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听闻此言,冷笑一声,这时旁边数个凝神谛听的僧人面露喜色,睁开双目,相□□了点头,其中一人用炭条在白布上走笔龙蛇,写了几个字,起身悄悄递给印光,印光接过一看,却是“地宫五层东南甬道戊室”几个字,那方丈微微一笑,向着镜中开口说道:“且不说你格杀了这里许多人手,单单是你擅闯这地宫禁地,就已经是犯了死罪,我又怎能留你?”
说着,印光将那白布递给身后一个罗汉堂弟子,一使眼色,魏王朝也无声上前,将腰间一块黄铜符印交给那人,以目示意,令他们调度附近甲兵火炮,那年轻僧人随即会意,接了过来,转身朝其余罗汉堂众僧微微一摆头,数十人瞬间消失在大厅之中,甬道里隐约传来细密脚步之声,不多时便不可听闻。
只听那镜中行钧继续说道:“方才遇到的那些军卒僧众,见面之后一言不发,便要对我刀剑相向,一心要置我于死地,哪里有一点讲理通融的地方?依小僧看来,这些人也算是咎由自取了。经书有云,菩萨、辟支佛、阿罗汉,被行魔道的众人追杀,三乘圣者只有不得已反抗逃生,才能在深山之中躲过末法时代之劫。”
行钧此言一出,旁边一个僧人脸色一变,忍不住说道:“灭度末法时代果然要来?”
印光听闻此言,勃然大怒,对那僧人低声喝道:“无知愚汉,闭上你的嘴,专心御阵!”
那僧人脸上一红,低头嗫嚅不敢再言。有传说正法灭度后,末法之时,天下巨变将至,魔民暴涨,炽盛世间,广行妖邪贪淫杀戮之事。最近京师中有些巨公大臣家里藏有谶纬书,推背预言天下大乱之事,朝廷屡禁不止,深为头疼,更传说有王公贵族在深山之中修筑庄园,做避乱之备,另有些边境大员也呈尾大不掉之势,各种流言蜚语传遍茶坊酒肆。
行钧在镜中听得印光喝骂之声,咳嗽了几下,笑道:“阁下那边是不是现在说话不甚方便,或者要我另择时间再谈?”
印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方才我有门下之人,听你说末法时代之事,心中惊惧,有了失态之色。依我看来,自从前朝灭佛,这世间早就进入五浊恶世,上至皇族公卿,下至走卒百姓,不少人口诵佛法,其心却贪恋财富,行杀生、贪昧、淫邪之事,毫无一点慈悲之心,并且互相憎恨妒忌,这世间早已如同畜生、饿鬼、地狱三恶道,这和经书之提到的末法灭度,又有何区别?这等世态,如何能叫人继续忍耐下去?就让我奋力一击,惊破那些无知之人的白日美梦罢!”
就在印光说话之时,魏王朝蹑足走了过来,朝着那他握了一下拳头,轻轻将头一点,印光会意而笑,那半空中法镜轮转,一面四神规矩镜缓缓降了下来,落在二人面前,镜中景象正是那东南甬道戊室的门外,但见两扇石门紧闭,门前依稀看得斑斑点点血迹,数十个年轻精壮僧人掠身而至,动作悄无声息,分列那石门左右,形成合围之势,身上都携带着轮宝、羯磨金刚、金刚杵盘等诸般法器,目光中有杀伐之意,站的稍远的几个僧人在甬道上布下结界所用之四橛,形成防御之阵;接着数百甲兵也缓缓蹑足跟了上来,火炮弓弩一一推上前来,装填完备,有条不紊。
印光看得众人准备就绪,合围之势既成,脸上露出冷笑。那甬道石室之外,为首的年轻弟子转脸朝向镜中,对着印光和魏王朝用力点了点头,印光举手向下一挥,身后阵中一个老僧低声对镜中诸人说道:“破门而入,将其格杀!”
