免一死,快些引颈就戮,免了这诸般挣扎之苦,也让我早些回去交差?”
行钧忽然停止脚步,转身面向来人,将右手在身上伤口处一擦,蘸着血迹,跪了下来,在地上飞速划了几笔,将手往血符上一拍,大喝道:“疾!”瞬间一个雷响,遂如天河倾泻,半空中唿喇喇现出水来,漫过地宫如海势,冲开石壁似汪洋,黑雾涨天,空中全是水气,寒光潋滟。
那股水在摩呼罗迦身侧盘旋不去,咆哮奔涌,但只闻风吼水漫天,将那妖物困在甬道当中。摩呼罗迦吃了一惊,怒意渐升,正要施展神通脱身,忽见水凝为冰,寒光尽起,在自己周身凝成一个莲花模样,方圆数丈,莲花朵朵生焰焰,瓣瓣银刃迸森森,将他团团围困在内。
摩呼罗迦被那冰阵困在当中,丝毫不惧,冷笑道:“这和尚,如此幼稚,莫非真以为这水遁冰阵之术,便能将我困住么?”
行钧在外间挣扎站起,透过层层冰晶望着摩呼罗迦,喘息说道:“我知道你的神通,哪敢用普通水遁对付你,今番苦心积虑诱你到此,却是让你见识桑耶寺法师的秘术,便是你有魔神之能,怕是也禁受不起这般法术!”
摩呼罗迦嗤笑道:“那便让你看我破了这术,顷刻间出去取了你的首级!”说罢,他双目中神光一闪,周身火起,炎炎烈烈,却似火轮飞上下,犹如炭屑舞西东,转瞬间身前几层冰晶花瓣便碎为齑粉,不多时便要挣脱而出。
行钧不慌不忙,右手捏成法决,低声念诵,那冰晶莲花瞬间合拢,花瓣有如冰刃一般,层层叠叠,大小不一,尽数朝阵中的摩呼罗迦刺去。摩呼罗迦大喝一声,周身焰光更盛,一具身躯好似那火盆里的灼炭,煤炉内的红钉,便要将冰刃悉数融化。
却不想冰晶融掉,却不曾消失,露出里面片片钢刃,那千万刀勾,尽数刺入那摩呼罗迦手足躯体,他怒吼一声,被钉在阵中,挣扎不得,口中喷出鲜血,喝道:“你这妖僧,却是施展的什么法术!普通兵刃安能伤我?”
行钧说道:“莲花生大士的金刚钺刀之术,一开始藏在水遁、莲花冰阵中发动,便是为了让你麻痹大意,今番却是你轻敌了!”
摩呼罗迦吃了一惊,低头看时,那每片钢刃上隐隐现出一尊法师坐像,头顶有肉髻,周身九个龙蛇盘绕,身披袈裟,两手结说法印,每片刀刃上都凝有深厚法力,似在不停侵蚀自己肉身一般。
第 110 章
摩呼罗迦惊怒之下,看得身上早已被刺得千疮百孔,鲜血喷涌,他也未曾想到,这一晚上竟是第二次为人所重伤,愤怒之余大喝一声,手臂身上人面变换,一张张面孔勃然作色,在他身躯上来回涌动游走,不多时,每张面孔都口齿张开,用牙咬住一柄钢刃,那些面孔自他身躯上缓缓凸出,将似要将那刀刃抵出摩呼罗迦体外一般。
行钧见了大吃一惊,却见得那些面孔渐渐从那魔物身躯上浮现而出,形成一个个头颅的模样,接着身躯渐次冒出,有的是僧人,有的如道士,还有戴着盔甲的军士,包着头巾的猎户,奇装异服的异域人士,模样各异,那些人面上都是双目惨白,如同丢失魂魄一般,每人用牙齿咬定钢刀,似乎将全身力量用在脖颈上一般,身躯缓缓向外间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