那甬道中众僧俗听令,皆是将牙一咬,勇者数百上前,持诸般法器、强弓大箭,运起神通,将石门轰倒,如潮水般闯将进去。百余人刚刚进入那密闭石室,依稀见得有一个人影远远躺在暗室角落中,半卧半坐,众人齐齐发了声喊,心道:今番这妖僧走脱不得了。
正要上前,但见头上乌云沉沉,有物如飞云,赤光若惊电,自洞室之顶,飞跃而至,在半空之中如同闷雷般炸开,隆隆不绝,人群中大半登时目眦鼻口流血,倒地气绝。余下僧人中有道行较为深厚者,惊叫道:“太一符箓法!”众人俱是惊悚,本想那行钧早已是强弩之末,拿下他不是难事,却不料此人深陷绝境还在负隅顽抗。
方才惊呼的那几名僧人稳下心神,摇动法器,吟唱做法,金色符箓从地而起,浮在半空,遮住众人头顶,那几人冷笑一声,轮宝和金刚杵向前一指,大喝一声,凭空出现数个怪形之物,朱发锯牙,盘铁轮,乘飞雷,轮铓角呼奔,向前袭去,拿攫喷毒,声如群鼓,转瞬就要扑击到那妖僧面前。
后面那罗汉堂弟子微微面露得色,心想这妖僧就算做困兽之斗,也毕竟身受重伤,连番恶战,气力法术有限,己方使出的这使征八纮厚地之术,乃是印光方丈亲传秘法,此人如何还能抵挡的了?
那些僧人唤出的魔物扑倒角落处,居高临下看着斜躺着的行钧,齐声狞笑,从半空中纵身而下,利爪如刀,径直向那和尚头上砍去,却听砉然一声,那数个朱发魔物如同泥牛入海,凭空消逝不见,只留下若干铁盘在空中兀自旋转不休。
后面众僧人大吃一惊,心道不妙,还未来得及祭起法器,感觉脚下一空,原本澄光莹然的地面现出一圈黑渍,方圆数丈有余,圈内浑浊泥泞,地板渐次塌陷下去,众人脸上具是色变,正要提气跃起,脚下隐隐传出河谷洪水奔涌之声,浊浪瞬间翻滚至众人腰间,旋转咆哮,将那方圆三丈之内的众人尽数拖至地下。
第 104 章
圈外众人俱是惊骇无比,纷纷向后撤去,但见前面陷坑深不见底,幽暗难测,隐隐听得有人惨呼之声传了上来,后面僧人军士又惊又怒,将牙紧咬,凝神向前望去,但见角落暗处那妖僧冷笑一声,双手撑地,便要站起身来。余下众人中领头的喝道:“大家一起发力,切莫让那妖僧复起,再害我等弟兄性命!”
前面众僧一手掣出法器,指向前方,一手捏印颂咒,片刻之间诸般念珠、锡仗、麈尾、金刚轮上雷霆变幻,击格不绝,旋绕石室,电光激射,如掣赤练,入屋室四角复返者十余度,直将角落那妖僧打在墙上,手足痉挛,四肢乱颤。后面军士见状,发了声喊,调集火炮□□,激箭急如暴雨,巨炮迎击火光连爆,尽数射在那妖僧身躯之上。
众人皆知对面这妖僧法术精深,生怕他死而复生,不敢怠慢,一刻也不敢停手,或咬牙做法颂唱,或装填火药□□,击发不绝,一直持续了有一炷香之久,力竭而不能继,弓矢弹药用尽,方才停了下来。
硝烟散去,烟尘初定,众人手持兵刃法器,朝那石室中凝神看去,见那对面破败废墟中残骸片片,早已不成人形,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众人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暗想今番终于结果了此人,去了一个天大麻烦。
印光和魏王朝在镜中看得分明,也是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约而同抬手擦了擦汗,两人正要开口说话时,突然另一面镜中传来行钧的声音,但听他说道;“阁下方才说别人在做白日之梦,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处虚幻之境,还连累了如此之多的门人弟子,妄自送了性命,何其谬也!”
印光和魏王朝听了,脸上色变,心中震惊,正要警示镜中诸人,却见那破败石室中异变突起,四壁法阵符箓突现,红色焰光变幻无穷,隐现出条条双翼虫蛇之状,那些虫蛇口齿大张,射出红砂数十斗,风雷运处,飞砂伤人,着人身躯如利刃,室内众人仓促慌乱之下,无从躲避,一经挨上那红砂,连一声惨呼也来不及发出,立刻骸骨俱齑粉,踪迹皆无。
室外众人看得里面局势陡转,惊骇万分,齐齐向后退去,不过一时三刻时间,数百人众便已损失大半,登时忙乱做一团,其中有领头僧人喝道:“大家勿要慌乱,速速后撤,进入四橛结界之中,持诵护身,诸恶星曜及天魔不敢侵近!”
众人慌乱之中,弃了床弩和铜炮,纷纷退入结界,余下若干僧人做法颂唱大轮一字咒,结界转瞬而成,正当众人心中稍安时,却听有人手指一伸,高喝道:“那妖僧和女子要逃!”众人一惊,纷纷转头朝那处看时,果然见行钧背了一女子,从旁边相隔不远侧室中一跃而出,后面还跟了另一女子,两人发足狂奔,向着甬道深处遁去。
众人方才醒悟,之前击中的原来是那妖僧的替身,这戊室便是那行钧设下的陷阱,顿时又惊又怒,其中有脾气暴躁之军卒,大喊一声,登时掣处强弓硬弩,发足追了上去,边跑边弯弓搭箭,怒喝道:“前面妖僧休走,把性命留下来祭奠我弟兄!”
箭矢咻咻破空而射,有几支擦着后面奔跑的女子发髻而过,那女子忍不住惊呼一声,一旁奔跑的行钧见状,后撤一步,一把将她腰揽住,托了起来,向前奔去。后面军卒破口而骂,箭矢如雨般追了过来,有三两只射入行钧后背。那妖僧哼了一声,向后怒目一瞥,咬破舌尖,大喝一声,扭头将血喷在地上,那地面顿时鼓动颠簸,如大江浪涌之舟,甬道中砖石从他脚下渐次碎裂,噼啪有声,那裂纹迅疾蔓延,朝射箭那些军卒奔袭过来,空中若有疾风呼啸之声。后面做法颂唱僧人中断吟唱,惊呼道:“诸位速回结界之中,否则性命堪忧!”
说话间,地上裂隙中有横冲白浪而至,一弹指顷,已抵面前,众人正惊间,前面几个撤退不及的军卒已汩没于波浪中矣,不复再现,后面众人惊怖失魂,纷纷跳入结界,众僧高唱做法,四橛结界已成,周围风浪陡作,咆哮有声,冲击结界不止。众人在那防御结界中立足不稳,左右颠簸,如同舟至波心,舵师失措,欹仄欲沉一般,心中具是惊骇无比,忍不住连声惊叫。
印光和魏王朝看着结界中众人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一时三刻后那白浪啸风才渐渐停止,行钧带着那两个女子早已去的远了,正待御镜探察时,又见数面法镜同时黯然失色,两人脸上具是面沉似水,眉头紧蹙。
两人身后众僧也都是面露惧色,其中有人喃喃自语道:“那妖僧今番怕是要杀到地宫大厅来了,众多同门师兄弟和甲士都抵挡不了他,我等又如何是好?”
印光扭头望向那人,怒道:“无知愚汉,莫做这等露怯之举,让人耻笑!”
那人依旧惶恐自语道:“那行钧妖僧,三番五次杀之不死,就如同怪物一般,我等又如何能抵挡得了他?”
魏王朝也望向印光,面有忧色,印光却冷哼一声,说道:“说到这里,那行钧妖僧却不是此间唯一一个怪物!”
众人听他此番言语,皆有疑惑不解之意,一起望着印光,但听他说道:“我要再次借用佛骨舍利之力,调遣摩呼罗迦进入地宫,追杀行钧和那太阴星柳碧云!”
众僧听闻此言,皆是悚然不言,一起向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个年长阇梨颤声说道:“那摩呼罗迦法力高强,又桀骜不驯,残忍嗜杀,几十年前还有反抗我等之举,令当时同门师兄弟死伤惨重,如今方丈竟要让此物进入地宫腹地,和我等相距咫尺,实在是凶险万端,不啻于饮鸩止渴!还望方丈三思!”
印光瞥了那老僧一眼,转身指着莲花刻漏,沉声说道:“诸位请看,此时离着那祭祀结束还有多少时间?只有不到半个时辰!若那行钧将柳碧云藏匿起来,再与我等纠缠不休,时刻一过,万事皆休,我等都要成了那火中亡魂!佛骨舍利法力尚在,那摩呼罗迦不敢造次,老衲也要亲自带了这佛骨舍利,到外界搜捕行钧和柳碧云,倘若当此之时还畏首畏尾,不能放手一搏,那和坐以待毙又有何区别!”
众僧听了,皆是鸦雀无声,方才说话那老僧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全听方丈吩咐,我等随后也一起进入地宫甬道,去寻找那女子柳碧云,今番却是不能再让她继续活下去!”
第 105 章
印光踱步来到那佛骨舍利正下方,双手将银棺捧住,默诵咒文,片刻之后,半空中那舍利收敛光华,缓缓降入棺中,印光盖上棺盖,向身前几个白须老僧说道:“几位师弟随我入密室,召唤摩呼罗迦。其余众弟子打起精神,片刻后随我出阵,迎击那妖僧行钧!”
后面年轻僧人脸上表情肃穆,各自收拾法器,脱去了里面衲袄,露出短打装束,下面牢拴了腿护膝,系了腰,活动筋骨,随时准备出去和那行钧会面。
印光等几个老僧离开大厅,进入甬道旁一间密室,有人掩上石门,密室中油灯烛影摇晃不定,众人围成一圈站定,皆是沉默不语。片刻后,印光低声说道:“形势紧迫,却也别无他法了,须冒险一试。倘若那魔物不听号令,暴起伤人,我等也只好用佛骨之力将其剪除,到时诸位切勿犹豫,务必全力出手一击。”
其中有一人开口道:“师兄为难之处,我等皆已知晓,心中自然明白如何应对。我等数人修为,再加上佛骨舍利法力,也足以压制那魔物了,师兄勿要忧心我几人安危,尽管施法唤出那摩呼罗迦便是。”
其他人也纷纷说道:“我等都是老朽之身,为祭祀大事,死不足惜,如今情势紧急,要速速制服那行钧,格杀柳碧云。思来想去,也只有用方丈方才提议之法了,还请师兄即刻做法,以免耽搁时间。”
印光闻言,喟叹一声,说道:“千算万算,未料到弄得今夜这般地步,横生枝节,着实可恨,还要连累各位同门和我一起受累,印光惭愧!等祭祀成功之后,我定要向诸位谢罪!”
说罢,那印光一手握住银棺,一手捏起法印,众人见状,随即盘腿坐下,口中低诵道:“如枯木石头去,如寒灰死火去,方有少分相应……”念诵间,除了印光之外,其余众僧身躯皆化为枯木寒岩之状,口鼻中声息皆无,道道枯枝从众人身下蔓延伸展,连成一圈,将印光围在正中。印光又是轻轻一叹,一手将银棺举起,一手捏住佛珠,默诵咒语,暗室中心有一蛇形光华渐生,其元神朗沏,寸寸鳞片皆吐光芒,其状缥渺缤纷,烂如锦绣,浮到半空,有冲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之状。
片刻之后,那团光华从半空渐次收敛,凝结成一个人形,变幻为方才摩呼罗迦的身躯,他双目一睁,看了看面前的印光,随即四处一扫,望着周遭一圈如枯木古岩般的众僧坐像,冷笑了一声,说道:“金刚伏魔圈?好大的阵仗,看你们这般紧张惶恐的姿态,着实可笑!”
印光不为所动,握着那盛着佛骨舍利的银棺,沉声说道:“此间情势,弄到如今这般紧张,还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力,未将那些祭品斩草除根!”
摩呼罗迦笑道:“上次阵中见面之时,你令我除掉乔玄朴与行钧和尚,我也依言而行;那几个凡人祭品,半点法术也无,弱如蝼蚁,也要令我出手?倘若传了出去,三界六道魔神之物,岂不都要耻笑与我?”
印光强抑怒意,说道:“乔玄朴死掉是不假,但那行钧还活在世上,方才这人在此地宫内兴风作浪,坏了我许多弟子和军士性命,你办事不力,其罪难恕!”